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不聽使喚,唰地流了下來。
“乖,別哭……”他柔聲哄我。
“可是……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妻子……她嫁了你整整十五年,盡心服侍,為你生了個兒子,從無半句怨言,她只是……只是思念葉赫的親人,想見見她的額涅而已。難道就這一個要求也無法滿足她嗎?她、她有可能會死??!”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抓著他的肩膀,十指顫抖,真想一把掐死這個無情的男人。“她會死!她會死啊——難道連她最后的一點心愿也幫不了她嗎?你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她,怎么可以這樣……”我啞著聲用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捶他,打他,“你們男人干嘛老要爭來爭去,打來打去!她有什么錯?她有什么錯?她有什么錯……這關(guān)她什么事?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為什么?她有什么錯……”
我發(fā)瘋般慟哭,胸口發(fā)悶,一口氣沒換上來,險些厥過去。淚水濛住了我的雙眼,我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猛地拉了我一把,然后我倒在他懷里,他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柔聲說:“她沒有錯!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無論你要做什么我都答應你……”
這是我第一次在努爾哈赤面前哭得如此懦弱,毫無骨氣。
“格格!格格……”遠遠的,重重雨幕里有個撐傘的細小身影跑了過來。
我回過神,幽幽的嘆了口氣。
“格格!”葛戴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衣衫已被雨水打濕,發(fā)絲凌亂的黏貼在她臉上,她焦急的望著我,“格格!雨下這么大,你跑出來做什么?而且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萬一……”
“我只是想看看荷花……”我凄然一笑,“可惜,好像來得不是時候,花都敗了,連葉子也……”
“格格!”葛戴顧不得聽我惆悵,飛快的說,“葉赫來人了!”
我一懔。葉赫來人了?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是葉赫來人了?!
“可是福晉的額涅來了?”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
來了!終于盼來了!
“這個奴才不知,只聽說貝勒爺從大衙門里差人傳話叫了八阿哥去。這會子恐怕已經(jīng)帶了葉赫的人往福晉屋里去了!”
我一時興奮得忘乎所以,連傘也顧不得撐了,抱頭沖進雨里。
大雨滂沱,雨點子打在臉上,疼得有些發(fā)麻,可是我卻滿心愉悅。
來了!終于來了!孟古姐姐的心愿……終于可以小小的得到一點滿足。
一路坐車跑到了內(nèi)柵門前,我徑直跳下馬車,劈頭問:“人呢?葉赫的人到了沒有?”
守門的奴才見我滿頭滴水的狼狽樣,驚慌的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喜形于色,發(fā)足往孟古姐姐屋里奔。
葛戴從車上下來,撐著傘踉踉蹌蹌的從身后追了上來:“格格!淋濕了身子,萬一凍病了可如何了得?”
我沒空理會她的嘮叨,一腳跨進門,明間里空蕩蕩的沒人,我興沖沖的往東暖閣里沖。
暖閣內(nèi)點著薰香,可是卻完全掩蓋不住濃烈刺鼻的藥味,四名大夫在房里團團亂轉(zhuǎn),神色焦惶。海真守在床前,嚶嚶抽泣,哭得無比凄惻傷心。
沒見著一個葉赫的人,更沒有見著孟古姐姐的額涅!
孟古姐姐面色蠟黃的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枕邊血跡宛然——她又吐血了!我的心急遽下沉。
“葉赫來的人呢?不是到了嗎?”我旋身逮住一位端熱水的老嬤嬤追問,“皇太極呢?他現(xiàn)在在哪里?”
許是我聲色皆厲,她被嚇壞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憋了老半天才說清楚:“回……回格格的話,貝勒爺和八阿哥在……在西屋,葉赫來的人也在……”
我當即撇開她,往西屋跑。
未到門口,便聽里頭嘩啦一陣巨響,像是某種瓷器被砸在地上的聲音。隨后,努爾哈赤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出:“皇太極,稍安毋躁!”
