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一邊應(yīng)付不時探查的平兒,一邊讀書,倒是在家安安生生呆了四五日。
每日先練劍,之后看會兒邸報,再學(xué)習(xí),小日子過得很充實。讀書進(jìn)度也飛快,在原來賈璉記憶加持下,四書已經(jīng)背完,正準(zhǔn)備讀五經(jīng)。
朝廷方面,戶部侍郎趙桓被抓后,三位皇子為了安排自己人上去,使盡渾身解數(shù)。
二皇子王八之氣全開,到處揮灑他的仁義博愛,不知怎么把兵部尚書的小女兒愛到床上去了。
兵部尚書明面上原本是中立的。
出了這事兒,或許是為了試探皇帝反應(yīng),或許是真心實意,當(dāng)即上了告老折子,說他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好,不能再繼續(xù)伺候陛下?!拔ㄓ腥杖掌矶\我皇萬壽無疆、福壽綿長?!币话驯翘橐话褱I,好不感人。
皇帝象征性推辭三次,準(zhǔn)了,沒說一句挽留的話。
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兵部尚書嚇出一身冷汗,當(dāng)即卷鋪蓋走了。
兵部尚書的小女兒,在自家老爹辭官第二天就干凈利落絞了頭發(fā),出家做姑子去了。二皇子本想在府里收拾一處地方作為庵堂,那位姑娘不樂意,到底還是去了城外,不愿再和二皇子有牽連。
賈璉看得挺感嘆,嘖嘖,這古代的女人一點兒也不腦殘呀,也并不是為了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你看看人家,見機不妙,當(dāng)機立斷,后半輩子都不要了。處理方式另說,只這份兒決斷,當(dāng)真讓人佩服。
兵部尚書一走,三皇子暴跳如雷,開足馬力活動戶部侍郎的職位。兵部不敢再動。他舅舅本就手握兵權(quán),再向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賈璉覺得,三位皇子中,這位皇子處境最微妙。碰到個精明而不糊涂的皇帝,兵權(quán)這個事兒,就是埋在地底下的地雷,走著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踩上一顆,把自己炸得體無完膚。
更操心的是,踩上之前,你還不知道哪兒有雷,自然也談不上避開。只能兩眼黑地摸索。很要命。
三皇子要是聰明,就應(yīng)該保持住現(xiàn)今的權(quán)勢,多拉攏文官。
從他現(xiàn)今的動作看,正在往這方面走。
但走得也不能太遠(yuǎn),一個不好,就是文武勾結(jié),架空皇帝,完蛋得更快。
五皇子倒是不吭不哈,一味奉承老爹,皇帝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夸他孝順,說他是“吾家千里駒”。
皇帝夸是夸,好話不要錢地說了一車,戶部侍郎和兵部尚書的職位卻并沒給五皇子的人,依然懸著。
朝中形勢不明朗,眾官員走門路、打擊對手、造政敵謠,和菜市場似的。
有的人病急亂投醫(yī),還找上了賈赦和賈政。
賈家男人們雖然沒啥本事,但是皇帝對賈家人好啊,只要賈家人能在皇帝那兒說上一兩句好話,他們不就能隨心意了么?
可這些人都不想想,現(xiàn)今的賈赦和賈政平日并不能見到皇帝。只偶爾有事兒時,皇帝才會招人進(jìn)宮安撫鼓勵兩句。真等賈赦賈政說上話,黃花菜都涼了。但眾人身在局中,看得清的沒幾個,依然天天到賈府門前來。
而賈家人呢,賈母自然和請托的官員們看法不同,她怕賈赦再抽風(fēng),連累整個賈家再被皇帝訓(xùn)。于是下了嚴(yán)令,想出門必須到她那兒報備,“若是不來,我以后就當(dāng)沒這個人。”
此話一出,賈赦非常老實,日日窩在東院和小老婆喝酒,心里蠢蠢欲動,卻任事兒不敢管。
賈政告了假,在書房和清客相公們說話。
賈璉在書房讀書,準(zhǔn)備三年后的科舉事宜。
女人孩子窩在后院兒,該干嘛干嘛。就連王子騰夫人想來,都被賈母推了。
一大家子安靜如雞。
空留門口想要拜見的人傻等。
皇位之爭,也終于慢慢燒到了冷眼旁觀的賈府身上。
但賈家最高大家長賈母,還有賈政,心思并不在這上頭。賈家一直支持的九皇子還小,想要奪嫡,還早。此時的朝堂爭斗和他們無關(guān)。兩人關(guān)心的是賈璉讀書情況。
當(dāng)兩人知道賈璉在書房不是和丫鬟鬼混,而是真的讀書之后,都非常高興,認(rèn)為賈璉這一次是真的要奮起了,賈家重起有望了,就傳話府里,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事兒去打擾賈璉。
賈璉求之不得,自然高興。可總是悶著頭讀書也不行,將來和賈政一樣成個書呆子,有什么趣味。就想著出去逛一逛。
