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東郊回來的途中,沈伊先去了趟單位,她要去取《楓葉上的愛情2》的修訂版劇本。出單位的時候,沈伊特意向門衛(wèi)室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總是覺得那個小保安在有意無意的在看自己,這次也不例外,門衛(wèi)室里的小伙子正在抬頭盯著自己的車發(fā)呆,似乎手里還鼓搗著什么,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正在看值班室的時候就趕快低下頭去了。
沈伊看著小保安的窘態(tài),微微地笑了。當她看見后視鏡中自己笑了的時候,又趕緊收起笑容,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而且還在心里狠狠地辱罵了自己一句,只為剛才心里升起的一股異樣的感覺。
沈伊將車開回萬壑楓園的時候,天照例已經(jīng)黑了下來,小區(qū)里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一進入東區(qū),沈伊就迫不及待的將目光望向自己的家,窗子黑黑的,沒有一絲暖意,一非竟然還沒回來。沈伊失望極了,她在心底開始埋怨小區(qū)別墅的昂貴,讓更多的人望而卻步;她開始埋怨物業(yè),連那么一點電費也如此吝嗇;埋怨自己變態(tài)的母親,埋怨鄰居同樣讓人厭惡的刁婆,甚至開始埋怨自己不該把一非介紹給邵導,讓這個自己心愛的名不見轉(zhuǎn)的小演員幾年里就火成大明星,連陪伴自己的時間都越來越少。埋怨到最后的時候,沈伊終于認準了,一切都怪農(nóng)歷七月十三這個日子,這是個不詳?shù)娜兆?,自己所有的厄運都在這一天開始……
鑒于上次被南瓜藤纏住了腳,這次沈伊走的格外小心,她低著頭耐心地邁過每一個爬出柵欄的藤蔓,以至于直接撞上了前面站著的人。這個人個子不高,但卻胖的離譜,肚子聳出去的長度幾乎等于身高了,撞上去的感覺讓沈伊不自然的想到一塊油膩膩的肥肉。
沈伊一聲尖叫,然后又忙不迭地向人道歉。目光掃過那個人面孔的時候,看著那人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眼睛,沈伊竟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用力地搜索了整個腦海,沈伊確定自己并不認識這樣一張油膩膩、布滿痘痘的臉。而且那人的目光似乎還露出了一絲貪婪的神色,因此還未等那人作出反應,沈伊便錯過身,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家??謶旨涌炝松蛞恋膭幼?,開門、拔鑰匙、關門,就在玄關將要掩上的一剎那,沈伊通過最后一道縫隙,竟然發(fā)現(xiàn)那個肥胖的男人仍在死死的盯著自己看……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站在自己別墅的門外?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著自己?沈伊亂急了,心里泛起了無數(shù)的疑問,疑問過后,那熟悉的恐懼感又從后頸麻麻地升了起來。
進了客廳,沈伊并不著急開燈,她掩在窗簾后面悄悄向外張望,她要確定院外那塊丑陋的“肥肉”是否走了。屋內(nèi)的昏暗隱藏了沈伊,院外的男子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室內(nèi)的女人正監(jiān)視著自己,所以仍舊貪婪地呆呆地看著沈伊家的門。
“吱呀”,是鄰居刁婆開門的聲音,那個佝僂的身影如同幽靈一般從玄關的黑影里閃了出來。于此同時,那塊定格的“肥肉”終于收回了目光,然后三步一回頭地慢慢踱出了東區(qū)。
夜,靜的出奇,盡管隔著窗子二三十米的距離,沈伊還是清晰地聽見了刁婆的嘆息聲,那嘆息裹雜著咽喉塞痰的咕嚕聲,讓人厭惡至極?!胺嗜狻钡纳碛敖K于不見了,沈伊卻發(fā)現(xiàn)刁婆的目光突然掃向了自己,只見她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那眼神分別穿過了墻,穿過了窗簾,而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她的目光里。雙方的目光在黑暗里僵持著,正在沈伊不知所措的時候,倒是刁婆先回身進了玄關,緊接著對面整個別墅的燈放佛在一剎那全關上了,黑乎乎的一片,仿佛那里從來就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上了樓,剛要進臥室,沈伊發(fā)現(xiàn)球球竟然仍如早上出門時一樣趴樓梯口呼呼大睡,一旁的貓糧分毫未少。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油然而生,心驟然緊了一下,沈伊撲上前去大叫一聲:“球球!”
