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朕既西滅噶爾丹,奉皇太后南巡,沿途察視河工……因治河不力,免河道總督、兩江總督職……令各州縣薦舉治河之才……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初二。//無彈窗更新快//”齊粟娘頓住腳步,聽人將城門前張貼的黃榜讀完,便走出了城門。
????隨著洪水的退去,江寧城的流民陸續(xù)開始歸鄉(xiāng)。城外的亂墳崗上,連日的春雨將累累墳堆沖平,成群結隊的野狗越來越多。它們眼冒綠光,從地里將僅用草席裹著的流民尸身刨了出來,嚼吃分食。亂墳崗上盡是斷腿殘肢,白骨處處,不多會便被卷入四處流淌的泥水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齊粟娘遠遠看著野狗們的獵食場,站了半晌,轉身回到廟里,尋著王大鞭問道:“王大叔,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
????王大鞭一愣,瞅了一眼角落里齊大娘的尸首,搖了搖頭道:“便是一副薄棺,也得二兩銀子。你哪有這個錢,大伙兒誰不是一張草席就算完了,早早讓她入土吧。”說罷又道:“粟娘,我要回鄉(xiāng)了,你若是找不著演官兒,便回高郵來找我罷,總能替你尋個活路。”
????齊粟娘沒有出聲,坐回齊大娘身邊,齊粟娘摸出懷中的小盒,陳齊兩家的祖宗牌位已是隨著義父齊虎埋在了山石下面,除了身上小崔的破舊棉衣,她只余下這一件東西。
????盒子里面一塊玉制的印章,一頭刻著一個“陳”字,一頭刻著一個“潢”字,齊粟娘隱約記得這正是牌位上陳娘子夫君之名;一個空空如也的藍梭布舊錢袋,上面繡著清麗的蓮枝紋,是陳娘子親做;還有一串青銅鑰匙。齊粟娘喃喃自語道:“我會干活了,身子也好了,這規(guī)矩也學得差不離,便是做了奴才,也不容易丟命?!闭f罷,將東西仍舊收好,拆去受傷左腕上的夾板,用三床爛絮子換了身半舊的干凈粗衣裙,尋了個僻靜處打水清洗了一番,把換下的破舊棉衣用破布包好,枕在齊大娘頭下,取了根稻草插在自個兒頭上,便出了廟門。
????齊粟娘也不需去江寧人市,出了關帝廟,順著秦淮河,到了城西災民聚集之地。滿街都有賣身的人,或是賣兒女,或是賣自家,并不因康熙皇上來了,便能擋住。除了本地人牙、富戶在挑人買人,還有不少衣著光鮮操著北方口音的人,在災民中來回走動探問。齊粟娘左右看看,尋了處空地站著,漫不經心地掃視著街上的人流。
????她原是北方永定河邊的人,雖是十歲卻比江南女子個高身壯,站了半日,甚是打眼。有兩個管家婆娘樣的人上來看了,卻嫌棄她生得粗壯,上得不臺面,便也走了。齊粟娘撇了撇嘴,暗道這干人多不識貨,她這般下得廚房,進得書房的高級丫頭哪里去找?站在小姐身邊更能襯托小姐的玲瓏嬌美,若是急了要玩命的時候,還能頂上大半個男人,一物四用,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天色漸漸晚了,河面上吹來的寒風冷咧,滿街的人都畏頭畏腦。突然一個十七八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停在她面前,只見他身挺腰直,眼眸清亮,身穿江青粗葛布長袍,腰束布帶,天氣雖冷,卻全無一點萎靡畏冷之像,只是滿面憂慮,上下打量著粟娘。
????齊粟娘斜眼瞟了他一眼,不待他開口,便道:“我只服侍小姐,不侍候大爺,您請好。”說罷,再不理他。那書生一愣,頓時紅了臉,急急走了開去。
????不多會,齊粟娘見得天晚,只得回廟,第二日再來。沒料到第二日來問價的一連三個俱是半老男子,多是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北方童女,想買回去做丫頭兼小老婆的,俱被齊粟娘義正嚴辭地拒絕。
????她眼尖,早就發(fā)現昨日那書生賊心不死,一大早看了一條街的賣身女人,復又在齊粟娘四周打轉,只是沒膽再上來與她照面。她自是懶得理會,心中卻是有些著急。齊大娘尸身不能久放,她不受婆娘們帶見,又招引猥瑣男子,心中大是不樂,暗忖是否該降低標準,那書生看起來比起先前三個猥瑣男順眼得多,況且穿著打扮不像富人,必沒有隨從,柳下惠的可能性雖低,被她使賤招打個半死的機率還是滿高的。
????她拿定主意,方轉頭向那書生招了招手,突然聽得身邊有人問道:“姑娘,你是北邊人?怎的流落至此?!?br/>
????齊粟娘轉頭看去,此人不過十八九歲,穿著月白杭緞子袍,泥金色翻毛馬褂,顯是貴介公子。齊粟娘只覺有些面熟,卻不記得在何處見過如斯貴氣清俊男子,見他問得客氣,方要答話,突地看到他身后立著一個隨從,竟是那李全兒!
????齊粟娘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又氣又怕,她還有賣身契在焦七手里,又知道李全兒是個精細人,越發(fā)不敢和這位應是滿旗大貴人的“八爺”答話,惶急中當機立斷,往那面帶猶豫的書生吼道:“姑娘我賣給你了,你小子還不給我過來!”
????八爺與李全兒俱是瞠目,一時未反應過來,那書生卻一臉通紅地跑過來,施了一禮,垂著頭道:“姑娘,在下并無他意,只是想打聽一下,姑娘可是姓齊?名喚粟娘?”
????齊粟娘頓時呆了呆,疑惑道:“我正是齊粟娘,你是何人——”轉眼間靈機一動,驚喜輕呼道:“你可是陳演陳大哥?”
????陳演大喜,神色間極是慶幸,急急問道:“正是正是,粟娘,我娘在何處?你爹娘呢?你為何如此?”
????齊粟娘心中黯然,輕聲道:“這事兒一時說不清,我現在住廟里,我們過去再說。”說罷,扯了草標,領頭向城北的關帝廟而去。
????陳演聽得她這般說話,臉色便有些發(fā)白,默默點了點頭,隨在她身旁。齊粟娘方走了幾步,突地想起方才的“八爺”和李全兒,回頭一看,早不見了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