至于幾位皇子么,人家一出門是要靜街的,躲開就是。
正好,秋決的日子要來了,孫紹祖正在被處決之列。賈璉怕孫家上下活動,和電視劇里演的一樣,用旁人替代孫紹祖,就想親眼看看。只有親眼看見孫紹祖死,他才能放心。
給賈母打了招呼,賈璉遂于這日早上先派人在醉仙居定了個雅座,快到中午時分,帶著昭兒隆兒昌兒等小廝,登上酒樓。
此雅座位于三樓,高出周圍酒樓一截,站在窗口,遠(yuǎn)看房屋櫛次鱗比,近看黑色磚瓦在太陽下泛著寒光。
眼下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有的穿著讀書人的長衫,有的穿著體力勞動者穿的麻布衣服。還有些女子,要么是穿著粗布衣服、出來討生計的婦女,要么是裹著綾羅、帶著帷帽的大家小姐。也有穿著絲綢、面容姣好、團扇遮面、時不時拋個媚眼的女子走在街上,只是那些人大多非良家。
街道兩邊的店鋪都已經(jīng)開門,胭脂鋪,書畫鋪,文房四寶鋪,酒店,客店等等一應(yīng)俱全。鋪子門口人流如織,穿梭來往,熱鬧不已。
賈璉注視了一會兒,眼前忽地閃過《清明上河圖》,前世有人用技術(shù)手段,叫其中的人物都動了起來,他當(dāng)時看了就沉醉不已?,F(xiàn)今看到真正的活生生的場景,更是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正當(dāng)賈璉愜意地欣賞著這幅活動的《清明上河圖》時,只聽遠(yuǎn)處一聲鑼響,正在青石大街上行走的人呼啦啦一下子全閃到兩邊。
幾個呼吸之后,一排排官軍守住街道,之后幾輛囚車?yán)泶┣舴姆溉藦南旅娼?jīng)過。
賈璉無心看別的人,只圓睜著兩眼找尋孫紹祖,終于,在囚車快要到頭的時候,看到了一頭亂發(fā)的他。
此時的孫紹祖已沒有當(dāng)初到賈府時候的相貌堂堂,一頭亂發(fā)像草窩,身上的囚服臟得不成樣子,背后一個長長的犯由牌,寫著他的名字和所犯罪行。
他顯然并不服氣這種判決,和其他犯人的安靜不同,被綁著的雙手極力往外掙,一邊掙還一邊喊,“賈赦,你等著,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不找你報仇,誓不為人。賈璉,你個王八畜生,敢消遣你小爺,老子就是死了,也絕不饒你。老子的冤魂每日去找你,老子就在地下等著你,等你...嗚...”
前邊那位騎馬的像是軍官一樣的人物怕他再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趕緊朝他嘴里塞了塊兒白色的布條。
賈璉挺可惜,繼續(xù)罵呀,他倒是想聽聽這家伙能罵出點兒什么話來。自己做錯了事兒,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卻怪他?要點臉不?
至于地府,賈璉冷哼一聲,他還是先過那冤死的十九個人的關(guān)再想別的吧。
此時,前頭第一輛囚車已經(jīng)到了法場,第一個囚犯也被兵丁一左一右地壓了下來。那人長發(fā)蓬亂,面若死灰。
隨后,囚車上的人一個個被壓下,跪到臺子上。而周圍的群眾一個個鴨子一樣伸著脖子,興奮地看著這一切。
賈璉看著面前這些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魯迅先生,中國文人的風(fēng)骨和脊梁。這幅場面和他描繪的可不是一樣?
但是,賈璉前世看過一些油畫,西方國家處決犯人的時候,也是一堆人圍著狂歡,那場面比他現(xiàn)下看到的還要夸張,人山人海一點兒不為過。為啥沒人說那些人有什么“人類的劣根性”,卻單單拎出中國人大肆批判?為什么?
當(dāng)然,魯迅先生的成就無可置疑。
但要叫他去做魯迅做過的那些事兒,他沒有那份兒膽量。
他承認(rèn),他很慫。
他本來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也不像起點穿越男一樣有雄心壯志,穿越到一個地方就要大殺四方、建功立業(yè)。他只是個想要混吃等死的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這輩子能吃好喝好穿好,也就無憾了。
等了一會兒,午時三刻一到,劊子手手起刀落,孫紹祖人頭落地。
頭一次看著一灘灘真的血跡,而不是電視上糊弄人的番茄醬,賈璉胃里一陣惡心和翻騰,忙離了窗口,捂著嘴坐到桌子邊。
干嘔了一會兒,將不適感略略壓下去一些,隨手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此處離法場還有段距離,可賈璉鼻尖好似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