這只波斯貓朦朧地睜開了眼,看見是自己的女主人,便一如既往地溫柔地叫了一聲,深出舌頭舔了舔沈伊的手??匆娦〖一锊]事,沈伊緊提的心慢慢放下了,說來也怪,為什么自己剛剛會有那種想法呢?沈伊覺得頭痛,她不想讓自己再思考更多的問題。但是,她還是喃喃地說,“小家伙,你最近真是越來越懶了,為了睡覺竟然不顧吃飯了。”
她愛這只貓,在情感上僅次于一非,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早于一非,在太多的日子里,這只貓是她唯一的玩伴。
她將球球抱起來,輕輕愛撫了一會,然后將它又放在貓糧旁,便一頭扎進被子里。
房內(nèi)香氣濃郁,桌上那束白色的花開的似乎比昨天更盛了。真是疲倦的一天,此刻,沈伊不想洗漱,不想看電視,她只想睡覺。
?。ǘ?br/> “當,當,當”,似乎樓上有一顆玻璃球被人扔在了地上,沉睡中,沈伊覺得自己正是被這種聲音驚醒。樓上?自己就是在二樓啊,而自己的別墅不正是僅有兩層嗎?那這個聲音究竟來自哪里?沈伊在恐怖中極力地睜開眼,死死地盯著頭上的天花板??墒?,那個玻璃球似乎被人永遠的拋棄了,并沒有人再次把它拾起反復仍在地上。
一非還沒回來嗎?沈伊習慣性的想伸出手去摸索一側(cè)的那團溫暖,可是手腳卻像被束縛一般,動彈不得。她不得不用直盯著天花板的目光瞟了瞟一側(cè),果然,空空如也。
房間里除了黑暗一無所有,似乎那濃烈的花香也不在了。突然間,沈伊竟從空氣中自己的呼吸聲里分辨出了另一個同節(jié)奏的呼吸聲,盡管聲音很淺,但卻是毫無疑問的存在。沈伊霍然屏住自己的呼吸,細耳傾聽,果真,那另外的呼吸聲被孤立出來,呼……呼……,均勻而又沉重。那個呼吸似乎也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索性便放開來,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是一個生氣的孩子,故意在呼吸中加上了不滿的哼憤聲。
沒錯,那個聲音正來自床下,有人隔著床板正在自己的背下躺著,或是也在聽著自己的呼吸?
沈伊害怕極了,但又如同受了魔怔一般,一種無法把控的欲望仿佛瞬間就沖開了手腳的捆縛,那個欲望似乎在誘導自己去掀簾看一看,就看一看,看一看吧……沈伊知道這是個陰毒的欲望,但是,她無法拒絕,手終于還是慢慢地伸了過去。
“騰”,床簾在自己的手即將到達的那一刻在里面被人掀了起來。沈伊毫無準備,全身一震,身子還未來得及往回縮,便看見一個滿頭是血的小孩將手伸向自己,嘴里還嘻嘻的陰笑著……
“啊”,沈伊大聲嚎叫著,燈隨之亮了起來?!耙烈粒趺戳?,又做噩夢了嗎?”這熟悉的聲音放佛是靈符一般把沈伊拉了回來,哦,原來剛剛的一切又是在夢中。
沈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嚶嚶地倒在一非的懷里,不用她多說什么,程一非已明白所有。一非的懷中似乎并不溫暖,猶如帶著一陣風,涼冰冰的,但是卻很舒服,這種裹緊的感覺讓沈伊覺得安全。一非用力地抱緊這個嬌小的女人,小聲的說著“明天還是去趟四通島吧……”,然后便輕聲地安撫著,沒有多時,沈伊便在抽泣中又睡著了。
沈伊的驚叫劃過夜空,這不僅僅讓一旁的程一非思維更加活躍,還讓夜幕里未眠的人們都將目光投向了這里。有人在黑暗里偷笑,有人在車里黯然傷神,還有人匆忙地停下了手中的作業(yè)。
?。ㄈ?br/>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聽著樓下聲響,一非大概照例在廚房鄭重其事地做著早餐。沈伊坐起身,想下床,卻覺的渾身酸疼。不知為什么,最近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覺的累極了,好像根本就沒有休息一般。
沈伊索性又靠回床頭,拿過床邊的劇本《楓葉上的愛情2》?!稐魅~上的愛情》是沈伊的得意之作,曾讓她獲得過最佳青年編劇獎。不過,影視公司之所以投資續(xù)拍第二季,并不是看中她的劇本實力,而是想依托她拉回一非的關系,得到這位曾經(jīng)的新人、如今的一線紅星的青睞和加盟。
劇本是別人拼湊的,和她沒有任何關系,此刻交給她過目,不過是想掛上她的名字而已。不過,她仍想認真的看一遍,因為早就聽說這一部的劇情會有較大的反轉(zhuǎn)。
等一非把早餐遞過來的時候,沈伊也合上了劇本,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她實在還是看不下去了。劇中故事簡直是匪夷所思,不僅拋棄了原有的清新風格,集穿越、腹黑、虐戀等主題于一體,還將第一部的主角顛倒成弱智小人,反倒是負心的男二號被大家誤會重重,原來才是女主的最愛、社會的精英。
沈伊知道,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唯利是圖。她盡管對此劇厭惡至極,它完全背離了自己對純真愛情的憧憬,但是她無法拒絕,因為一非恰恰將要演繹的是成功洗白的前一部的男二號。
