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凋零，朔風(fēng)北來。
　　
　　足有月余過后，青衣婢女才來廳中通報(bào)說杜藥師回來了。秦昭聞言猛然起身，神色一黯，又硬是把自己壓回了座位。楚明允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繼續(xù)剝著手里金橘。
　　
　　不多時(shí)，杜越果然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門口。他心中忐忑，看到秦昭避開了目光后便愈發(fā)不安了，囁嚅半晌，干巴巴道：“我回來了。”
　　
　　秦昭稍偏著頭看不清臉色，一言不發(fā)。
　　
　　楚明允大發(fā)善心地搭理了他，“喲，居然還記著回來呢？不在你表哥那里多住幾天？”
　　
　　“我也想啊，”杜越厚著臉皮走進(jìn)來坐下，“不過我在那邊兒好像有點(diǎn)礙事，蘇白連跑腿都要比我快?！?br/>　　
　　有的人，如杜越，你是真不知道他是腦子不好使還是心眼太實(shí)在。
　　
　　楚明允吃著橘子，欣賞著秦昭陰郁了一月多后變得更難看的臉色。
　　
　　杜越跟著看了秦昭好幾眼，總算鼓起勇氣道：“秦昭，我……我回來了?！?br/>　　
　　楚明允那日的話還刺在他心里，秦昭本就不善表達(dá)，如今更是如鯁在喉，許久才干澀地開了口：“嗯。”想了想，補(bǔ)充道，“回來就好。”
　　
　　杜越訕訕，也不知再說什么好，轉(zhuǎn)頭看見楚明允擦凈了手，起身就要出去，一身菱紋紫袍便顯了出來。他忽然奇了，“哎，我出來時(shí)見我表哥也是這身。”
　　
　　“嗯?！背髟世砹死硪陆?，“今日是冬至，文武之首禮服相同?！?br/>　　
　　“啊？”杜越愣了愣，“長安吃個(gè)餃子都這么隆重？”
　　
　　楚明允手上一頓，強(qiáng)忍著嫌棄看了杜越一眼，“……祭天大典?！?br/>　　
　　冬至祭天，祈風(fēng)調(diào)雨順，愿山河景秀。
　　
　　未央宮中禮樂悠揚(yáng)，旌旗當(dāng)空獵獵作響，百官分列而立，以楚明允與蘇世譽(yù)為首，俯身叩拜。
　　
　　夏尚水德崇黑，李延貞著純黑帝服，登壇升陛，奠玉帛，唱一曲有來雍雍，至止肅肅，壇下八佾獻(xiàn)舞祈福。
　　
　　楚明允微狹眼眸望去，看這一派肅穆莊嚴(yán)，無端想起蘇行所言，不知這太平繁華，是否果真如水月鏡花，不堪一擊。
　　
　　祭典畢，大宴群臣。殿宇恢弘，樂姬舞姬踩過繡毯魚貫而入，笙歌起，曼舞翩翩，李延貞于上位揮手道是今日盡歡，殿中群臣觥籌交錯(cuò)起來，氣氛頓時(shí)就熱烈了。
　　
　　楚明允單手撐腮，漫不經(jīng)心地品著酒，他獨(dú)坐左首，因那一貫的戾氣，都沒幾人敢上前勸酒，比之對面連連被人纏上的蘇世譽(yù)，倒是樂的清凈不少。
　　
　　只是宴至一半有人便來擾他清凈了。宮娥躬身一禮，低聲道：“我家娘娘邀約，還望大人賞面一去。”
　　
　　楚明允微挑眉梢，“我若說不去呢？”
　　
　　“這……”對方?jīng)]料到這樣的回答，只得道，“大人若是不去，奴婢便沒法回話了，還望大人賞面?！?br/>　　
　　楚明允無所謂地笑了笑，就起身不驚動(dòng)任何人地跟她出了殿。
　　
　　一路走轉(zhuǎn)，橫枝掩映后是太液池，漫漫池水旁立著緋衣女子，見他走來，倩然一笑，“妾身還以為大人不來了?！?br/>　　
　　引路宮娥早自覺退下，此時(shí)人大多聚在宮宴處，太液池周遭便只剩了他們兩人。楚明允行了一禮，道，“昭儀娘娘有請，臣怎敢不來，只是不知娘娘有何事？”
　　
　　姜媛看著他，道：“算不得有事，不過是今日難得有機(jī)會能一見大人，有些情不自禁罷了。”
　　
　　“娘娘有話直說?！?br/>　　
　　姜媛轉(zhuǎn)過臉去，望著太液池里隱約浮面的幾尾錦鯉，慢慢道，“大人是朝中大將，威名遠(yuǎn)播，是多少女子閨中悄想的良人，妾身自然不例外……只可惜如今入宮，今生恐怕與大人無緣了。”
　　
　　楚明允低笑，“你這招舊了些?！逼拾仔囊膺@伎倆，半年前他就對蘇世譽(yù)用過了。
　　
　　“什么？”姜媛錯(cuò)愕回頭，未聽清楚。
　　
　　“沒什么，”楚明允道，“既然無緣，娘娘何必要找臣前來？”
　　
　　她上前幾步到楚明允的面前，“所以說是……情不自禁?！?br/>　　
　　楚明允低眼瞧著她，四下無人索性舍了敬稱，“你難道沒聽說我如今喜好男色？”
　　
　　姜媛微低下頭，“自然是聽說了的，只是仰慕之情怎是輕易可消的。”
　　
　　楚明允笑了聲，捏起姜媛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壓低了聲音問，“那你是想同我歡好不成？”
　　
　　他沒漏過姜媛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她指甲陷入掌中，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地對上那雙眼，“大人……”
　　
　　“我之前府里的確有些美姬，不過她們跟你不一樣。”楚明允打斷了她的話，松開了手。
　　
　　姜媛忙低下頭，定了定神才問道，“哪里不同？”
　　
　　“她們——”楚明允掃了她一眼，“都有胸?！?br/>　　
　　“……”姜媛愣住了，然后不動(dòng)聲色地深吸了口氣，好歹冷靜下來。
　　
　　楚明允一臉坦然地行了個(gè)禮，“微臣告辭?！?br/>　　
　　姜媛聞言一驚，再顧不得許多，忙拉住了他，“大人留步！”
　　
　　楚明允側(cè)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姜媛松開了手，從袖中摸出一個(gè)繡工精巧的香囊，塞入了他手中，“今日次來，實(shí)則只為將這香囊贈(zèng)與大人?！?br/>　　
　　“能不要嗎？”楚明允問。
　　
　　楚明允身后的遠(yuǎn)處，枯枝交錯(cuò)中有道紫色身影，對方停步片刻，顯然是望見了這里，轉(zhuǎn)而無聲離去。姜媛心下松了口氣，“妾身一片心意，還望大人收好?！敝链瞬辉俣嘌?，對著楚明允行了一禮，轉(zhuǎn)身便走。
　　
　　楚明允捏了捏那香囊，竟有幾分重量，便直接拆了開，香料掩蓋中果然看到一角銅色。他伸手抽出，是一把不知何用的鑰匙，略一思量，又將鑰匙塞了回去，信手將香囊扔到了池里。
　　
　　只聽‘咚’的一聲，那香囊便沉了底。
　　
　　楚明允回到殿中時(shí)，一眾臣子已經(jīng)酒酣耳熱醉意醺醺了，姜媛也陪侍在了李延貞身旁。他隨意掃過一眼，見到蘇世譽(yù)身旁的人已散去，腳下一轉(zhuǎn)，走過去坐下了，“蘇大人，可還能再陪我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