吱嘎一聲,我推開門扉,蕭索的站在門口。
西屋的面積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父子外,對面還站了一名長相猥瑣的矮個男子。
微微吸進口涼氣,我感覺身上雨水帶著股強烈的寒氣,在下一秒迅速滲進我的體內(nèi),凍得我全身冰冷。
“東哥!”門被打開的瞬間,努爾哈赤飛奔出來,皺著眉頭將我拉進房,“怎么全淋濕了?那些奴才都是怎么當?shù)牟???br/>
“葉赫……”我木然的伸手指著對面那個瑟瑟發(fā)抖的男子,“葉赫來的人就是他?”我倏地擰過頭,憎恨的看著他,尖叫,“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通知葉赫!害姑姑白白空等一場……你根本就是蓄意欺騙我們每個人!”
“東哥——”努爾哈赤一聲厲喝,“我為何要騙你?是那林布祿不肯讓他額涅到建州來看女兒,他擔心我是假借孟古姐姐的病情,企圖要挾他額涅做人質(zhì)!你若不信,你去問他——”他伸指一瞪眼,“你過來!你過來告訴她,你是誰!”
那男子早被他嚇破了膽,尖叫一聲,面無人色的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一旁的皇太極恨極,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胸口,將他踩在腳下:“那林布祿!那林布祿——”他咬著牙,目露兇光,滿臉殺氣,這樣的皇太極當真叫人看了神魂俱碎,“我發(fā)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
“格格救命!布喜婭瑪拉格格救命!”那男子慘叫連連,哀嚎著向我爬了過來,“奴才是南太啊!奴才……奴才是孟古姐姐格格乳母的丈夫……是貝勒爺叫奴才來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窀衲染任摇钤谑峭宓姆萆?,求求您向淑勒貝勒爺求求情!啊——奴才這條命要死在他們父子手上了……嗚……格格……小爺,您饒過奴才吧……”
皇太極不依不饒的追著南太暴打,發(fā)瘋般邊打邊罵那林布祿,雙眼布滿血色,神情幾近癲狂。
“皇太極!”我害怕得內(nèi)心直顫,撲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他,“別打了……冷靜下來!皇太極……你不要這個樣子!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
我雙手牢牢圈緊他,無論他如何咆哮怒吼,我只是不放。皇太極掙扎了一會后,終于慢慢安靜下來,我看著他,卻發(fā)現(xiàn)他雙眼泛紅,竟是傷心欲絕的流下淚來。
心里因為他的眼淚狠狠的被刺得一陣悸痛。
皇太極……可憐的皇太極!
“砰”地聲,葛戴突然面無人色的撞在房門門框上,身子倚著門框軟軟滑下:“不……不好了……福晉……她……”
懷里的身體猝然僵硬如鐵,沒等我反應過來,努爾哈赤已沖出門去,緊接著皇太極掙開我,跌跌撞撞的也跑了出去。
剩下我渾身打著冷顫,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我茫然的看著葛戴,葛戴也看著我,她眼淚汪汪,鼻頭通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孟古姐姐……孟古姐姐……難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無依的兒子,撒手而去嗎?
我乏力的癱坐在地,霎那間,心里面像是被人掏盡了,空空蕩蕩的。
“格格救命……格格救命……”南太連滾帶爬的匍匐到我腳邊,神情凄烈惶恐到了極至,“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奴才生受不起……”
“那林布祿叫你來做什么呢?”我呆呆的看著他,心里酸痛,“他叫你來做什么呢?你來與不來又有什么用?”
“真不是奴才的錯!貝勒爺打發(fā)奴才來時就只吩咐了一句話,奴才到現(xiàn)在還沒鬧明白呢。爺只說:‘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沒?’……”
轟隆——
一道閃電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嚇得驚跳起來。
雷聲方過,忽然東暖閣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著一片震天的哭聲響徹整棟屋子。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間聽見葛戴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勉強定了定神,我撐起兩條不斷哆嗦的腿,搖搖晃晃的站起,悲哀的冷笑:“你……可以回去告訴那林布祿了——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后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利用他的妹妹來算計他了!”
心痛得快無法呼吸了!
可憐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見的親人哪,你牽掛了整整十五年的親人……
“格格!”
