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墮半靠到石階的扶手上,“你四哥真是厲害,”他像自言自語似的,“今天的事鬧得這么大,以你母親和溫惕的做法,不知道要寒了多少伙計的心,可他呢,借著提拔我的機(jī)會,云淡風(fēng)輕地就把事情了了。”
溫紓笑了,眼神明透地落在白墮身上,“你想多了,四哥是真心要提拔你的?!?br/> 白墮:“那他一箭雙雕,更如意了?!?br/> “唉……”溫紓撐住扶手,向上揚起纖長的脖子,望著天嘆氣:“你們倆之間的誤會,到底什么時候能說清啊……”
“沒有誤會?!卑讐櫰鹕恚樦A往下走,“你四哥希望我成為一個在泰永德說話有分量,但卻與他無關(guān)的人,對吧?只有這樣,到他需要我的時候,我才順理成章的幫他,而不被人懷疑,對吧?”
溫紓像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樣,遲疑著,并沒有跟上來。
白墮停下腳,背對著她說:“如果泰永德的生意真的不如從前了,那一定是因為,自從溫老爺離世后,你們沒有一個人把心思放在釀酒上?!?br/> 說完,他像是想把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扔到身后一樣,大步向前地出了酒坊。
自從答應(yīng)來泰永德,白墮還是第一次出來,從前頂多是在酒坊周邊轉(zhuǎn)轉(zhuǎn)。
他沿著大路慢慢往前晃,不時有人騎著馬從他身邊去。走得累了,便鉆進(jìn)了路邊的茶寮。
茶寮的老板是個頭帶銀飾的中年女人,她手握著一把大壺,杯盞嗒地放在桌面上,揚手把冒著白氣的滾水沖了進(jìn)去。
“小伙子嘗嘗,”她說:“這茶叫云霧,別的地方泡出來的,可都沒我這的味好?!?br/> 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開,杯口洇洇水汽,看著當(dāng)真像云霧一樣。
白墮往懷里摸了摸,尷尬起來:“老板娘,我沒帶錢?!?br/> 老板娘卻不尷尬:“喝吧,我正缺個干苦力的?!?br/> 因為這一杯茶,白墮吭哧吭哧給人家搬了一下午的茶磚。他在泰永德干了三個月,都沒這么累過。
老板娘一邊招待客人,一邊笑他:“誰家穿短打的漢子,力氣會像你這樣小啊?”
白墮只顧干活,不理她。
過了片刻,來了幾個穿長衫的,都是綢緞在身,進(jìn)門就要好茶。
老板娘忙活去了,白墮正好蹲在柱子邊上偷起懶來。
那幾個客人邊等邊閑聊:“今年的餉錢,各位都備好了嗎?”
“別提了,我到昨天才備齊,今年的數(shù)目太大了。”
“他那邊又招了兵,你看這些打馬從路上過的,大多都是他的人?!?br/> 白墮聽著好奇,正打算往前湊湊,頭上就挨了一下。
“干活去。”老板娘沖著茶堆努努嘴。
白墮麻利地爬起來,拖著發(fā)酸的胳膊,兩塊兩塊地往里拿。
太陽徹底沉下去的時候,那些半人高的茶堆終于見底了。
白墮雙手撐著腰,當(dāng)胸的濁氣都沒來得急吐上一口,就聽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你這是打算另謀高就了?”
白墮被嚇得一個激靈,“媽呀”一聲回身,正對上溫慎的眼睛。
他登時急了:“人嚇人,嚇?biāo)廊耍厣贍?!?br/> 溫慎水波不驚地回:“叫東家?!?br/> “有何貴干啊,”白墮沒什么好臉色,“東家?”
“我今天并非有意疏遠(yuǎn)你……”
他沒說完,白墮就伸手叫停:“您是東家,本來就不用和我親近?!?br/> 溫慎頓了頓,又說:“讓你去學(xué)做摘酒,也不是為了做樣子給……”
“您是東家,想讓我干嘛都行?!卑讐櫞驍嗟酶痈纱?。
溫慎有些無奈,他低下頭,眼睛落在自己霜色的褂子上,好半天,像是終于想清了一樣,抬眸正色說:“不論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情的,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從來沒想過要浪費了那五窖酒,就算惕兒到最后都不肯承認(rèn)糧食發(fā)霉,我也會想辦法阻止下曲的。”
這回白墮沒有接話。
溫慎又說:“父親離世之后,泰永德的生意確實不太好,母親年事也高了,我這幾個月,精力都放在拿單子上面,酒坊的事確實疏忽了?!?br/> 他站在成片的暮色里,平淡的、誠懇地看著白墮,夭夭如桃似李,灼灼仿同辰輝。
白墮認(rèn)輸了,他捧起最后的幾塊茶磚,邊往里走,邊說:“酒釀不好,賣出也是砸招牌,你自己可想好了?!?br/> 溫慎跟上他:“所以我才需要你盡快成為大師傅?!?br/> “……你認(rèn)真的?”白墮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個煮雞蛋。
溫慎點頭。
白墮一時沒忍住,訓(xùn)道:“我來你家不到半年,做到大師傅?你讓那些在酒坊里苦熬了二十年、三十年的人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