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行止沒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床上愣愣的發(fā)呆,她覺得,如今對行止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了一點,多得幾乎都不受她控制了,她現(xiàn)在想的是,等過完了這段時間便將所有情緒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嗎?
從未對人許以如此多的依賴,沈璃有一種引火燒身的危險感……
她一聲嘆息,再睡不著,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剛走到院子里想打水,忽聞幾聲輕細的動靜,沈璃目光一凝,知曉今日來人絕非像前幾日那個幾個痞子一般無用。她沉了眉目,微微側(cè)過頭:“來者何人?”
“簌簌”幾道聲響落定,院子里分開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爺可讓我們好找?!?br/> 沈璃轉(zhuǎn)過身去,目光森冷,盯著說話的那人,將他看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那人立即沖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周圍幾人接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將苻生燒傷,滅了數(shù)十名魔人與他們的同伴這事跡大家也都聽過,她在地牢中的慘狀他們皆是見過的,傷成那樣的人,如今四肢完好的站在他們面前,難免讓人心生驚懼,眾人一時皆不敢上前。
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么,苻生大人說她如今必定未恢復法力,不過廢人一個,此時找到了卻不抓她,你們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后一句似刺痛了眾人心中的恐懼,幾人相對一眼,剛想動手,卻聽沈璃一聲冷笑:“你們主子可有教過,形勢不明,切莫妄動。”
幾人心中本就沒底,被沈璃如此一說,更是一慌,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動手!”
左右也是死,那幾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訣,一道白氣自他們指尖溢出,慢慢在他們身前凝聚,待得他們口訣一停,但見那白氣竟凝化為箭,密密麻麻的像沈璃扎來。
躲不過,沈璃知道,她站著未動,卻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屏障驀地在她身前張開,白色的衣袍被撞擊產(chǎn)生的風吹到沈璃臉上。
塵埃落定之后,行止穩(wěn)穩(wěn)的擋在沈璃跟前,面色冷淡。
對面幾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揮手間便擋下了止水術……”
“止水術?”行止一笑,“你說的可是此術?”行止一振衣袖,極寒之氣滌蕩而出,卻讓人看不見形狀,待反應過來時,那為首的黑衣人已經(jīng)被凍成了一座冰雕,連氣也沒多吭一聲。
“宵小之輩竟妄圖習神明之術?!毙兄孤暽绯5犜诙淅飬s令人膽寒戰(zhàn)栗:“滾回去告訴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門拜訪?!?br/>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嚇得腿一軟,往后一踉蹌,徑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嚇得膽顫,忙連滾帶爬的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來也往外面跑,行止卻是一聲低喝:“站住?!?br/> “啊……啊……”那人雙腿打顫,褲底沒一會兒濕了一大片,竟是嚇尿了……
“將此物搬走?!彼钢潜瘢谝氯嗣Σ坏狞c了頭,拼命扛了那冰雕,狼狽極了的挪走。
沈璃在他背后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戰(zhàn)沙場多年,卻從不知一個名號竟能將對方嚇成這樣。你這稱謂,果然威風啊?!?br/> “威風又如何,先前該起作用的時候,我卻沒來得及,致使你傷得……”行止一句話淡漠中略帶隱恨,他話沒說完,兀自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話,哪想?yún)s勾出行止這么一句,聽得她微微有些怔神。
她隱約覺得,自她受傷以來,行止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大一樣,這樣的話,換做先前,他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吧。
沈璃無言,院子里靜默了半晌,行止問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經(jīng)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啞謎一樣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么?!?br/> 行止靜默。
有些話雙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擺明了說出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個平凡的漁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個寄宿在漁夫家的沈璃,他們一個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個是魔界的碧蒼王,沈璃背負的是守護魔界的責任,而行止更是關系的三界安危。如今苻生追兵已來,他們也該從那場夢里醒醒,是時候面對別的事情了。
“我現(xiàn)金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只是法力尚未恢復,在人界呆著也不是辦法,還勞煩神君改日將我送回魔界吧?!?br/> 行止看也沒看她一口拒絕:“不送?!?br/>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聽得沈璃一愣:“為何?”