“扶我到姑姑那里去……我要送送她……”
癸卯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著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當晚守靈,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自己原先的屋里去歇息,我掛念皇太極,自然不愿。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兩名婦人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后,孟古姐姐安安靜靜的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內(nèi)唯一的光亮就來自于此。海真跪在靈前,嗚嗚的悲泣,皇太極全身縞素,跪在一側(cè),表情木訥。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跟我回去。”
我跪在地上搖頭,側(cè)目憐惜的看了皇太極一眼,他從白天起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里陰氣太重,你身子不大好,不宜守夜,跟我回去,明兒一早我再叫人送你過來?!?br/>
我仍是搖頭。
“不要固執(zhí)……”說了一半,見我不說話,便對身后二女說道:“你們兩個就只會傻站著嗎?”
身后二女躬身上前,在靈前跪下磕了頭,而后才有一人對我說:“東哥還是聽貝勒爺?shù)脑?,回去歇著吧,這里有我們照應。”
我這才懵懂回轉(zhuǎn),認出了她倆。
放眼建州,葉赫部嫁過來聯(lián)姻的女子倒也不少,但再也找不到比她倆和我血脈最近的人了。
說話的人年紀和我差不多,她叫葉赫那拉哈宜呼,是我阿瑪布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孟古姐姐與我的關(guān)系上還只是堂姑侄,但哈宜呼與我卻是親姑侄,血緣上更近了一層。跪在她邊上是葉赫那拉濟蘭,是布齋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
前年努爾哈赤和布揚古定了親,把寡居在家的哈宜呼嫁給了褚英,去年又把剛滿十二歲的濟蘭嫁給了代善。我對哈宜呼印象不深,壬辰年我回葉赫時,哈宜呼剛好出嫁,之后過年才見過一回。倒是濟蘭那會兒才兩歲,正是粉雕玉琢般好玩的年紀,真想不到一轉(zhuǎn)眼,那個在乳娘懷里奶聲奶氣喊我姐姐的小丫頭,如今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而且……
木木的心上滑過一陣傷痛,眼淚不覺怔怔落下。
努爾哈赤見我哭了,眉頭皺得更深,伸手一邊替我抹淚,一邊嘆了口氣,自嘲的說,“小心哭傷了身子……算了,你就是性子倔,我又如何叫你不要固執(zhí)?!鳖^頂衣衫嗦嗦聲響,我抬起頭時,他的一件斗篷已披落我身,“夜里涼,你自己小心?!迸ゎ^吩咐葛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葛戴低聲應了。
我見他起身要走,心里一酸,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愣住,回頭:“怎么了?”
“你能不能留下來?”我澀澀的問,眼睛一酸,淚水禁不住掉得更兇。
“東哥……”他眸光閃亮。
“她是你的妻子,你若稍念夫妻之情,便該留下送她最后一程?!?br/>
他緩緩蹲下的身子驀地一僵,重新直起腰,最后漠然的將衣角從我手里扯走:“小輩守夜即可?!闭f完,轉(zhuǎn)身離開。
“格格?!备鸫鬏p聲喚我。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酸澀道:“沒事。早知如此結(jié)果,我不過是奢求一問罷了?!?br/>
這句話才說完,忽見對面的皇太極身子晃了晃,竟是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
我見他肩頭顫動,雖然聽不見哭聲,但也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搖搖晃晃的跪爬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了他:“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他渾身劇顫,偶有哽咽之聲,卻硬是強撐著沒有放聲哭號。我反而擔心他郁結(jié)于心,會更加傷身,忙不迭的嚷:“你哭出來!你哭出來!我知道你心里難過,我求求你哭出來——”
他未見得有聽見我的話,我卻再也掌不住的放聲嚎啕。
哭得喉嚨最后啞了聲,淚眼朦朧,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一個透著憤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要滅了他們!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心神一懔,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對面跪著的哈宜呼和濟蘭二人面色煞白,顯然是被嚇壞了。但懷里的少年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蒼白的臉孔上燃燒著強烈的恨意,“我要他們……把欠我的統(tǒng)統(tǒng)還回來!”