沈伊和程一非在床上一邊吃早餐一邊戲謔廝磨的時候,沈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沈伊戀戀不舍地從一非的臂膀中掙扎出來,拿起電話,竟是養(yǎng)老院劉院長打來的。她不想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早上,聽到任何讓自己煩躁、惡心的事情,因此她選擇了直接掛機。可是,就在她剛剛又躺回臂彎的時候,那該死的電話又響起來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天而降,她騰地坐了起來,接通電話,大聲咆哮著:“除非老妖婆死了!否則別再打給我!”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顯然也是她的怒火驚呆了。大約過了十多秒,劉院長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沈女士,您,您的母親,不見了!”劉院長似乎并不想多說,而是想聽沈伊的反映。
母親不見了?什么叫不見了,是憑空消失還是走丟了?她還能撕碎那鐵蒺藜不成?她不見了找我又是什么意思?沈伊心里忖度著。
“什么時候不見的?”沈伊最終還是平和了一下語氣,回復了一句。
見沈伊似乎并沒有埋怨院方的口氣,劉院長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后詳細的將整個事情說了一遍。
據(jù)養(yǎng)老院護理人員講,昨天傍晚沈伊離開養(yǎng)老院后不久,院里的人還看見沈母破天荒地打開了臥室的窗子,站在窗口向外看了好一陣子,笑著和外邊的人打招呼,心情似乎不錯。但是,大約晚上九點鐘的時候,護理人員查房,就發(fā)現(xiàn)沈母已經(jīng)不在臥室了。然后全院的工作人員把里里外外找了個遍,最終毫無結(jié)果,同時也沒有一個人看見沈母何時離開的房間,何時溜出的大門。昨晚十點到十一點鐘的時候,養(yǎng)老院給沈伊打了幾十通電話,想問一問老太太是不是出來找女兒了,結(jié)果沈伊的電話都沒有接通。
掛了電話,沈伊果真發(fā)現(xiàn)電話竟有幾十條未接,自己睡得可真夠死的,這么大的動靜自己竟然毫無察覺?!耙环牵銕c鐘回來的?沒有聽見我電話響嗎?”
“我回來都快凌晨了,看見你熟睡著,所以沒敢吵你,和衣就在你身邊睡著了!”一非試探性地問:“那我們怎么辦,去哪里找老妖……你的母親呢?這么大年紀了,總不能露宿街頭吧!”
沈伊認真地看著一非,笑了:“她就是老妖婆,你就這么稱呼她吧,我非常認可。而且你放心,老妖婆別無去處,她無非是又跑回太平街沈家那爛宅院去了。”
沈伊慢慢的起床,吃完了剩余的飯,然后又慢慢地洗漱,最后再畫了一個濃濃的妝。直到九點的鐘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才拉著一非的手走出家門。一非今天難得沒戲,可以陪著自己,她要抓住所有的幸福,直到坐在車上都一直在輕輕地哼著歌。
?。ㄋ模?br/> 沈伊和一非的汽車消失在楓園東區(qū)的時候,和睡眠無緣的鄰居刁婆正站在自己的窗前。昨天夜里她就是站在同一個位置,從黑暗里看見一個黑影順著管道翻上了沈伊家二樓的陽臺。她不知道那黑影是誰,但是黑影的身材和麻利的動作讓她安心,甚至有點狂喜,她希望那個孤獨的女人發(fā)出一聲尖叫,當然,最好是徹底的瘋掉。
不過,那黑影似乎并不打算潛入室內(nèi),而是在陽臺上磨磨蹭蹭了老半天,隨手拿了點什么,又從管道上出溜了下來。
這讓刁婆很失望。
不過這失望并沒持續(xù)多長時間,就在刁婆在床上終于似眠未眠的時候,對面的女人終于還是發(fā)出了一聲尖叫,那尖叫如同利矛一樣刺破天空,沒有什么比女人的尖叫更適合暗夜了,刁婆興奮地跳了起來,趕緊站在窗前觀望。
對面的燈打開了,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女人的抽泣聲,刁婆很滿意。不過,目光收回的一剎那,她發(fā)現(xiàn)那輛該死的銀色奔馳竟不知什么時候不知不覺的回到女人樓下了。刁婆懊惱極了,唉,估計這份惶恐要大大地打了折扣了。
屋里的老式時鐘突然敲響了,刁婆數(shù)了數(shù),一共敲了四下,于是索性起床了,反正她并不困,還不如為兒子包最愛吃的白肉包子。她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光滑的玩具,使勁親了一口。那是她在小區(qū)奠基時特意向兒子要的,她從沒有看見過同類物件中有保存這樣好、表面如此光滑的,她一眼就相中了它。兒子對自己索要這個玩具很不滿,但是最終還是悄悄把它拿了回來,兒子的孝順令刁婆覺的這三十年的付出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