行止像耍起了賴皮一般,一邊往屋子里走,一邊道:“不想送,王爺若本事,自己回去罷?!?br/> 沈璃微怒:“我這幅德行你讓我自己怎么回去!”她現(xiàn)在連魔界入口在哪兒都探查不了,更別說騰云駕霧,穿梭兩界縫隙了,“你這是在為難我!”
行止一笑:“王爺看出來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態(tài)紛亂,且不說魔界外憂內(nèi)患,天界最近氣氛也是緊湊得很吧,天界魔界正是加強聯(lián)系的時候,我這副身子回去雖做不了什么實事,但與拂容君的婚約還在,此時辦了婚禮,必定能稍稍緩和一下兩界間的嫌隙,與互相也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許有找回我法力,恢復我五感的法子,總好過在這里干耗……”
“第一,取消了?!毙兄乖谧郎系沽艘槐?,輕聲道,“碧蒼王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了。”
沈璃愣?。骸笆病鹊龋槭裁?!”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時候,他們死活被綁在一起,但當沈璃終于看開了,想通了,這人竟告訴她她與拂容君的婚禮……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蒼王沈璃戰(zhàn)死。”行止淡淡道,“天帝的孫子如何能與一個死人聯(lián)姻,所以,你們的婚事取消了,這也是得了天帝與魔君首肯?!?br/>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為何,第一個念頭卻是:“拂容君那東西必定把嘴都笑爛了?!?br/> 行止抿了口茶,搖了搖頭:“不,他先前聽聞墨方死了,傷心欲絕,好似絕食了兩三天,后又聽聞墨方乃是叛將奸細,他更是神傷,就差哭了。”
聽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沒有給她太多細想的時間,行止又道:“第二,恢復法力與五感的法子,我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是打算待你身體再好一些再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如此心急,我先與你說了也無妨?!?br/> 沈璃心頭一喜:“當真?”她對于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暢的現(xiàn)狀雖沒抱怨過什么,但心底卻是極希望它們能盡早恢復,畢竟碧蒼王一身驕傲盡縛與術法武力之上,若沒有它們相伴,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處向北,過了北海,繞過一個冰雪平原自會見到一座大雪之山,有一大妖居與其中,他那兒有許多稀罕物什供人買賣,東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處或許能尋得令你恢復的方法或藥物?!?br/>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許還可尋到一桿稱手的槍!”
行止一怔,忽然清咳了兩聲,仿似想到了什么微微尷尬的事:“這倒不用買,你那斷槍,我已幫你接好了。只是我將它放置與天外天,待你傷好之后,我便帶你去取。”
她的斷槍被行止接好了?
這乍一聽沒什么奇怪,但仔細想想,此事實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爺,照理說,她死后的東西不是應該交由魔界保管么,為何行止會得到那兩截斷槍,而且還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槍常年受魔氣熏陶,又殺人無數(shù),煞氣逼人,與行止那一身神氣應該相沖才對。若是行止接好這槍,豈不是大損他的身體?這點暫且不論,便說他接好槍后放在天外天,魔君怎會允許。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里卻是明白的,對于魔君來說,公事上她是碧蒼王,私底下她是她的弟子,亦像她的女兒,對自己孩子的“遺物”魔君怎可輕易給人。
沈璃眉一皺,狐疑的打量行止。行止扭過頭去:“休息兩日我便帶你北上?!闭f著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喚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行止回頭笑了笑:“我能受什么傷呢。”
對啊,他是那么厲害的神明,他怎么會受傷……
漆黑的房間中,一人靜靜立著,寬大的衣袍幾乎遮住了他的臉:“神行止……”他輕聲呢喃,“計劃還未成,他出現(xiàn)得太早了?!彼麄?cè)過頭,目光陰冷的看著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這便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
墨方只冷冷道:“別的都行,唯獨沈璃不能動。”
苻生嘲諷一笑:“少主這份仁慈,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時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有將軍想將你從魔人手里‘救’出來,是你,用劍在暗中殺了他!彼時為何你不有這般仁慈!”
