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芳華 第29章 瘟疫
女兒的小驢車趕到上溪村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但就是在蒼茫暮色里,也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到,巍峨的程府大門外,聚集著黑鴉鴉五六百村民。還有不少人,正從四面八方不斷趕過來。這么多人,就算程家再大,也有被淹沒的趨勢。而這其中,除了本村村民,尤以下溪村人居多。沒辦法,離得太近。連婆媳吵個小架這樣的事都能傳得人盡皆知,又何況是瘟疫呢?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人們在大聲議論?!啊退闶峭醺?,也沒有這樣做事的吧?把個得了瘟疫的人放到鄉(xiāng)下來,這是要害死大家嗎?”“是啊,就算程家對咱們有恩,可這事也太大了。他死哪兒不好,怎么非要來禍害鄉(xiāng)親?”“反正今兒無論如何,得讓程家給咱們一個交待。否則遲早也是一死,如今早些下手,說不定還能掙條活路?!薄皩Γ仨毥o個交待!不能等死!”……夏珍珍聽得頭皮發(fā)麻,再看看那一張張暮色中仍難掩激憤的臉,忽地有些膽怯。這樣的場合,她到底跑來干嘛了?可孟老莊頭已經(jīng)在前頭喊開了,“讓一讓,拜托各位都讓一讓,我們寧家二奶奶來了!讓一讓吧!”“是寧家二奶奶?。】熳岄_,讓開!”人群很快就分出一條道來,還有人說,“二奶奶是舉人太太,讓她給咱們主持公道!”“是哩是哩!二奶奶,您可要為我們主持公道?。 薄还苷J(rèn)識不認(rèn)識,但聚集起來的村民們莫名就覺得多了幾分底氣,看著驢車的目光,充滿了希翼??上恼湔溟L這么大,連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何曾管過這么大的事?只是聽孟老莊頭一說,就匆匆忙忙的跟著來了,至于會肩負(fù)這樣的“重任”,她從來沒想過呀!可這要她怎么跟人說?“別怕,娘,咱們先問清楚再商量辦法?!泵爸浜沟氖?,突然被一只溫暖小手捏住了,夏氏僵著脖子扭頭一瞧,這才發(fā)現(xiàn)偷跟來的女兒,頓時驚了,“你怎么跟來了?快回去!萬一……”寧芳卻淡定的拍拍她,“萬一不是呢?”不要怪寧芳不當(dāng)回事,夏家是做南北商行起家的,后來家大業(yè)大,子孫便各有分支。象寧芳后世歸屬的夏明啟長房那一支,便去做藥材生意了。常年跟那些醫(yī)館大夫打交道,從小就聽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有婦人老蚌結(jié)珠懷了孩子的,還以為肚子長了蟲,直等生下來,自己才嚇一跳。有那手上割了小傷口不注意,沒聽大夫的話,結(jié)果一命嗚呼的。也有一家老小上吐下瀉,以為發(fā)了瘟疫的,結(jié)果只是那家的水缸太久沒清理,生了蟲而已……所以,當(dāng)寧芳聽說剛回鄉(xiāng)的英王府里,居然有人得了瘟疫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信。如果真是瘟疫的話,不管怎樣的貴人,都是必須上報朝廷的。怎么可能允許他千里迢迢回了江南?路上也折騰不起??!所以,等跟夏珍珍一起下了小驢車,寧芳只問,“這事兒,是誰先發(fā)現(xiàn)的?”因天天過來上學(xué),上溪村的村長程長海早認(rèn)得她是寧家二姐兒,親自過來說話,“是我們村的周嫂。周嫂,快過來說話!”這程長海雖也姓程,卻跟英王府半點瓜葛也無。在村里原本都排不上號的人物,只因上溪村享受了過世的老英王帶來的種種好處,總不能沒有表示,所以歷來村長都是選了程姓人擔(dān)當(dāng),讓外人瞧著也好看些。程姓人既撿了便宜,也苦心經(jīng)營了數(shù)十年,才漸漸有了些話語權(quán)。但那也是太平無事時,表面的一團和氣而已。真遇到事時,便有些彈壓不住。這程長海素來又是做慣了老好人,無甚謀略的,一聽說瘟疫,自己先慌得亂了陣腳,也來不及弄清楚原委,便讓消息擴散,釀成這圍攻之勢。眼看人越聚越多,又群情激憤,旁人不曉得利害,程長海心內(nèi)卻已是叫苦連天。他當(dāng)了十來年村長,就算沒甚本事,總也長了幾分見識。若此刻府里那位真是瘟疫還好說,若不是的話,只怕一怒之下,便要找個替罪羊,那他這個村長不就首當(dāng)其沖嗎?因此才忙忙請親家孟老莊頭,帶著夏珍珍過來,也是想找個人分擔(dān)一二。因他發(fā)話,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婦人,即那周嫂快步走了過來,瞧著也才三十上下,很是干凈利落的模樣。估計這話她說了也不止一次,故此也不等問,就從頭到尾道出事情始末。原來跛足老車夫帶著程家主子返鄉(xiāng)后,一直閉門不出。只從村里找了幾個仆婦,幫忙打理家務(wù)。周嫂因手腳麻利,得了近身服侍的機會。卻也給隔絕在竹林小樓之外,每日就負(fù)責(zé)按時送些清粥小菜過去,再把里頭不要的東西扔出來。這活兒本輕松又省事,可人有時候就是這么不知足。周嫂白拿著那么高的工錢,反生出疑惑。為何這樣輕松的活,會給這么高的錢呢?這人一好奇,就處處生事。不多時,周嫂就發(fā)現(xiàn)那跛足老者除了天天在小院熬藥,還會燒東西。有一次她負(fù)責(zé)清理灰燼時,發(fā)現(xiàn)一角沒有燒毀的衣裳,那樣的好綢子,竟是生平從沒見過的??珊枚硕说囊律?,洗洗不行么?干嘛要燒了?再一留心,周嫂就發(fā)現(xiàn)更多不對勁了?!啊豪锏哪俏?,回來都快一個月了,天天要水洗澡,卻從未換洗過一件衣服,所有衣裳都是穿完就燒。還有他平常吃剩下的東西,不說給人吃,給我們喂豬也好啊,誰知那老馬卻誰也不給,全挖坑埋了。我原以為,這是有錢人家的規(guī)矩。誰知今兒一早,給我瞧見那位爺。我的天老爺吶!”周嫂夸張的比劃道,“那簡直就瘦成個人干了,跟鬼似的!那模樣,嚇得我盆子砸腳上都不知道疼,一口氣跑回家去。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就把這事跟我婆婆說了。她老人家怎么說也有六十多了,比我們年輕人有見識的不是?”此時一個老太婆豁著漏風(fēng)的牙齒,插嘴道,“我當(dāng)時聽見嚇都快嚇?biāo)懒?!我媳婦年輕不懂事,可老太婆我卻是見識過的。幾十年前,咱村鬧的那回水災(zāi)過后,病死了多少人?全是那副鬼樣子!一聽媳婦說了,我便知道不好,趕緊取了端午的艾草燒水,給我媳婦洗頭洗澡。又換了全身衣裳,這便來找村長了。”若這么說,那還真是瘟疫?旁邊村民聽著更加驚慌,也越發(fā)兇狠的叫嚷著要趕人離開。眼看事態(tài)有些收攏不住,寧芳母女只覺頭皮都開始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