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然低垂，將所有旗幟染成黑色。
　　青丘家族的營地位于河流和森林之間，綿延數(shù)里。在眾多人馬和樹林穿行，特別容易迷路。
　　果不其然，青丘有病茫然地走過十幾個大帳篷和百余座營火，發(fā)現(xiàn)自己迷失了方向。
　　月影昏沉，螢火蟲在營帳間躥動，有如游蕩的星星。
　　青丘有病聞見烤肉的香氣，味道濃郁而香醇，令他空空的肚腹饑腸轆轆。他聽見遠處有人唱帶色的小調(diào)，一個女人咯咯笑著從他身邊跑過，身上只披了件深色斗篷，一個醉酒的人追在她后面，沒幾步被凸起的石頭絆倒。更遠的地方，兩名長矛兵隔著小溪，就這逐漸暗淡的天色，練習格擋和突刺技巧，赤裸的胸膛上大漢淋漓。
　　無人看他一眼，無人和他交談，無在注意到他。在他周圍，全是宣誓效忠青丘家族的部屬，一共多達數(shù)萬的龐大軍隊。然而青丘有病置身其間，只感到孤獨無依。
　　所幸的是，他總算聽見黑石低沉渾厚的笑聲透過夜色隆隆傳來，便循著笑聲，找到黑風嶺山寨過夜的小角落?！俺蠊恚^來，跟我們一起吃肉，我們弄到一頭牛?！焙谑Y貌地和他打招呼。
　　“我看到了，英俊的后生。”青丘有病回答。
　　巨大的血紅牛尸被架在熊熊的營火之上，用一顆小樹貫穿牛尸支在兩段的木架子上。鮮血和油汁滴落火焰中，兩個野人谷的兄弟河里轉(zhuǎn)著牛。
　　黑石見青丘有病沒有過來，向他招手示意。
　　“多謝，等?？竞煤蠼形乙宦暋！币阅壳暗那樾慰矗_戰(zhàn)前吃到應該問題不大。青丘有病繼續(xù)往前走，他的營帳就在附近。
　　來到帳前，父親堅持給他派來的護衛(wèi)正橫臥在營帳里。見青丘有病回來，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這位爺，面生的很那？”青丘有病只好開口，“你不是來自青丘家族的軍營，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我是賣命的?！蹦侨嗣銖姀埧诨卮稹！拔医旋埼澹鋵嵞銗墼趺唇形叶汲?，反正打完這一仗我們就各奔東西?！?br/>　　青丘有病仔細打量這個叫龍五的家伙。他身軀高大，頭發(fā)披散，一道要命的疤痕
　　把原本還算英俊的五官消耗殆盡。他穿著不倫不類的衣服，剛領的頭盔鎧甲凌亂地扔在一旁。
　　“你說你是賣命的，我倒是想問問，你的命怎么個賣法？”青丘有病找個角落坐下，靠著一根柱子休息。
　　“我是一個傭兵，小子。我收了你爹五個金蟒幣，來參加這場戰(zhàn)斗。”龍五不屑地看了青丘有病一眼，繼續(xù)說道，“但我的命可不是就值五個金蟒幣，下次若步揚家族出的起價錢，我就加入他們，就這么簡單?！?br/>　　“這么說這場戰(zhàn)爭無論勝利還是失敗你都無所謂嘍，沒準戰(zhàn)鼓一響，我打賭你就會偷偷溜掉?！?br/>　　“呵呵，我確實有此打算。不過我既然收了你們青丘家的無枚金蟒幣，我只干五枚金蟒幣的活，我?guī)湍憷献釉孜鍌€敵人，足夠吧？”
　　“看來家父眼光不錯，做了一次穩(wěn)賺的交易?！?br/>　　“那當然，我可是職業(yè)的，丑鬼。”龍五說著坐起上身，身形比青丘有病剛才所看更顯高大?！拔沂斟X是來殺人的，你爹卻派我來照顧你的殘廢。你看看你，只會拖我的后腿?！?br/>　　“照顧？我父親若是想讓人照顧我，就絕不會派你來！”青丘有病絲毫不感激父親的“好意”。
　　想想自己拖著一條殘腿，搖搖擺擺小鴨子一般在戰(zhàn)場上廝殺，不，不是廝殺，是等著被殺，而這個被派來所謂的“守衛(wèi)”，完全一副不管自己死活的樣子。
　　青丘有病頓覺生機渺茫。
　　“你說你是傭兵？”青丘有病靈光乍現(xiàn)。
　　“沒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饼埼迓唤?jīng)心地說。