墨方靜靜閉上眼。苻生繼續(xù)道:“沈璃不能動。你明知鳳火珠是計劃當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卻還將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兒女私情,當真迷了你的眼么?這數(shù)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個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曉,必定極是痛心?!?br/> “我會找到替代的方法。”墨方默了許久后,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的處,我聽聞他那處有許多奇珍異寶,我自會去尋,若能找到替代鳳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動沈璃。”
苻生冷笑:“若尋得到,我自是不會再動沈璃?!?br/> 墨方頜首,轉(zhuǎn)身離去。
苻生靜靜坐了一會兒,忽有人來報:“大人,在捉來的那一百個人類當中,喂過丹藥后,其中九十五名死了,有三名成了完全的魔人,還有兩名陷入昏迷?!?br/> “殘次品,殺。”苻生揮了揮手,將來人打發(fā)走,他想了一會兒,又道,“把從行止手里逃出來的那幾個人也拿去喂丹藥。他們習過法術,若是成了,應當更為厲害?!?br/> “是,大人,還有一事,那北海三皇子似已沒有什么秘密可以吐露了?!?br/> 苻生點頭:“如此,便將內(nèi)丹剖取出來,與另外兩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br/> 寒風呼嘯,一座巨大的石門嵌在山谷之間,將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許多人等在山門前,或閉目養(yǎng)神,或三兩成群,輕聲交談。
“冷嗎?”
“你看呢?”沈璃扒下行止給她披上的狐裘披風,放進行止懷里,“你且自己披著吧。我覺得這溫度剛好?!?br/> 沈璃這話引起了旁邊人的側(cè)目。來這大雪山做買賣的人,誰不是有點修為在身,有的或是為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或是修仙門派的高手,他們身體自是比尋常人強上百倍,但此處寒冷與別處并不相同,風雪中似帶了幾分法力,扎人骨髓,便是法障也擋不住,在此處不用外物避寒,確實也太招眼了些。
行止拿著狐裘,不客氣的自己披上,沈璃卻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望著前面巨大的石門問道:“不是說天黑便會開門么?這太陽早就落山不知多久了,怎么還不放人進去?”
行止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了吧。”
他話音剛落,火光在山門上自動點亮,山門“吱呀”一響,向里打開,內(nèi)里階梯步步向上,道路兩旁的火把皆是自己點亮,人群慢慢往里面走去。長長的山道一眼望不到頭,沈璃一挑眉:“這雪山金蛇妖是什么來頭,架子端得這么高。我先前怎么沒聽說過?”
行止一笑:“那便只能說明你不喜寶物買賣?!毙兄沟溃按搜畹臍q數(shù)或許比我更長一些,你跟著他擺的這些排場走,便當是在尊敬長輩吧?!?br/> 沈璃微有幾分詫異:“比你還老?竟是上古時候的妖!”
行止聽得沈璃前面那四個字,身形一僵,微微轉(zhuǎn)過頭來,眉頭微蹙,盯了沈璃的臉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后看了看,最后確認行止是在盯她之后,沈璃剛想問他怎么了,但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不是脫口而出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呃……”沈璃琢磨了一會兒安慰道,“我覺著,沒有哪個和你一樣年紀的人能長得像你一樣……”這話好像也不對……沈璃撓了撓頭,讓她放狠話下殺手她在行,但安慰人這一事,她做起來確實有點力不從心,“我是說……其實你的年齡,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br/> 看見行止眉梢一動,沈璃扶額嘆息:“好吧,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果然繞彎子安慰人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她??!
