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你聽到?jīng)]有?”祝孤生再次大叫,“磨磨蹭蹭的,沒吃飯?。俊?br/> “來啦來啦!”香荷忙一溜煙跑過去,心中暗笑道:“嘻,公子也是讀書人,沒想到這么猴急!”
“香荷,”等自己最看重的丫鬟跑近前來,祝孤生稍稍平靜,慢條斯理問她道,“你說,現(xiàn)在城南的白馬湖平潮書院,也就是‘仙風劍雨樓’,新來了瀟湘之地的豪俠異人?!?br/> “他每日晚間宴請杭州士林精英,不僅酒饌盡是珍奇,陳設也屬罕見。尤其那少年豪俠的劍舞,簡直堪稱一絕?!?br/> “據(jù)我錢清流錢世兄說,那豪俠一旦舞劍,簡直天地異色,雷馳電掣,月隕星流,仿佛乾坤亦為之晃動。你說,我要不要也去開開眼呢?”
“去就去唄?!毙南率拇笱诀?,有點沒好氣地隨口應了一句。
“去就去唄?!你這話說得倒簡單!”祝孤生兩眼一瞪她道,“那豪俠的劍舞宴席,是這么容易去的嗎?”
“嗯?”香荷有些反應過來,忙端正了神色,問道,“公子,難道那豪俠挑選赴宴之人很嚴格,您根本沒資格去?”
“混賬!”祝孤生罵道,“香荷啊香荷,還以為你聰明伶俐,怎么總是會錯意?以我祝家簪纓世族,只要投上我祝孤生的名帖,還不是暢行無阻?本公子是說……”
剛才氣勢洶洶的祝孤生,這時候卻好似中了牙疼咒兒,嘴里嘶嘶地抽著氣,總是欲言又止。
“啊,我懂了!”香荷大丫鬟終于恢復了正常的智商,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公子是猶豫那飲宴地點尷尬吧?”
“對,對……”祝孤生愁容滿面道,“公子這點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平潮書院,仙風劍雨樓,正挨在白馬湖西,地處冠山之南。那冠山腳下乳泉邊,不正是我那前世的冤家對頭,云妙妙家嘛……”
“對啊,”香荷接話道,“對那個女人,公子正是避之不及,否則也不會她住城東南,您就來城西北;現(xiàn)在要去平潮書院,不巧和她碰上,不就像那什么、那什么……對!‘自投羅網(wǎng)’、‘一去不回’!”
“唉!雖然你成語用得晦氣,不過你家公子,確實正有此憂啊?!弊9律樕铣钊莞兀β晣@氣。
“那就不去唄?!毕愫煽煅钥煺Z道,“反正咱們杭州大城,四方通衢,南來北往的厲害人物多的是,不差一個舞劍舞得好的江湖人?!?br/> “話可不是這么說。”祝孤生認真道,“這一次的平潮書院夜宴,可不一般。我看很多城里不常露面的老先生、老相公,都去平潮書院走動了,可見那劍舞絕非等閑?!?br/> “最要緊的,現(xiàn)在幾乎杭州所有的名士都去了,若是我祝孤生不去,今后在杭州士林中哪還抬得起頭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祝公子才學不行,才沒被那瀟湘豪俠邀請呢?!?br/> “是這個理!照這么說,公子還一定得去呢。”香荷還真是個忠心的大丫鬟,頗有“主憂臣辱”的覺悟;這時她也憂心忡忡,蹙著眉努力想了一陣,便說道:“依香荷看,公子不須顧忌太多。畢竟我聽說,那白馬湖平潮書院,還在冠山南邊三四里的地方。那云妙妙也就是一個歌姬,恐怕登不得這等場面?!?br/> “再說了,就算那女人偶爾去瞧新鮮,那豪俠夜夜飲宴,沒這么巧的公子偶然去一次,就和她碰上了。公子您洪福齊天,文采過人,應該有文昌魁星保佑,不會這么倒霉的?!?br/> “哈哈!對對對,就是此理,就是此理!”香荷的話就好似說到祝孤生的心坎兒里,剛才還愁悶不堪,現(xiàn)在立即仰天大笑,臉上愁容一掃而空。
能處處留情,祝孤生也是個“性情中人”,換句話說就是個急性子;一旦想通,可謂雷厲風行,他立即發(fā)動平時的知交好友;當他收到好友錢清流搞來的請柬時,人已在去平潮書院的路上,正好和送請柬的快馬半路相逢。
大約黃昏時候,祝孤生已乘船渡過錢塘江,在霞光滿身中登上了西陵渡,一路搖著折扇,往白馬湖西畔的平潮書院而行。
白馬湖乃杭城之南的大湖。
和一般的湖泊不太一樣,白馬湖并非一望無際、水天相接的大湖,而是湖岸線奇異曲折。
它們或折成河,或曲成灣,若能化身飛鳥,在空中俯瞰,便可見它四外蜿蜒,形狀多變,也算是人間罕見的奇湖。
白馬湖之名,曾有傳說,是天馬飛天之前一蹄踏成;不過看現(xiàn)在白馬湖的形狀,可見這傳說多半不太靠譜。至少不該一蹄踏成,來回踩踏、亂蹄踏成那還差不多。
其實就“白馬湖”的名字來歷,當?shù)厝丝谥杏袀€更靠譜的說法:
當年此地貧窮,忙忙乎乎折騰一年,到最后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得著,“白忙乎”;后來以訛傳訛,就變成白馬湖。
當然,這樣的來歷,后來杭州一帶的文人雅士,包括祝孤生、錢清流等人在內,是絕不會采納的。
自西陵渡登岸,一路迤邐,略往西南,大約七八里路,便到了白馬湖西畔的平潮書院。
本來路程,還不須這般長;但為了繞過冠山腳下的云妙妙家,祝孤生無奈多繞了點路程。
繞路之時,他偶然也記起二人往日的情分,心中也有幾分悵然。
不過這樣的悵然,并不是懺悔,最多的效果,只是讓他在心中,又寫出了一首無病呻吟的詩罷了。
走走繞繞,等他到了平潮書院時,已見得里面燈火輝煌,人影幢幢。
這時院外的闊大草坪上,也錯落有致地放滿了蠟燭,此時都已點燃。
明亮的焰苗飄飄搖搖,在夜幕中閃閃爍爍,宛如群星墜地,既燦爛,又夢幻。
又有兩盞水光華亮的風燈,分別放在書院兩邊白石門柱下,將“平潮書院”、“仙風劍雨樓”兩塊石牌匾映亮時,也將那副書院的對聯(lián)照得通明:
三生有幸,左倚青山冠白馬;
十年無憂,后憑碧水隔紅塵。
見此情景,又默讀一遍對聯(lián),祝孤生心中更加熾熱,連忙加快腳步,走進了平潮書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