　　“我父親給了你五枚金蟒幣？”青丘有病問。
　　“沒錯，怎么？你要反悔？”龍五警覺地說。
　　“五枚！老天，我真心替我父親感到羞愧，您這樣有能耐的英雄，怎么能給這么點？”
　　“怎么？”龍五淡淡一笑?！澳闳粼俳o我五枚，我會替你也殺五個人?！?br/>　　“我給你五百。”
　　“五百？哈哈，就你？”龍五一陣笑，上下打量青丘有病破布爛衫。
　　青丘有病知他是不相信。他上下翻騰口袋，只找出十七八枚，一把朝龍五扔去?！按髠€子，我身上只有這么多，余下的等我進了光明城，一并給你?！?br/>　　龍五見青丘有病真甩過來十幾枚金幣，再想想對面這個不起眼殘廢的身份，龍五點點頭?！拔铱梢孕拍悖驗轵_我的人往往身高都會減少，正好減少一個腦袋的高度?！饼埼逡幻兑幻度炱鸾饚?，突然他抬頭問，“只是五百枚金幣恐怕我收受不起。”
　　“怎么，錢多扎手？”青丘有病奇怪地問。
　　“丑鬼大人，你要知道，五百個人就是站著一動不動，都要砍上一個上午，戰(zhàn)場上我沒法替你殺五百個人。”
　　“放心，我的金幣不是讓你殺人的?！?br/>　　“不殺人？”顯然龍五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雇主，“難不成是救人？”他咕噥一句。
　　“恭喜你，大個子，答對了。”青丘有病說。
　　“救誰？你的相好？”大個子龍五問。
　　“哼，你個笨蛋，這么多錢當然是救我自己了。我死了你就拿不到剩下的錢了?！?br/>　　這次輪到龍五疑惑了，他重新打量了青丘有病，不可思議地問，“你有什么好救的，難不成你那老爹瞎了眼，會派你當先鋒？”
　　“哎呀，你簡直如先知般睿智。”青丘有病由衷地贊嘆?！霸谖依习盅劾铮铱墒峭偷暮芰?，沒準我會沖在數(shù)萬大軍的第一號。換句話說，你以為我老爸那五枚金幣是好掙的?！?br/>　　“哼?！饼埼鍧M不在乎地哼了一聲，“成交。”
　　青丘有病心里這才稍稍安穩(wěn)，蓋上毛毯，著衣睡下。
　　半夜時分，青丘有病起來小解，他起身走到帳篷后面撒尿。
　　龍五正盤腿坐在一顆栗子樹下，靠近栓馬的地方，睡意全無地磨著利劍，這傭兵似乎不像別人那般需要睡眠。
　　“你應該好好休息，我的命全仰仗你呢。”青丘有病一邊尿，一邊說。
　　龍五霍地起身，動作如靈貓一般迅捷優(yōu)雅，手心轉(zhuǎn)著劍?！俺蠊恚蛘痰臅r候我會在你身邊?！?br/>　　青丘有病點點頭，覺得夜晚的空氣十分溫暖?！氨Ｎ疫@場仗活下來，要什么獎勵隨你挑?！?br/>　　龍五將長劍從右手拋到左手，然后試著揮了一下?！罢l會想殺你這種沒用的人？”
　　“我老爸就是一個。他派我打前鋒?！?br/>　　“是我也會這么安排。你這小個子舉個大盾牌，教對方弓箭手頭疼死。”
　　“聽你這么一說，我的心情竟大為振奮?！鼻嗲鹩胁≌f，“我一定是瘋了?！?br/>　　龍五長劍入鞘?！昂翢o疑問?！?br/>　　青丘有病回到帳篷，微笑著睡去。
　　……真到被黑暗中震耳欲聾的鼓聲驚醒。
　　青丘有病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掀開毛毯，號音響徹夜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快啊，快啊，快啊。他聽見人們的叫喊、刀劍的撞擊、馬兒的嘶鳴，好在沒有聽見打斗。
　　這是青丘家族的集結(jié)令。步揚家族的軍隊不是離我們還有一天的路程么？
　　青丘有病摸索著走出帳外。
　　蒼白的迷霧自夜幕中漂浮過來，宛如河面上悠長的白手指。人和馬在黎明前的寒氣里跌跌撞撞，人們忙著系緊馬鞍，將貨物運上馬車，并熄滅營火。
　　號角再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