“你介意么?”
被行止注視了許久之后,他才淡淡問道。
沈璃忙擺手:“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彼惶ь^,卻對上了行止帶著淺淺笑意的雙眼,微微彎起的眼睛弧度,印著跳躍火光的靈動雙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顫,心跳有幾分紊亂。
行止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山路太長,你傷才好,不宜登山,我背你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了許久,猛的回過神來,她微有些踉蹌的往后退了一步:“這、這怎么行。這點路我自己走便是?!?br/> 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一樣,行止的手更往前遞了幾分:“那我牽著你?!睕]等沈璃搖頭,行止手一抓,徑直將沈璃的手納入掌心,也沒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極了的模樣。
沈璃從初始的愣然到愕然,可她再想抽出手哪有那么容易,行止便像是在兩人的手掌心施了法術一樣,讓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只有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發(fā)絲隨著走動輕柔的拂過她的臉頰,沈璃覺得,自己眼前這個行止約莫不是以前那個行止吧。
這樣的行止,讓她還怎么與他劃清界限啊……
登上山頂,風雪更甚,來做交易的人們皆順著火把的指引,進了一個像宮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隨著人潮走,行止的手心卻是一緊,指了指一旁雜草叢生的小路:“我們走這邊?!?br/> 行止說的準沒錯,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過行了兩步,眼前的景色霎時流轉(zhuǎn),這冰雪封天的大殿頂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波光瀲滟的湖泊,而湖心中央一座極為秀麗的閣樓靜靜佇立,樓旁中這桃花柳木,美得有幾分妖異,如同幻境。
“噗噗”兩聲響動,沈璃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女孩從地里奮力爬了出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條極小的尾巴在她背后來回晃動:“前方是主人居所,閑人不可擅入!”
“勞煩通報,行止神君來訪?!?br/> 小女孩望了行止許久,倏地渾身一僵,雙眼泛出青光,聲色一變,宛如妖媚女子:“喲,這是什么風把神君給吹來了?!?br/> 沈璃被這小孩的變化嚇得一驚,略起了些戒備,行止回頭看她,安撫道:“無妨,是通魂術而已?!?br/> “哎呀,神君竟還帶了個俏姑娘來,快請進快請進?!毖粤T,小女孩手一揮,一條泛著幽藍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腳下延伸到湖心中央。沈璃奇怪:“這金蛇大妖竟是個女子?”她一邊問著,一邊踏上那幽藍的光芒,只覺周圍場景瞬息一轉(zhuǎn),眨眼間便到了湖心中央。
“為何不能是女子呢?!比彳浀穆曇粼谏蛄Ф享懫穑蛄Ⅲ@轉(zhuǎn)頭一看,一名身著艷麗的紅色襦裙,手執(zhí)團扇的妖艷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后,她笑瞇瞇的看著沈璃,“奴家金娘子,有禮了?!?br/> 沈璃不喜與初見之人離得太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影飄似的移到行止身邊:“神君帶的這姑娘戒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面前,自是不能放松戒備?!?br/> “神君好壞,怎能這樣說奴家,外面天冷,咱們進屋細說吧。”言罷,金娘子轉(zhuǎn)身進屋。行止也欲跟隨,卻被沈璃拽住了手,她眉頭緊皺:“此人當真沒有問題?
行止琢磨了一下沈璃話中的意思,笑問:“你說的是哪方面的問題?”
沈璃正經(jīng)的回答:“她會不會媚術之類的術法……”
行止聞言,埋下頭,竟像是樂得控制不住一般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沈璃的腦袋:“安心,我不會被勾走的?!边@話太過親密,聽得沈璃臉頰微紅,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縷頭發(fā)捻了捻,輕聲呢喃道,“倒是……若她會媚術,要擔心的人,只怕會換成我了……”
小樓之中,雖沒擺放火盆群暖,但屋里的溫度與屋外簡直便是兩重天。行止取了狐裘,讓一旁來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擺了一盤棋局,她對沈璃招了招手:“姑娘可愿陪奴家下一盤棋?”
