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平平,說起話來,宛如家常。
白墮冷眼看著他,沒有回答。
林止月并未在意,而是像教導(dǎo)般地說:“這些廢料都是成本,要加到酒里面去的。”
白墮可沒什么心情看他在這演兄友弟恭,“瞧熱鬧來了?”
林止月瞬間笑了,他的眉眼同白墮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一抹凌厲,哪怕是唇角微揚的時候,也像是帶著刀子,“這么快就將我的來意挑明了,多無趣?!?br/>
他的口吻漸漸不善起來,“老祖宗說三年學(xué)技,為了是把人放在酒坊里好好熏一熏,三弟當(dāng)是為了省那兩個工錢嗎?你這樣毫無章法地請人過來,和自砸招牌有什么區(qū)別?”
他諷完,下了結(jié)論:“急功近利。”
“……你好意思這樣說別人嗎?”白墮覺得很是可笑,“為了多賺那點錢,清水源都被人罵成什么樣子了?你耳朵聾了?聽不見?”
林止月:“他們是嫉妒罷了,好東西,本來就不應(yīng)該人人都能消受得起?!?br/>
“合著列祖列宗還得記你一功?”白墮氣不打一處來,“少跟我這耀武揚威,一個月后,御泉貢上市,那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我就敬你是條漢子?!?br/>
林止月略一聳肩,眼神特意在亂糟糟的大酒棚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個月,你要是能釀出個一壇兩壇,也算是好本事了。”
他嘴角帶著蔑笑,說完搖搖頭,徑自往里走去。
白墮示意戎子跟上去,林止月卻擺擺手,“我來拿藏在地板下的私房錢,馬上出來?!?br/>
他直直地走大酒棚的最里面,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徒手掀開地板,從下面的空隙里掏出個棉布包袱來。
那個包袱一看就是裝著大洋,被拎出來的時候直往下墜。
林止月單手提著,肩膀被拽得向一邊歪去,足見包袱之重,“二哥再教你一句,”他路過白墮的時候,特意停了一下,“無論富貴成什么樣子,都得給自己留下點后手。”
“不義之財?!卑讐櫟难凵衤湓谒掷锏臇|西上,“這錢今天你拿了,明個就還得回到它原來的地方去。”
“原來的?可不是嗎。”林止月慢條斯理地樂了起來:“這錢是二哥給你預(yù)備的,你可以看看,它們最后是不是會一分不少地回到你的手里。”
他的眼睛半瞇著,像扔出個啞謎一樣,等著白墮去猜。
白墮瞬間就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正像陸云開一早猜到的那樣,他想趁著酒坊無人,出酒量少的時候,囤酒抬價。
擠兌的話已經(jīng)頂?shù)搅俗爝?,一絲疑惑猛然劃過,白墮生生住了口,臉上只露出一個極其復(fù)雜的神色。
林止月見狀便搖頭笑:“你這次回來,性情大變,我還以為你長進了多少呢?!彼蚯皽惤艘徊剑瑝旱吐曇簦骸爱?dāng)家不是那么容易的,吃了虧,就知道有二哥替你挑擔(dān)子的好了?!?br/>
白墮依舊沉在剛剛的疑惑里,直到他提著沉甸甸的包袱走了,才回神吩咐戎子:“先生在賬房里嗎?去請過來?!?br/>
戎子小跑著走了,不一會兒陸云開過來,見到白墮就問:“你沒把我猜到的那些告訴他吧?”
顯然戎子已經(jīng)把方才發(fā)生的事情同他講過了。
白墮搖頭:“就是覺得這里不對,才想問問先生。”
陸云開:“他過來耀武揚威、炫耀顯擺是假,試探虛實才是真?!敝車鷣y糟糟的,伍雄又在訓(xùn)新來的伙計,他拽著白墮,往門口走去,邊走邊感嘆:“林止月真是你爹教出來的?”
白墮往門檻上一坐,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我爹對大哥、二哥并怎么上心。”
“報應(yīng)來了吧,”陸云開挨著他坐下,“估計你這兩個哥哥都得是你的絆腳石?!彼l(fā)完愁,才關(guān)心起了實際的問題:“你約莫著,那包袱里得有多少大洋?。俊?br/>
白墮沉默著,陸云開便明白了,那必定是一個非常棘手的數(shù)目,棘手到以目前的這些人,必定釀不出同等價格的酒來。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愁得更厲害了。
白墮卻在此時抬起頭來,眸色堅定:“把伙計分成兩撥,黑白上工。”
“那也不行吧?”站在兩人身后的戎子插了話,“你看那些人,粉個糧都得挨上頓揍,唉……把鈴鐺介紹的那些人也叫來吧?”
白墮輕輕地?fù)u頭,拒絕后又對陸云開說:“先生,那些人都是在別家酒坊熏過的,我怕背后有什么貓膩,你先把這事透出去試試水,我去老酒坊看看?!?br/>
“嗯?”陸云開沒聽懂他的最后一句話。
白墮解釋:“現(xiàn)在的清水源是林家發(fā)跡之后新蓋的,我家里還有一間祖輩留下的老酒坊,我爹從前心情不好時,總會去那里待上一會兒?!?br/>
他說完起身,彈平馬褂,邁著發(fā)沉的雙腳,也不尋馬,就那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說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