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五歲染上煙癮,家財敗盡,舉債無數(shù),后來幸虧有老東家搭救,才勉強(qiáng)重新活出個樣來,但是煙抽得多,傷了身子。”李平夏說著,又把衣服扯得更大了些,“抽煙的害己,但種煙的、賣煙的,是害人!我的下場就在眼前,不怕報應(yīng)的,就盡管碰煙土試試,報應(yīng)不到你們身上,也定然能報應(yīng)到你們兒孫身上!”
他猶如惡鬼骷髏,游蕩在青天白日里,周身都是帶著血的寒意。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子,根根戳中溫家長輩的要害。所有人被他嚇得登時沒了主意,有膽小的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老夫人慢悠悠地拄著拐杖站起來,而后揚(yáng)手,一棍子狠抽在了李平夏的頭上!
“沒規(guī)矩的東西!”她呵道:“你不要臉,我們溫家還要臉呢!我早就說不能讓你來做這個大師傅,老爺偏不肯聽,如今怎么樣?到底成了我們的拖累。你一個大煙鬼,缺德抽壞了子孫根的家伙,吞煙吐霧的時候怎么不說別人害你,婊子被你做盡了,才想來立牌坊,晚了些吧?”
李平夏被她這一下打蒙,嘴張半天,硬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老夫人不屑:“你說你憑什么留在我們溫家?還不是仗著老爺可憐你!終日游手好閑,長在伙房里偷個仨瓜倆棗,我都忍了你。白養(yǎng)了一條狗那么多年,它也得知道感恩,哪像你,吃里扒外!我今天就明著告訴你,酒坊缺了誰都照樣轉(zhuǎn),沒了你也一樣賣酒!”
她這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要當(dāng)著所有人面,逐李平夏出泰永德。
溫慎忙攔她:“母親!”
泥人還有三分火,李平夏一把裹嚴(yán)了衣襟,嗆道:“早知道就老夫人不待見,今天既然把話明說了,那我也不好繼續(xù)留在酒坊礙您的眼了?!?br/>
他說完一甩袖子,不理會溫慎的勸阻,大步出了門。
老夫人見他離開,神色很是得意,連帶著平時佝僂的腰板也挺直了些,“今天各位都在,我正好把道理明明白白地教給你們,以仆欺主的,本事再大,我們溫家也不留!”
白墮從前也在深宅大院里呆過,不是沒遇著矯情的,但到了這般年歲依然如此不知分寸的主,卻當(dāng)真是少見。
明天就要出了酒,這個時候趕走大師傅,他都不免有些好奇,等著看老夫人到底能如何收場了。
對面的那位狠話說完,一時沒人去接,此時把熱鬧從頭看到尾的于訪南站了起來,含笑拱手:“溫伯母治家,果然是雷霆手段,這一點就連我父親都比不得。”
他恭維之后,復(fù)又邁步上前,對著老夫人身后的溫家眾人示意:“單憑這一點,訪南愿意拿出最大的誠意,不必等煙土運(yùn)出城,只要溫家答應(yīng)合作,我這就讓伙計回去將那一成利拿來,提前付了!”
話一落地,溫家眾人頓時炸了堂,一個個急忙忙攛掇起了老夫人和溫慎。
白墮越聽越是好笑,扔出一句:“你們且商量去吧?!鞭D(zhuǎn)身就走。
于訪南急匆匆來攔:“小酒神留步,生意談成,我們還有細(xì)節(jié)要再做商討啊?!?br/>
“什么細(xì)節(jié)?讓我去運(yùn)酒的細(xì)節(jié)嗎?”白墮冷冷地看他一眼:“于訪南,你知道本末倒置這四個字怎么寫嗎?”
市儈的攛掇聲立時沒了,于訪南也被問得一怔:“這……我之前確實想私下請小酒神幫忙,但想來小酒神未必愿意與此事有過多瓜葛。如今溫于兩家合作,這事便成了泰永德的事,小酒神不給我面子,也得看你東家……”
“嘖,真是少爺當(dāng)慣了,覺著主子說的話,所有人都得聽是吧?”白墮逼近一步,打斷了他,“你大可以問問他們溫家,有誰配讓我昧著良心,去做那些臟事!”
于訪南被嚇得后退了幾步,白墮不再理他,有些話也是不吐不快,他索性轉(zhuǎn)身對上以老夫人為首的溫家眾人:“想要賺這個錢?那酒坊干脆關(guān)張得了,一人拿把鍬,回家種大煙去!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嘉慶年間,溫家祖輩不就是趕場種地的嗎?但你家祖輩,趕場到了赤水,種下的是火紅的高粱。窖底揚(yáng)沙,劍沽的名頭直接闖進(jìn)了京城!再瞧瞧你們,百年前的劍沽絕味,至今還沒人能勾調(diào)得出來吧?為人子孫,繼承不了衣缽也就算了,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也就算了,如今卻非要把這個家推/進(jìn)火坑里,你們還配為人嗎?”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對面的幾個人被罵得面露慍色,白墮卻全不在意,而是抬手直指老夫人的面門:“你們就跟著她、跟著她吧,看看她是怎么把你們從錢眼兒里,拉進(jìn)吃糠咽菜的窮酸道上去的?!?br/>
“反……反了你了……”老夫人慌張起來,她躲開白墮手指的方向,轉(zhuǎn)眼看到溫慎,才像是定下心來,呵斥:“瞧瞧,瞧瞧你的好伙計!都要騎到我的頭上來了,還不把他打出去!”
溫慎自李平夏被打走,眼底便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怒意,此時聽她這樣說,遂極力克制著:“母親,訪南兄的生意,可是沖著白墮才來的?!?br/>
但說出的話,還是不經(jīng)意地帶出兩分置氣的味道,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