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營這個名詞剛一說出口,就如一道寒流從王慎心底生起。
在戰(zhàn)爭時期,對于久經(jīng)訓(xùn)練的士卒來說,上陣殺人或者被敵人所殺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從進(jìn)軍營的那天起,大家都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見得死人多了,遇到橫飛的血肉,也不至于驚慌失措?墒,正因為在戰(zhàn)爭期間,士兵神經(jīng)里的那根弦時刻緊繃著,精神上長期處于壓抑的狀態(tài),漸漸地就變得不正常了。
這個時候,但凡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或者僅僅因為一個士兵在夢中發(fā)出一聲尖叫,就可以引爆軍營中的瘋狂氣氛。
然后,所有的士兵都會以為軍營遇襲,盲目亂跑亂躥。再加上古代實行燈火管制,士兵們因為營養(yǎng)的關(guān)系基本上都患有嚴(yán)重的夜盲癥。但凡見到人影,就會提起兵器亂砍亂殺。
一夜下來,就算你的軍隊再多,平日里軍紀(jì)再嚴(yán),天一亮也會散個干干凈凈,只留下一地尸體和燒成廢墟的軍營。
也因為這樣,炸營乃是古代戰(zhàn)爭中最可怕的事情。
平原鎮(zhèn)現(xiàn)在有一百多軍士,還有將近百人的夫子,若是亂砍亂殺起來,自己或能自保,安娘和岳云怎么辦?
……
作為一軍主將,遇到這種情形,必須在第一時間率手下親衛(wèi)彈壓,必要的時候還得殺人立威,盡快恢復(fù)秩序。若是拖延上片刻,一旦營中騷亂蔓延開去,必將不可收拾。
陸燦一咬牙,對那個報信的看守和王慎道:“你們兩個跟我來!闭f罷,就三步并著兩步?jīng)_了出去。
王慎急忙穿好衣裳,對安娘和岳云道:“安娘,你們留在這里,把門別上,不要放任何人進(jìn)來!
等到庫房門關(guān)上,提著刀追上陸燦,只見外面已經(jīng)亂得不能再亂。
府庫的大門正對著橫穿平原鎮(zhèn)的官道,此刻,道路上已經(jīng)擠滿了士兵和征召來的民夫。
和預(yù)想中營嘯時士兵們的驚慌混亂互相踐踏不同,眼前眾人都穿戴整齊,他們都高舉著火把,列了隊伍,面上的表情顯得輕松。在隊伍中間則是一行大車,車上放著折疊好的帳篷,收拾好的炊具,還有麻布口袋,皆用繩索捆得嚴(yán)實。
不但是士兵們,就連趕車的民夫也是一臉的輕松,有人還從懷中掏出炊餅大口咬著。
不少低級軍官們提著鞭子維持秩序,口中叫罵:“別擠,別擠,直娘賊,路就這么寬,你們搶什么道,急著去投胎呀!”
“混帳東西,排好隊,聽令行事這樣才走得快。濟南賊馬上就要來了,你們還磨蹭什么?”
終于有軍官忍不住將鞭子輕輕抽在一人背心上:“別吃了,別吃了,跟上跟上!
被抽的那個士卒倒不樂意了:“舅子你抽什么,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什長,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你又算個什么,再鴰噪,老子休了你姐!
“哈哈!北娙硕即舐暤匦ζ饋怼
那什長負(fù)氣地將鞭子扔到一邊:“直娘賊,老子手下不是姐夫哥就是叔伯兄弟,全是大爺,管不了,管不了。”
笑聲更大。
一個民夫坐在車轅上,提著鞭子不停地抽著前面不聽話的黃牛,口中不住問候著那頭瘦成一道閃電的牯牛的直系女性親屬。
又有人開了府庫,將里面值錢的東西朝車上裝。
亂得不能再亂。
王慎直看得目瞪口呆,這是營嘯,純粹就是武裝大游行嘛!
“隨我攔住他們。”陸燦也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對身邊幾個侍衛(wèi)喝了一聲,然后一個箭步縱到隊列之前,張開雙臂,大吼:“你們這是在做什么,欲往何處去?”
看到他站在隊伍前面,剛才還沸反盈天的隊伍停了下來。方才那個什長走上前來,拱手道:“稟虞侯,方才屬下接到軍令,說是李昱賊軍已至,全軍開撥去天長縣和酈瓊將軍主力匯合,據(jù)城自保。”
“全軍開拔去天長縣,誰下的命令,又是誰說李昱來了?”
什長一臉的疑惑:“不是虞侯你下的命令嗎?”
陸燦氣道:“我什么時候命你等連夜開拔的?一定是你假傳將令,嫌活得不耐煩了?來人,把他給我拿下,砍了!”
當(dāng)即,就有兩個士卒上前擰住那個什長的胳膊。
什長一怔,也不反抗只呆呆地看著陸燦:“虞侯,這道命令真不是你下的?糟糕,有人假傳將令,我這回是真被人害死了。虞侯,屬下冤枉。
“啊,虞侯你真沒下過這個命令?”眾士卒都是一臉的疑惑。
正在這個時候,那頭有人喝道:“隊伍怎么不走了,磨蹭什么,濟南賊馬上就要到了,等死嗎?”
聽到這聲音,什長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聲喊:“易都頭,你快過來,我就要被虞侯砍腦袋了,你他娘假傳將令,算是怎么回事?老子跟你沒完!
“老萬,你號什么喪,什么假傳將令,這命令是我下的。你是我手下的什長,我叫你快走,難道你敢抗令。”火光中易杰穿著亮閃閃的鐵甲挺胸兜肚走過來。
見陸燦攔在車前,笑嘻嘻地走上前,恭敬地一施禮,唱了個肥諾:“原來是虞侯,我道這隊伍怎么停下來了!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陸燦霹靂一聲怒吼:“易都頭,原來是你要帶部隊去天長!
易杰點點頭:“沒錯,是我讓大伙兒開拔的。方才去你屋稟告,卻不在。正到處尋,想不到在這里見著你!
陸燦大怒:“易杰,我問你,輜重營究竟該誰說了算,誰才是這一營的官長?”
易杰:“自然是虞侯你!
“你知道就好!标憼N鐵青著臉:“軍中上下有序,只能有一個聲音。易杰,我問你,不經(jīng)上司同意就私自帶著部隊開撥,該當(dāng)何罪;深夜在營中喧嘩騷亂,又該當(dāng)何罪?還有,此地存放了我軍大量糧秣輜重,你丟棄軍輜帶兵潰逃,又該當(dāng)何罪?”
說著話,他將手放在刀柄上,目光中全是殺氣。
易杰不以為然,笑嘻嘻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虞侯,自家弟兄,用得著這么喊打喊殺嗎?當(dāng)兵吃糧,吃糧當(dāng)兵,咱們進(jìn)淮西軍還不就為一口吃食,大好身軀,豈能平白犧牲?李昱賊子全師而來,咱們這里才多少人,能戰(zhàn)之兵也不過一百三十來許,還不夠人家填牙縫的,還是走他娘爽利。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