“抱歉,沈璃棋力微薄,不獻丑了?!?br/> 金娘子一撅嘴:“好吧好吧,那神君來?!毙兄挂恍]有動靜,金娘子將棋子擱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神君這是有什么麻煩連自己都解決不了,要來找奴家了。”
“金娘子可有法子將她治好?”
“俏姑娘病了?”金娘子緩步走到沈璃面前,她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唔,氣色虛弱,想來前段時間必定受過重傷,但是這傷勢已經(jīng)恢復,應該沒什么大礙才是。神君要我治什么?”
“她法力未復,且五感時不時便會消失。”
“哦,這倒是奇事?!苯鹉镒有Φ溃皝恚媚?,伸出手讓奴家把把脈?!?br/>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她的袖子,可當看見她手腕上猙獰的傷疤之時,微微一怔:“這……這竟傷成這樣!”手指輕輕碰了碰那些皺巴巴的皮肉,可剛一碰,她的手指便抽了回去:“姑娘的皮膚竟如此灼熱?!?br/> 很……燙么?
這些日子行止不少接觸她,每一次都那么面不改色,她本以為自己的身體只是比尋常熱一點,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熱了,沒想到還是……會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著,金蛇娘子手里凝出了一團白氣,她這才敢摸了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給你吹吹?!币桓焙逍『⒌募軇?。
這女妖……是在調(diào)戲她么!
沈璃嘴角一抽:“多謝,已經(jīng)不疼了?!?br/> 金娘子這才認真把起脈來,沈璃只覺一股極細的氣息自手腕處鉆進體內(nèi),順著經(jīng)絡,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時,金娘子還忙著嘟嘴抱怨:“多年不見,神君倒是比起從前沒用了許多啊,連個人也護不好。姑娘家傷成這樣,也不見你心疼心疼,當真是薄情寡性?!?br/> 行止只垂頭笑,一言不發(fā)。金娘子見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對沈璃道:“姑娘跟著他定是不開心的吧,不如你將他踹了,跟著奴家走可好?同為女人,奴家會更貼心的?!?br/> 沈璃額上默默的淌汗,她總算知道行止入門前的那聲呢喃是何意了。這金蛇妖……對女人的興趣竟比對男人的興趣要多啊……
“唔?!苯鹉镒雍鋈怀烈鞯溃霸瓉硎沁@樣。”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鳳凰之身。就奴家看來,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過,照理說不管是身體還是靈力都會有較大長進,但姑娘身體里好似有一力量強大之物,在你涅槃之時,劫火將此物焚化,融進你的血脈之中,致使此物與你身體中本來的靈力相沖,兩相抵抗,所以導致你法力暫失,五感時好時壞。若長久如此,此情況只會愈演愈烈,姑娘或許真的就變成廢人了也說不準?!?br/>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時的惶然,心中一黯。
“唯今之法,只有讓你身體里的兩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經(jīng)脈,方能真正完成你的涅槃重生?!?br/> 沈璃眸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娘子愿相助,沈璃日后必為報答?!?br/>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確實有方法,至于這報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許,可好?”
“這……”沈璃喉頭一噎,但聞行止開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愿治好沈璃,行止愿摘星以報?!?br/>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呦,哎呦,哎呦!天外天的星辰奴家數(shù)千年前怎么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給,這下竟如此輕易的答應了?!彼壑樽右晦D(zhuǎn),笑瞇了眼:“奴家之前可算是誤會神君你啦,原來你竟將這姑娘看得如此重??!神君你怎地不早些表現(xiàn)出來,不然奴家可不敢這么正大光明的勾搭這姑娘。”
沈璃側(cè)頭看行止,張了張嘴,想問,那些星辰,應該不能隨便摘吧?若是摘了,你會有事么?
