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金風習習,西天晚霞漸漸暗淡,夜空高爽,幻映著幽幽深紫,寥寥幾絲云彩纏繞著東天峨眉月,群星紛繁閃耀,應和著星云的瑰麗。
暑氣雖在白天依然襲人,但在夜的時空里已是鞭長莫及。常余一襲藍布輕衣短裝,手提氣死風燈,在老師云大山身前引路,向黃石山頂?shù)耐炫_走去。
常余被選入司天監(jiān)已逾半載,半吏半學,一年學習后見習合格即可轉(zhuǎn)為正式監(jiān)吏?,F(xiàn)如今白天學習觀天理論,晴朗的夜晚則需上望天臺觀星,每晚都要在山頂逗留兩個多時辰,入寢基本要到子夜,初時因睡眠不足導致白天在課堂上總不自禁地打瞌睡,時過三月,他基本已能適應。
山道由青石板鋪就,布靴踏上去托托有聲,道旁兩側是密林,颯颯竹風送來草木清香,秋蟲低俯草間歡鳴,不時有螢光閃爍。
雖是上山,但云大山和常余行如慣常,不到半個時辰便爬上峰頂。望天臺三面峭壁,只西邊一條山道供人行走,道上有處關卡,由鐘玄衛(wèi)專門抽調(diào)的一個十人隊護衛(wèi),今天是塌鼻子什長范彪帶隊值宿,云大山和他寒暄幾句便帶著常余繼續(xù)上行。小花狗老遠便聽到上山人的腳步聲,此刻正搖著尾巴哼唧,常余俯身捏了捏小花的下巴,從懷里掏出飯團扔給它,狗兒叼著跑回了窩。臺底一間掌燈的小屋走出一人,是駝背的看門人**,他向云常二人簡單打了個招呼,接過常余手中的氣死風燈,示意二人隨意,一師一徒便直接走上臺去。
望天臺是司天監(jiān)仰觀天象之所,修建在黃石山西峰頂?shù)囊惶幤降厣?,臺基八角,按后天八卦布位,外無護欄,共三層逐層收小,正南一條臺階連通各層,每層卦位均安放著不同的觀天儀,越靠上層儀器越大,也更為精密復雜。
今夜觀測條件理想,鉤月明星為望天臺鋪灑下淡淡陰華。東方隱隱可見被大寧稱為龍脈的眾多山峰——龍頭便是望天臺,龍身行走一個圓弧最終首尾相銜。正西黑洞洞的一片平坦,是逍遙池所在之處,其內(nèi)數(shù)星亮光幾不可見,是池中解洲上蘭臺夜讀之燈。正北一條光帶蜿蜒橫亙東西,帝都水運盛隆,那是椒江上夜泊的船火。西南方的鐘玄華燈初上,東市燈火通明,隱隱可見人頭攢動,映照出一派歌舞升平。
云大山走到臺頂中央,問道:“東天是否已經(jīng)觀好?”
常余答道:“昨夜便已觀測完畢,策論正在趕擬,近期便可交給老師批閱?!?br/> 云大山手捻須髯:“那今夜換個方位吧,你想觀何方?”
“‘維馬’高揚,‘制周’平衡,‘獨狼’游走,學生想借此時機觀測南天,老師您看如何?”常余在山下早已想好,于公,西天十五座三百九十二顆星變化繁雜,北天七座二百一十六顆星變化單一,南天十座三百零三顆星較之適中。于私,他準備試著預測“無極”座流星雨的爆發(fā)時間,如果預測成功,便可以試著約朱珠出來看流星雨。
這一點小心思云大山又怎會了解,他微微頷首,示意常余自行開始,自己的眼睛則盯向西天“流王羽”。司天監(jiān)監(jiān)丞在夏初便發(fā)現(xiàn)“流王羽”及附近天域的異動,私下和同僚兼好友倪子平說過西天的異象,以他二人一正一副象師的經(jīng)驗,觀此異動隱隱預示天下將有大變,其勢甚巨而其形甚隱。觀天乃國之大禮,微言關乎大計,司天監(jiān)既不可妄下結論以致引起朝綱震動,亦不可疏忽大意致使要緊處疏于防范,故此二人對異象緊張而秘密地跟蹤觀測。
常余下到第二層,在南臺擺弄起十分儀。十分儀是由紫金澆筑,防銹防凍,穩(wěn)定性極高,同時異常貴重,對外宣稱只是普通紅銅,以防止賊人覬覦。器物形如其名,共有十處準衡,由十天干命名,每只準衡形貌各異,鑄有各態(tài)龍族以示鎮(zhèn)守。常余扳過應龍甲直接對準“無極子”,眼光順著衡臂射向明亮的主星,但心神卻飛到了與朱珠共賞流星雨的幻想里。
朱珠是常余的同學,常余在心里給了她司天監(jiān)第一美女的位置,雖然王因然較之朱珠更窈窕更清雋,但常余覺得王因然在五官上失于精致,性格亦無朱珠那般調(diào)皮可愛,內(nèi)斂的王因然沒和常余說過什么話,而朱珠則和自己談天說地,論古道今。朱珠是有些小姐脾氣,可活潑的姑娘特別招人喜歡,常余自覺與朱珠投緣,欽慕之情悄悄爬上心梢,不自覺地便想與她接近,正巧數(shù)天前他在司天監(jiān)典藏書籍案牘的應天洞借到一本老舊的《群仙飛渡》,在其中找到最適時的“無極”座流星雨,準備盡心策劃一份驚喜送給朱珠。書上寫道“無極”座流星雨每兩年爆發(fā)一次,自己在觀天史課上聽過“無極”座流星雨上次出現(xiàn)是在前年盛夏,掐指一算今年時機將近,常余立刻對南天進行目測,然而目測效果和十分儀觀測效果相差畢竟懸殊,所以他才會“以公謀私”,急不可待地將雙眼投向了隱見星云的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