常余神游物外,氤氳檀香把他帶回到昨晚的廊亭,眼前忽而浮現(xiàn)青衣小婢的淡淡紅暈,忽而再現(xiàn)秦簪婷婷之姿,耳畔仿佛依舊纏繞著尹菩軒奇致的琴歌,轉(zhuǎn)而又對自己踹出的那一腳百思不得其解,水中黑衣刺客兇厲的眼神讓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
朱珠一襲粉紅絲裙,頭頂挽著一個水花辮,一雙妙目斜乜了他好一陣,看到常余一直在那里發(fā)呆,她捅了捅他胳膊,用筆梢一指桌面。常余驚覺,趕緊把思緒拽回考試。
今天上午是星象測試,副師黃朝省督考。此刻黃師坐在堂前雙目微閉,單手緩慢地梳理著長髯,并不擔心堂下十九位學生有作弊行為。大家要默出一千零八十字的歌訣,常余才寫了七八行,他抬頭瞅瞅堂前的香爐,一線檀香已剩短短的一截,眼看時間不多,趕緊低頭默寫,一行行字瞬間東倒西歪。
線香燃盡,黃朝省輕咳一聲,示意考試結(jié)束,今日值司的學生起身收卷,常余飛速地潦完最后幾筆,剛好收到他這里。
朱珠緊盯著常余,讓他有些不自在,眼神飄忽不敢與她觸碰。不知為何,自昨晚遴甄坊一行之后,眾女的倩影整夜揮之不去,此刻俏皮的朱珠坐在身畔,常余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矛盾。
“你這是怎么啦?魂不守舍的。我要不提醒你,歌訣你都默不全啦!”朱珠質(zhì)問常余。
常余撓了撓頭,尷尬地說:“沒什么,昨晚沒睡好?!?br/> 一旁劉奢嘿嘿偷笑,常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朱珠扭頭望向劉奢,劉奢立即轉(zhuǎn)頭看向別處,朱珠再回頭瞪著常余,“你們兩個肯定沒干好事!快說,到底干嘛去啦?”
“沒干嘛,真的,就逛夜市回來晚了沒睡好?!?br/> “我們也逛夜市了,怎么沒碰見你們倆?”
“東市人那么多,哪能說碰見就碰見呀!”
吉路在后邊插嘴:“我看到一條蛇和一條魚游到小巷子里去了。”朱珠翻手一指吉路,意思是說人證有了,自己交代吧!
常余正在心里緊鑼密鼓地編織謊話,副師何正走到堂內(nèi),目光掃到常余,大聲招呼他出來。常余如釋重負,嘻嘻哈哈地沖朱珠一點頭,轉(zhuǎn)身逃出講堂。
常余問何師何事,何正說有人找,現(xiàn)在正廳,要他馬上過去。
司天監(jiān)是清水衙門,是以裝配較之各中樞府衙算是寒酸的,云大山陪著來客在正廳坐著喝茶,常余跑了進來,先向老師行禮。
云大山為來客引見道:“繆大人,這位便是小徒常余?!?br/> 來人起身對常余一抱拳。
云大山再對常余道:“這位是穎王府五品護衛(wèi)繆成繆大人,快快行禮?!?br/> 這護衛(wèi)的官階比老師還大著兩級,不知找自己有何事,常余趕緊向來人深深一揖。
繆成二十出頭年紀,面容俊朗,雙目藏神,眉宇間隱伏著英豪之氣,一身灰藍便服遮不住奇雋的骨骼與卓然英姿,他微微一笑:“常兄,可還記得在下?”
常余聽聲音覺著耳熟,隨即記起他便是昨夜遴甄坊內(nèi)穎王身邊的錦衣護衛(wèi),當時天黑事急,并未留意他的容貌,不過聲音還是能分辨出來的?!澳悄莻€武林高手!”
繆成微笑著點頭:“常兄過譽啦,繆某才藝低微,險些使穎王遇險,幸虧得常兄助力,不然穎王若有個閃失,繆某可是擔待不起呀!”
常余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情急之下我也不曉得自己怎么回事,算不得數(shù),算不得數(shù)!”
云大山對常余道:“繆大人已將昨夜之事告知為師,你雖討巧替穎王出了些力,但是身為司天監(jiān)見習,居然夜游遴甄坊,回來后還得閉門思過。”
繆成聽得云大山挑理常余夜游遴甄坊,等于順道把穎王也訓(xùn)誡進去了,也不知他是故意為之還是口無遮攔,他趕緊接過話來:“昨夜穎王得常兄助力,念念在茲,今日一早便差在下上門拜訪,相請常兄移步穎王府小敘。”
常余頗感意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老師。
“早去早回,注意禮數(shù),別給穎王添麻煩?!?br/> 穎王府正門開在狐牙胡同,東墻與皇城玉帶河只隔著一條尚林道??姵蓭碜T,與常余二人二馬按轡徐行,出司天監(jiān),進永安門,到北承門外便沿環(huán)衛(wèi)皇城的玉帶河繞行。常余在生人面前不善言辭,一路上都是繆成在給常余講些奇聞異事,常余倒也聽得入神,感覺昨夜那煞神一般的武士性格倒很是和藹,不覺間親近了許多。
繆成未走王府正門,直接在尚林道王府東便門下馬,門外兩個仆人接過韁繩,繆成伸手一請常余,自己頭前帶路,穿過一條曲廊,將常余引到一座精致的園子當中。
園子不大,四圍是幾座飛檐斗角錯落有致的曲廊亭榭。中央一潭碧水,池水清澈,倒映出青天薄云與扇窗月門,曲橋下荷葉圓張,彩色錦鯉悠游其間。岸邊是蔭蔭垂柳與巍巍假山,一處假山山洞中延伸出一條石橋,連向池心一座涼亭,亭內(nèi)垂紗隨風輕舞,隱隱可見數(shù)人。
繆成見穎王正在會客,示意常余稍待。亭中穎王早已看到二人,隔池呼喚,繆成遂請常余上亭。
常余實在是個平頭百姓,進到王府倍感拘謹,來到亭中二話不說,先給穎王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