行止也看向沈璃,淺笑著搖了搖頭,沈璃的所有疑問,都在行止這淺淺微笑中咽了進去。他不讓她開口問話,就像是在害怕使命的問責一樣。
“成啦,奴家?guī)凸媚镏尾【褪牵皇墙裉焯焐辉缌?,你們上山也累了吧,先回去睡一覺,明日再說?!苯鹉镒油刈吡藘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轉(zhuǎn)頭來告訴沈璃,“險些忘了說,治療一旦開始,九日之內(nèi)日日都必須接受治療,一日也不能少,若少了,前功盡棄不說,或許會讓姑娘就此命喪黃泉哦?!?br/> 沈璃抱拳:“勞煩金娘子了?!?br/> 翌日,外面風雪如簌,金娘子領著沈璃與行止穿過買賣交易的大殿,殿中空無一人,想來白日這里是不會對外開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寶陳列在案,沈璃轉(zhuǎn)頭打量,金娘子一笑:“這里的東西都是奴家用來賣的,不過姑娘若是看上了,奴家倒是可以少做筆買賣,將東西送給姑娘,只是姑娘若愿意將奴家親上一親,那便好了?!?br/> 沈璃嘴角一抽,身后的行止生生的將她的腦袋擰正,迫使她看著正前方:“走吧?!?br/> 金娘子一笑:“奴家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神君這便醋了啊,真是小肚雞腸呢?!?br/> 行止推著沈璃便往前走,沒有理她。
穿過大殿,又走過一片雪地,方行至一處山洞前,金娘子轉(zhuǎn)身道:“神君該止步啦,里面便是奴家為姑娘治傷的地方,還望神君在洞|外守著,切莫放人進來?!?br/> 行止道:“我亦可進去守著。”
“這可不行?!苯鹉镒訉⑹稚细街讱?,她探手拉住沈璃:“待會兒奴家可是要為姑娘寬衣解帶的,這女子的肌膚怎能讓男子隨意看見,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進來,那好,你來為姑娘治傷,我在旁守護指導,只是治療過程中必有肌膚之親,神君,你……”她眼角妖媚之氣散出,語帶三分調(diào)戲,“你行么?”
行止臉上笑意未減:“如此,我在外面守著便是?!泵鎸鹉镒映鄚果果的挑釁,行止居然說出這么一句服軟的話,著實讓沈璃吃驚不少,她怔然,又聽行止道,“但,還望金娘子也注意分寸,別做不必要的舉動,莫要,觸及底線。”
話音落,沈璃只覺周遭寒意更甚,金娘子卻是一笑,對沈璃道,“來,姑娘,咱們進去吧?!睂⑺粋€黑糊糊的洞穴里面引。全然進入洞|穴之時,沈璃驀地頓住腳步,這里面什么都看不見,聲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絕了一般,鼻尖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簡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地步一樣,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掌心里。
“姑娘?”金娘子輕聲詢問。
“等一下……”沈璃努力調(diào)整情緒,再睜眼時,她褪去了所有脆弱,“走吧。”因為牽著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將自己武裝為無堅不摧的碧蒼王。
金娘子金色的有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輕輕笑道:“奴家可真喜歡姑娘的脾性呢?!?br/> 繼續(xù)往前走,沈璃隱約看到了一絲微光,那是一處簡陋的石室,有一張石床,鋪就著干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后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金娘子將沈璃牽至石床邊讓她坐好,笑道,“此處乃是奴家素日練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的望著那個向下延伸的黑糊糊的洞穴:“那又通向何處?”