“皇……太極……”
“東哥!東哥!東哥……”他突然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窩里,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在微微顫抖,“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已經(jīng)沒有了額涅,我再不能沒有你……”
我摟緊他,心如刀絞,只想摟緊他,用我的體溫暖起他那顆受傷的心。
“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不離開你!我一輩子都不離開你!我會永遠永遠守著你,絕不離開你!”
“啊……東哥!”他伸手抱住了我,終于嗚咽著哭出聲來,眼淚落在我身上,慢慢的打濕了我的肩膀。
第二日準備入殮。
一夜未闔眼,皇太極明顯憔悴了許多,海真和葛戴亦是,我想我絕對也好不到哪去,但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我和皇太極都沒了精力管事,所以屋里的一應調(diào)配都由哈宜呼主持,濟蘭原也給哈宜呼做副手,但是熬了一宿后,大早上刷牙漱口時突然吐了,灌了不少水后緩過了勁,結(jié)果用早膳又是吐得整個人都虛脫了。這下哪里還是幫手,簡直就是添亂了,哈宜呼回明努爾哈赤后,找人將她送了回去。
時辰到后,孟古姐姐的尸身被人從窗戶口慢慢抬了出去,海真追在身后凄厲的哭號,聲嘶力竭,催人淚下。
女真人的棺木與漢人不同,漢人的棺材是平頂?shù)?,女真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寬,跟起脊的房屋一樣。紅土色的棺木,幫子兩側(cè)畫著山水花紋,云子卷兒,棺頭畫著云子卷兒和一對仙鶴,棺尾畫著蓮花祥云。
瞧這排場,倒也沒省錢,該花的銀子都花到位了,雖稱不上奢靡,卻也足夠隆而重之了,努爾哈赤對孟古姐姐總算還是念著夫妻情分的。
孟古姐姐終于被安置進了棺木,入殮合蓋的時候,忽聽海真厲聲哭喊,竟摔開扶著她的兩名嬤嬤,沖過來一頭撞在棺木上。
隨著那一聲沉重的“砰”響,她身子軟軟滑倒,殷紅的血從她額頭汩汩冒出。
我直愣愣的看著,竟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了,腦袋里嗡嗡直響,眼前晃動的盡是海真那張慘白如雪的臉孔和一地殷紅如砂的鮮血。
最后,神智混沌,我終于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四周的光線陰沉沉的,窗外的云層壓得很厚。我低吟一聲,翻動身子。
“格格,您可嚇死奴才了?!?br/>
葛戴守在床邊,面無血色的臉上掛著淚痕。
“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蔽覔纹鹕碜?,“我昏了多久?現(xiàn)在幾時了?皇太極在哪?”
“格格,您昏睡一天了,今兒已是第三日,那邊正準備出殯呢?!?br/>
我呆了呆,然后急急忙忙下床找鞋。
“格格!”
顧不得梳妝,我身上仍舊穿著昨日的素服,于是忙忙的跑出門去,只見嗚咽聲,樂器聲不斷從孟古姐姐的屋門前傳來。
我急匆匆的一路小跑,或許是使力太猛,沒跑幾步,心臟竟有種莫名的窒息感,叫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但一想到此刻正孤獨無依的皇太極,我咬了咬牙,頂著頭昏目眩的不適,搖搖晃晃的趕過去。
漸漸的能看見那熟悉的屋脊,高高的墻頭上挑著一幅尺寬丈長的紅色幡旗,在陰涼的秋風中呼啦啦的四處飛舞。
將到屋前時,忽見拐角拖拖拉拉跑出一群人來。
未等我看個清楚,便聽一片竭嘶底里的哭聲傳來:“布喜婭瑪拉格格!格格——格格救救奴才啊——”
定睛細看,卻是四個孟古姐姐屋里的小丫頭,被一幫侍衛(wèi)生拉硬拽的強行拖著走。
我一急,忙喊:“站??!”
那些侍衛(wèi)似乎倒也認得我是誰,竟齊刷刷的暫停了腳步,紛紛朝我打千行禮。
“她們犯了什么過錯?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回格格的話,奴才們只是奉命辦事,要將這四個丫頭抓回去?!?br/>
“奉命?奉誰的命?”
