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帶著小廝騎馬回了賈府。一路疾行,再沒碰到任何人。
到府里時,天色已黑,為了不叫賈赦找麻煩,先到東邊去了一趟,此時孫紹祖已走,書房內(nèi)只有賈赦一人,遂對他說“見了丁大人,把老爺?shù)脑掁D(zhuǎn)述了,丁大人已經(jīng)答應下了,說叫我們靜待明日早朝?!?br/>
賈赦點頭,“要是叫我知道你瞞我,你可仔細著。”
賈璉翻白眼,就知道罵他,有本事罵賈母去呀。
又挺無奈。
此時的風俗,抱孫不抱子,嚴父慈母,當?shù)囊灰妰鹤?,全都是仇人一樣,動輒呵斥。不獨賈家,其他人家也都是這樣。所以,馮紫英、謝鯤、裘良等一干賈璉的好哥們兒,見了自家老爹,也全都是老鼠見了貓一樣。
剛來的時候,賈璉很是不適應了一段日子。又沒有辦法,只得慢慢習慣。好在賈赦并不是他親爹,他罵得再狠,賈璉也不會傷心。
賈璉又暗暗發(fā)誓,將來等他有了孩子,絕對不搞這一套,誰說當?shù)膶檺蹆鹤硬缓媚?,他偏要寵個樣兒出來叫眾人瞧瞧。
從賈赦那里出來,賈璉又去向賈母問了安,等邢夫人、王夫人、已經(jīng)守寡的李紈走了,心不在焉地逗了會兒寶玉和三位小姑娘后,單留下來,見四周無人,給賈母說了孫紹祖的事兒,“老太太,孫兒冷眼瞅著,這么下去不行。”
扭頭看看四周一片寂靜,賈璉上前幾步,湊到賈母耳邊把無法對丁壽明言的話對她說道,“那兵部把孫紹祖這一案壓了這么長時間,若是圣人問起,咱們該如何答話?若是圣人起一點兒疑心,咱們家哪里還有活路?”再次壓低聲音,說,“不想謀反也成謀反了。旁邊又有忠順王爺天天盯著...”
形勢不太妙啊。
賈母不是普通的后院老太太,當初賈代善奉旨巡邊的時候,也曾經(jīng)帶著賈母去過,眼界絕不是普通后宅婦人可比。
再者,明天丁壽的折子一上,孫紹祖一定落不了好,賈赦肯定找他麻煩,他不想挨打,就想事先找個外援。
賈璉一說,賈母果然大驚,臉上的血色一瞬間退凈,由紅潤轉(zhuǎn)為煞白,腰也繃得筆直,就像一根兒將要拉斷的絲線;一只手鉗子一樣狠狠握住賈璉的胳膊,小聲問道:“你是如何辦的?”
賈璉驚訝,老太太反應也太大了吧?他的胳膊被抓地好疼呀。想要推開,又怕用力大了,摔了已經(jīng)快要七十歲的老太太,只得忍著,耐心地把他和丁壽的談話刪刪減減地說了,“我倒是覺得,做得晚總比不做強。那孫紹祖昨兒才剛到京城,圣人縱使問起,我們也可說是怕他半路跑了,想等他到京再往上報?!?br/>
“這話可給丁大人說了?”賈母眼神深邃,狼一樣盯著賈璉問道。
賈璉確定賈母反應過激了,這事兒和賈府并沒什么關系,那婦人不是賈府逼死的,那十八個人不是賈府殺的,只不過孫家是賈家的門生,這才有點兒聯(lián)系。真要定罪,應該牽扯不到賈府,頂多就是個馭下不嚴。只是看賈母的神色,怎么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老太太放心,該說的我都給丁大人說了,丁大人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只是,”賈璉的話音一轉(zhuǎn),就感覺胳膊上的手一緊,箍地更疼,他從不知道,一個老太太還有這么大的手勁兒。面對著賈母黝黑的深井一樣的冷眼,不得不笑了一聲道,“老爺明兒要打我呢。”
賈母明顯松了一口氣,“你放心,有我在,看哪個敢動你?!?br/>
賈璉想不明白賈母為什么這么緊張,暫時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后,狗腿地坐到賈母身邊,為她捏肩,“那明兒我就來老太太這里躲著了,老爺叫我,您可得幫我攔著。”
賈母臉頰上的肉動了動,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最終嘆了一口氣,輕輕撫著賈璉的背,欣慰道:“成了親了,看事兒果然比以前強了。”
賈璉手一頓,這啥意思?明天到底幫不幫他攔著賈赦?
賈璉又和賈母商議了一會兒,從賈母屋里出來,直接走向自己院子。路上遇到不知道從哪里回來的琉璃,忙躲到陰影里,等她走了,才出來重新走路。
惹不起總躲得起。
到了他所住的院子里,進了屋,紅燭高照,滿室光輝,幾個大小不一的紅木描金盒子,或開或合地散落在炕上,王熙鳳穿著白天的衣裳,和陪嫁丫鬟平兒順兒樂兒喜兒翻箱倒柜地找東西。一邊翻一邊嘟囔,“放哪兒了?我記得放到這里了?怎么沒了?平兒,你開了那邊那個箱子看看?!逼絻捍饝宦暎昧髓€匙,去了。
賈璉見了,心里先是一喜,難道王熙鳳想通了,愿意和他一起去揚州了?
好事呀!
去了揚州,見了世面,心里有了敬畏,以后不作惡了,賈府的罪名少了,也就不會被抄家了。
賈府眾人就都安全了。
他一直提著的心也就能放下一半了。
賈璉大喜。
再加上孫紹祖明天就會被他蝴蝶掉,迎春的命被改了一半兒,心中高興,遂笑問道:“奶奶開箱搬柜的,這是要搬家不成?”
王熙鳳見了賈璉,杏腮微紅,眼角上挑,一股說不出的風情中帶了絲戒備,說:“太太病了,需得一株百年人參,我記得我來的時候,我母親給了我?guī)字?,這不正要找了來給太太送去?!迸沦Z璉阻攔,又畫蛇添足地解釋道,“他不僅是太太,也是我的親姑母,打斷骨頭連著筋,我若是手里有藥不給姑母用,將來叫人知道了,還不得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若是落個不孝的罪名,這日子也就不用過了。別人家說起來,就是二爺臉上也沒有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