“那里?”金娘子雖還笑著,但卻語帶警告,“那里可不是活物該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家是妖,既然是妖便難免生出一點邪念,那處洞穴里,裝的便是奴家數(shù)萬年來剖離下來的邪念與欲|望,奴家將它們封在此山深處,這么多年也不知它們在下面長成了個什么模樣,但姑娘若愛惜性命,便一定要記住,千萬別進去,千萬別對它好奇?!?br/> 沈璃點頭:“是我方才問得冒昧了?!?br/> 金娘子一笑:“無妨無妨,這本也是要交待你的事。那么,姑娘,請寬衣吧?!?br/> 沈璃的手放在腰帶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身形一頓:“要……脫光么?”
金娘子笑得極是開心:“脫光也可脫光也可,奴家不介意的?!彼捯魟偮洌坏绤柮①康刈远赐獯┻M來,直直扎在金娘子腳邊,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根鋒利的冰箭。
這……應當是行止弄出來的玩意兒吧……
“哎呀,神君生氣了呢?!苯鹉镒涌┛┬Φ?,“奴家險些忘了以神君的法力,要透過法力屏障,做偷聽之事,可是簡單得很。罷了罷了,姑娘,你只脫上衣便可?!?br/> 行止……在偷聽?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事,沈璃脫衣的手便有些難以繼續(xù),但現(xiàn)在哪是為這種事猶豫尷尬的時候,沈璃一咬牙,扒了衣裳。待再轉(zhuǎn)頭時,金娘子已經(jīng)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家在這兒?!?br/> 只聽“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金色的蛇頭從稻草之中鉆了出來,她爬上沈璃的腿,纏繞住沈璃的腰,最后將蛇頭搭在沈璃肩頭上:“唔,以這副身軀,奴家倒是覺得姑娘的體溫正好呢。真暖和?!?br/> 沈璃感覺微涼的蛇身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時而緊時而松,且她赤|身|裸|體,饒是再三告訴自己淡定,也難免有些羞赫:“不知娘子如何與我治療?”
“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讓奴家的靈力注入你的身體,幫你疏通血脈,平衡你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罷了?!彼聞傉f完,便開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傷口,看著真讓奴家心疼。不過……奴家也好生喜歡啊,真有血性,太帥氣了,唔,不行不行,奴家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了,奴家還是要你?!闭f著,她分岔的舌頭探出,在沈璃臉頰下掃了掃。
沈璃默默推開她的腦袋,好在這人現(xiàn)在是蛇身,否則……她約莫會忍不住揍她吧。
“唰”一聲破空而來的聲響,無數(shù)只細小的冰箭扎來,金娘子蛇尾一揮,將冰箭盡數(shù)擋去,在沈璃耳邊咯咯笑道,“姑娘,你看神君多著緊你呢?!?br/> 沈璃隱忍道:“治傷?!?br/> “奴家不過玩笑而已嘛,你們夫婦倆真是一頂一的沒趣,哼?!苯鹉镒游⑽⒁谎鲱^,“治傷便治傷,有些痛,你且忍著?!?br/> 言罷,蛇身在自己身上收緊,刺痛自頸項處傳來,沈璃似能清晰的看到鋒利的牙尖刺破皮膚時的畫面,有一股冰涼的氣息躥進血脈里,隨著血脈的流動,游便四肢,冰涼,但卻有一絲通暢之感。待這氣息在身體里運轉(zhuǎn)了一個周天后,
它忽然在腹部那處停了下來,漸漸的,一股灼熱之氣被它引了出來,沈璃身體中本沒有法力,但這股灼熱之氣出現(xiàn)之后,她忽覺身體里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著復蘇,立即與那灼熱之氣纏斗在一起,仿似互相要將互相吞噬掉。沈璃額上滲出汗水,腹部灼熱得連她也感覺到了疼痛,仿似又是那天浴火之時,要將自己燒起來的熱度……
金娘子纏繞在她腹上的蛇身忽而散發(fā)出冰涼之氣,抑制了此處灼痛,體內(nèi)的那股冰涼之氣也同時作用,將纏斗在一起的那兩股氣息包裹其中,以外力迫使它們?nèi)诤显谝黄穑詈蠡癁橐还缮蛄臎]感受過的氣息,隱匿在了身體之中。
冰涼之氣繼續(xù)前行,如法炮制的處理了四五個氣息交纏的地方。
約莫一個時辰后,那道氣息收歸金娘子的齒間。她松了口,一聲喟嘆,而沈璃肩上被她咬過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只處理這幾處,待明天適應之后,奴家再多融合幾處,姑娘現(xiàn)在可有不適?”