恰好葛戴這時從身后追了上來,只朝那四個小丫頭看了一眼,便立即白了臉色,拉著我著急的說:“格格,這事你千萬別管?!?br/>
我一怔,那些侍衛(wèi)轉(zhuǎn)身拖著那四個哭哭啼啼的丫頭走了,我想攔也趕不及,不由氣道:“葛戴!”
葛戴撲嗵跪在地上,哭道:“格格!這事你真的管不了?!?br/>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看這光景便明白這丫頭肯定知道,只是瞞著我不說。
“格格……”
“說!”
“是昨兒個貝勒爺親自下的口令,命平日在福晉屋里服侍過的一干奴才全部隨主殉葬……”
我頭頂似有旋風刮過:“殉葬?”
“是。一會兒出殯,這四個小丫頭是從中挑選出來的,只等薩滿法師祭完天地,便要她們當場生焚……”
這就是殉葬?!
野蠻的,粗陋的習俗——殉葬?!
竟然要活活燒死她們!
“不——”我逼出一個字,搖搖晃晃的往孟古姐姐那屋跑。
“格格!”葛戴從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腿,“你不能插手干涉……這是薩滿法師的指示,這是天神的降諭,你不能拂逆天神……你若是沖撞了法師和天神,就連貝勒爺也救不了你……”
愚昧的人類!
都說古代人聰明,真不敢相信他們同時竟也會愚昧無知到如此無可救藥!
什么法師!什么天神!不要開玩笑了!
人命關(guān)天!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使勁掙開葛戴的束縛,沒想力氣使得太過竟將她踢倒在地,我稍一猶豫,仍是狠狠心撇下她,拔腿往人堆里沖。
孟古姐姐屋前已站滿了人,中間留出一塊空地,孟古姐姐的靈柩擺在正中,邊上豎了根通天高的索倫木桿。
三名臉罩面具的薩滿法師,用神帽上的彩穗遮臉,身穿薩滿服,腰系腰鈴,左手抓鼓,右手執(zhí)鼓鞭,在抬鼓和其他響器的配合下,邊敲神鼓,邊唱神歌,繞著一堆干柴堆跳耀著。
柴堆中央是四個已經(jīng)嚇得面如土色,魂不附體的小丫頭。
“住手!”我腦袋一熱,直沖了過去,“住手!住手——”
薩滿的舞步被我打斷,齊刷刷的扭頭向我看來,我目光一觸到那些個畫得五顏六色的鬼臉面具,心里沒來由的一抽,腳下一軟,趔趄著向前倒下。
斜刺里忽然躥出個人來,在我倒地前穩(wěn)穩(wěn)的扶住了我。
“不能……燒死她們!”我顫抖著說,“這么做實在……太殘忍了!不能……”
皇太極眉心攢緊:“這是上天的指示……”
“去他的鬼指示!”眼見跟他講大道理是說不通了,我不由急火攻心,再也顧不得許多,斥責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我叫嚷得很大聲,只見人群起了一陣騷動,接著眼前一花,一個大薩滿在我面前陡然冒了出來,手中的抓鼓在我鼻端咚地敲響,然后跳后兩步,左右雙臂張開,模擬鷹擊長空的姿態(tài),撲騰撲騰地上下跳躥。
四周的議論聲頓時靜止,人人屏息觀望。
大薩滿圍著我跳神舞,另兩名薩滿法師則在左右敲打神器,鼓點聲、搖鈴聲、念咒聲,擾得我腦袋發(fā)脹,忍不住怒叱一聲:“夠了!”
天色陡然暗下,圍觀的人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噫呼。抬頭觀天,厚厚云層壓得很低,雷雨轉(zhuǎn)瞬將至,我不由心里一寬。
太好了!要下雨了,我看你們還如何放火!
這時大薩滿擊響抓鼓,身后兩名薩滿隨即將事先預備好的火把點燃,我剛剛才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來。
“你們……”我掙扎,無奈皇太極將我摟得死死的。
“請金花火神——”大薩滿嗚嗚的低咽一句,煞有其事的跳了起來,身后兩名法師將火把投向柴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