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維克托跑得最快,有時甚至能和村外脫韁的野狗并駕齊驅,“長腿維克托”成了他的綽號,但卻并非什么褒義的稱贊,畢竟和“野?!薄ⅰ榜W馬”比起來,“長腿”在農(nóng)活上處于劣勢。
維克托跨過一道低矮的土梁,人煙稀疏的胡恩里克村出現(xiàn)在山坡下,整體呈灰褐色的房舍向一根彎曲的香蕉窩在四面矮坡的谷底,四面谷地上的森林早就被鏟除干凈,全部改成了各家各戶的自留地,兩個在矮坡上放羊的小女娃遠遠瞅見維克托,吸著鼻涕在羊背上喊著:
“快跑,長腿!快跑,長腿!后面有野狗在追著你的屁股咬!”
“梅麗莎、瑟琳娜,趕緊把羊趕回家去,大雨就要來了!”
維克托沖兩個妹妹跑去,整個胡恩里克村只有他們桑德拉科家有本錢養(yǎng)羊,二十七只綿羊是他們家最大的資產(chǎn),羊奶、羊肉、羊皮、羊毛都是他們家主要的收入來源,所以母親柏麗爾很重視,農(nóng)閑時三兄弟輪流放羊,農(nóng)忙時讓兩個妹妹一起照顧。
村東頭谷地的這片自留地就是他們家放羊的區(qū)域,不過這僅限于平時,當母羊懷孕后,曼迪就會被阿拉斯加攛掇著把羊趕進別人家的自留地中去啃洋芋、苜蓿和胡蘿卜,事后當然少不了一頓父親的鐵拳,村民們雖有抱怨,可在一些太陽錢的賠償下也不會鬧出更大的事情來。
村民窮,窮到幾乎沒有商販來村子里兜售貨物,窮到他們?nèi)ト锿獾睦谞栨?zhèn)消費的欲望都消失了,窮三代的農(nóng)夫農(nóng)婦們對金錢沒什么認知,柏麗爾往往會在這種時候聰明地把那些閃著銅綠色光輝的沃什(一種太陽花形狀的基本貨幣)刻意吹捧地價值非凡,自留地產(chǎn)出的那些良莠不齊的蔬菜又會被她貶低地一文不值,和柏麗爾吵架從來沒贏過的農(nóng)婦們只能迷迷瞪瞪接受這份不公平的賠償,大多時候都搞不清楚自己是賺了還是虧了。
當那些攢夠了七八十沃什的農(nóng)婦去鎮(zhèn)上消費了一番后,叼著煙卷吞云吐霧回到家的農(nóng)婦們閉口不談虧盈的問題,只是在與家里人分享了來自鎮(zhèn)子上的香煙后,贊嘆錢真的是個好東西。
梅麗莎和瑟琳娜各自騎著一匹公羊,用鞭子趕著頭羊慢騰騰地朝自家羊圈走,維克托側目掃了一眼土路那邊,緩慢前行的游行隊伍并沒有出現(xiàn),維克托懷著一種忐忑而又激動的情緒繼續(xù)朝坡下沖。
從父親的口中,他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正在參與一件與天父教、與德德神父作對的大事件中,倒不是說他對天父不虔誠,不尊敬慈祥的德德神父,而是今天的“燒女巫”對象盡然放到了塞繆爾大叔家的女主人身上。
杰姬.莫莉賽特女士,塞繆爾.莫莉賽特的妻子,是整個拉米爾鎮(zhèn)唯一真正的“醫(yī)生”,雖然這種想法冒犯了鎮(zhèn)子上“天父認可”的舒波克醫(yī)生,但維克托知道,舒波克醫(yī)生不行,他對柏麗爾早先的高熱病束手無措,只能向天父祈禱,杰姬卻拿出了一瓶裝著灰色液體的藥劑把他的母親從死神手里拉了回來。
如果杰姬女士是女巫,那一定不是天父的錯,而是德德神父搞錯了,或者說是他聽信了舒波克醫(yī)生嫉妒的讒言。
對,一定是讒言。
想起舒波克.龐克醫(yī)生在聽聞自己母親被杰姬女士治好后,特意找上門探望之時,那雙泛紅的眼睛、扭曲的微笑,酸意四濺的話語,以及和杰姬女士爭辯時止不住顫抖的身形,維克托就愈發(fā)篤定,嫉妒果然是誘發(fā)一切罪惡的始因,而我們只能行走在天父指定的坦途上才能徹底摒棄這種罪惡的思想。
一路跑下斜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維克托徑直朝著村尾的那棟房子沖去,塞繆爾的家和他們家只隔了一個蘋果園,把杰姬女士從他們家后門帶出來,翻過籬笆,穿過半個蘋果園就能到自家的谷倉,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兩分鐘。
正想著計劃通的維克托突然被迎頭走過來的一個婦人拽住衣領,他扭頭一看,自家老娘正用一種驚駭?shù)哪抗獯蛄恐?,嗓子里冒著嘶啞低沉的聲音?br/> “維克托,快回家去!”
“母親,父親叫我......”
“快回家去!”
以往從未在孩子們面前急過眼的柏麗爾使勁推了一把維克托,維克托錯愕地回頭,朝著前方不遠處的塞繆爾家望去,塞繆爾家獨門獨棟的大房子就矗立在那里,依然窗明瓦亮,翠綠色的爬山虎半包圍著這座恬靜中透著一股清新氣息的小院落。
房子正前方的紅棕色木門敞開著,兩個穿著黑袍的高大身影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口,正在朝他這邊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