沈璃握緊拳頭,然后又松開掌心:“沒有……只是身體里好似有些奇怪?!?br/> “怎么?”
“我說不上來,反正感覺是舒爽了一些?!?br/> “如此便好?!苯鹉镒由砩狭凉庖婚W,她再次化為人形立在沈璃面前,“那么姑娘,穿好衣裳,我?guī)愠鋈グ??!?br/> “娘子……我有一問?!鄙蛄С烈髁嗽S久,終是開口,“有人說過,碧海蒼珠……也就是我身體里那股灼熱之力,它本來是屬于我的東西,我是銜著它出生的。為何如今……它會與我身體中的靈力相沖?”
“銜珠而生?”金娘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哦,原來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蒼王啊?!?br/> “這力量既是王爺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家淺見,定是你后天習的靈力術法與先天之力相克制,所以才導致兩股力量無法融合。”
后天習的術法靈力……她的一切是在魔君那里學來的,而碧海蒼珠也是魔君給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蒼珠,便必定知道她身體里的靈力與碧海蒼珠的力量相沖,既然如此……為何這么多年來,他一直要如此教她?
接下來的五天時間,沈璃日日與金娘子呆在洞|穴之中,每次治療前,金娘子總是少不了對她一番調(diào)戲,前一兩次不習慣,多來幾次沈璃便麻木了,左右金娘子還是知道分寸的,并不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來,倒是金娘子在治傷的時候常常分心與沈璃閑聊,一些上古軼聞在她嘴里說出來總是別有一番風味。
她連帶著也扒出了許多行止以前干過的事,什么誕生之初因形容過于美麗而被眾神贈花插頭以為戲弄,什么與神清夜競美以一票之差輸?shù)?,憤而?shù)百年不曾踏出房門一步。最后還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而釋懷。
沈璃聽得好笑,原來行止之前竟是那樣一個人,只是或許后來有太多事情發(fā)生,像神明一個個死去,天外天越發(fā)空寂,像摯友清夜被天罰,從而永墮輪回,像之后獨力扶持天界,像淡看山河變化,唯剩他一人孤立世間。
經(jīng)歷的失去那么多,要他如何不淡漠。
沈璃與金娘子的關系便在這些奇聞異事中越發(fā)融洽,而行止則每每守在洞外,聽見她們聊的那些于自己有關,恨不能永不記起的事情,扶額長嘆:“蛇為妖人,當真長舌?!?br/> 是以五天之后,行止便不再以法術窺聽,只在外面守著,等沈璃出來。
與沈璃熟絡后,金娘子說話便更直接了許多,這日療傷罷了,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了多天,還是覺得這事應該跟你說一下?!?br/>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你可有感覺,你身體里的那股灼熱之力,似乎并非單純的魔氣或者仙氣,再加之你先前于我說,這股氣息的來源是碧海蒼珠,容姐姐大膽一猜,你這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nèi)丹。”
“妖?”
金娘子點頭,復而在床上枯稻草里翻了翻,拿出一顆灰撲撲的珠子,她將上面的灰擦去:“你看,這便是我的內(nèi)丹。”丹上光芒驟升,沈璃只抽了抽嘴角:“你將你的內(nèi)丹便如此隨處扔著?若我沒記錯的話,妖怪沒了這東西可是會死的吧!”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了,別用常理衡量我?!彼詳苛嗣寄?,“不過,我當真與你說,妹妹就沒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離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