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的詫異,周世齊的驚怵,潤娘看在眼里,心里微微發(fā)笑:“真想不到,幾句話就唬住這些老家伙了?!?br/> 潤娘還沒得意完,周友清吃了口茶,稍定了定神,開口漫道:“這些都還是小事,你三叔家雖不富裕,多養(yǎng)活這么幾口人也還養(yǎng)活得起。如今要緊的是家里的房產(chǎn)地契,你該整理了出來,交你三叔收著才是?!?br/> 這老頭竟然給我直奔主題,姜雖不辣,可畢竟有些年頭!
潤娘不自覺地沉了臉瞇起了眼,她還不及開口,忽聽外頭一個女子的聲音叫喊道:“小官人,慢些當(dāng)心跌了?!?br/> 話音未落,就撞進(jìn)來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頭綰兩枚丫髻,身著青緞襖,下邊杏紅葛麻褲子,腰間系著緗色雙穗絳,他因跑得急了,圓圓的小臉上紅通通的,見了一屋子的人,難免有些拘緊,慢慢挨到潤娘腳邊。
潤娘推著他道:“還不去給諸位長輩見禮?!?br/> 那孩童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過了禮,便纏著潤娘道:“阿嫂,慎兒不想搬,這里有爹娘和二哥的味道。”
潤娘摸著他圓潤的小臉,還沒開口,周友清已厲聲喝道:“恒兒媳婦,你莫要借著慎兒使壞,這事是族里議定的,由不得你要不要!”
潤娘板著臉,下意識的將周慎護(hù)在身后,正要開口,周慎已從她身后跳了出來,直著脖子沖老頭大叫道:“不搬,不搬!慎兒就是不搬!”
“你----”周友清氣得渾身亂顫,激動得只會講兩個字:“逆子,逆子,逆子----”
潤娘見他竟敢這般頂撞這些所謂的長輩,心里雖然高興,但也不能由著他:“阿哥,不準(zhǔn)沒規(guī)矩!”
五歲的周慎自小沒了爹娘,潤娘過門后周慎的衣食都是她親自料理的,待周慎從來是溫言暖語何曾這般呵斥過,因此周慎登時愣住了。自二哥過世后,叔公們總上門來欺負(fù)他們,阿嫂每每被他們兇得摟著他哭,可是這次阿嫂怎么還也訓(xùn)斥自己,他睜著烏溜圓的眼睛打量著熟悉的阿嫂,臉盤還是那個臉盤,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雖然阿嫂兇了他,可他反而他更喜歡這樣的阿嫂。
“易嫂子,帶了小官人外頭玩去?!睗櫮飳⒅苌鹘唤o奶娘,打發(fā)他出去,這么小的孩子實(shí)不該看到大人的惡形惡狀。
周世齊終于逮著了話柄:“恒兒媳婦,你看看這才幾日,慎兒就野成了這樣,真由著你們自己過日子,你也不怕毀了慎兒!”
潤娘笑了笑,說:“我這不是請了四叔公來商量么,總不能說風(fēng)就是雨的,畢竟也不是一件小事。”
周友清給侄子遞了個眼色,周世齊接著道:“這有甚么商量的,你留幾個人看屋子,余下帶過去就是了。每月的用度我自會替你們劃算?!?br/> 潤娘心里好笑,這幾個老頭也知道和稀泥,可惜你們尋錯了對手:“三叔的好意,媳婦心領(lǐng)了,我們這一家子已經(jīng)夠勞煩三叔了,哪里還敢再給三叔添麻煩。我心里想著,華叔華嬸并他女兒女婿,一來是是幾輩子的舊人忠心是沒的說,二來也還能干,就留他們守屋子,順便收租子,這樣我們有個進(jìn)項(xiàng),銀錢上也不至太麻煩三叔-----”
潤娘話未講完,周友清便道:“你家那點(diǎn)租子,你三叔順帶著替你收也就是了,何必再多出點(diǎn)事來。”
老頭毫不留余地的話,好似一把大蒲扇,扇得潤娘心底的火氣呼呼地往上竄“老家伙,非逼著本姑娘難看是吧!好,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哼,本姑娘的罰酒可沒那么好喝?!?br/> “魯媽?!睗櫮矧嚨匕胃吡松らT:“去地契都拿了來,再叫了家里人都過來,噢,就不要驚動阿哥了。”
魯媽被她那一嗓子喊得有些傻了,娘子素來都是輕言軟語的,何曾有過那么滲人的聲調(diào):“娘子,那地契----”
潤娘走近她身邊,笑笑:“放心,沒事的。”
魯媽嘆了聲無奈地取東西去,潤娘回過身掃視著堂上幾個面露得色的老家伙,微不可聞的冷哼一聲,心道:“先叫你們得意一會,等會有你們受的?!?br/> 過得不大會,廳堂上烏壓壓的站了一排人,站在前頭的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妻姓華,是周家舊仆,在周家伏侍了一輩子。他們的女兒華知芳挺著四、五個月的肚子站在后頭,她丈夫就在旁邊,是名壯碩的漢子,名喚鐵貴,原是燕州的一個小獵戶,不知何故被人誣陷入獄,已然判下斬刑,是周太翁堅(jiān)持翻案徹查,才保下他的性命,周太翁卻因此丟官去職,這鐵貴因是孤身一人便跟著太翁了。
另還有兩名少年,孔武健壯的是魯媽的兒子大奎,斯文秀俊的華老夫婦的幼子,名喚華知盛。
原本空蕩的廳堂登時顯得有些逼仄,猶其是大奎同鐵貴那兩個大塊個頭,沉著臉往堂上一站,不由得叫人心底發(fā)虛,老叔侄倆個早失先前得意的神色,甚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
這些人雖都存在于潤娘的腦中,然畢竟從未相處過,可就在這一瞬間,潤娘看到他們臉上毫不遮掩對那兩個老家伙的忿恨,心底一暖,于潤娘而言他們已不僅僅只是記憶。
“蘇潤娘!”潤娘不由的又在心底氣惱起那個沒用的丫頭:“居然敢說無依無靠,難道這些人都不是依靠么!你滿腦子只想著靠別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人與人之間不都是互相依靠的么!”
潤娘還在心底教訓(xùn)那丫頭,魯媽已從里間抱出個一寸見方的樟木匣子,周世齊的眼睛“噌”的亮了起來,跟餓狼似的盯著匣子不放,潤娘接過匣子瞥了眼周世齊,吩咐魯媽的兒子道:“大奎,把里間那個櫸木石心的高幾搬到廳中間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