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小雷家大隊富裕了，整個社會都好像是聽了發(fā)令槍似的，一二三，轟地一下富裕起來，尤其是有些手藝有點辦法的人更是來錢來得快，家中很快掙齊縫紉機、自行車、手表等三大件，開始朝著電視機、錄音機進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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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jié)期間，開天辟地第一次，小雷家大隊娶親酒席多于嫁女酒席。雷東寶被扯著去各家赴宴，各家老人求著雷東寶給自家兒子證婚，但被宋運萍制止了。宋運萍說，證婚的事兒還是讓給雖已退位，但依然德高望重的老書記為好。雷東寶聽宋運萍的，可雷母很是不滿，她一寡婦人家含辛茹苦養(yǎng)大兒子，吃足白眼，如今熬到兒子成大隊書記，正是她揚眉吐氣的時候，婚宴被邀，她總是當(dāng)仁不讓坐在上席，她坐上席時候怎么能眼看兒子那桌將上席讓給老書記？可只要是反對兒媳婦的話跟兒子偷偷說都沒用，兒子嚴(yán)重傾向兒媳婦，別看兒子大粗人一個，經(jīng)常是兒媳一個眼色，他立刻領(lǐng)會精神，降低聲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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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次提醒兒子無效之后，雷母決定當(dāng)面與兒媳說話，再怎么說，這里是雷家，她是婆婆。雷母告訴兒媳，兒子現(xiàn)在是書記，書記就是整個大隊的老大，大隊里誰結(jié)婚沒老大證婚算什么話。宋運萍早料到現(xiàn)在風(fēng)頭很勁的婆婆會提出反對，只是沒想到婆婆會直接跟她來說，她就說尊老愛幼，老書記雖然退下來，可東寶不能因此占了老書記上風(fēng)，做人得有謙讓。雷母不肯，說比老書記更有資格的書記還有，老書記上位后就老書記在證婚，現(xiàn)在該輪到新書記她兒子來證婚，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沒道理可講。宋運萍只是微笑解釋，說婚禮畢竟不是工作，在婚禮場合不要盯著論資排輩，東寶年輕，把面子給老書記掙又沒什么，但大隊工作會議上，東寶那是非坐主位不可的。雷東寶旁聽，到此就斷然一句，肯定老婆說得對，雷母氣郁?；仡^跟左鄰右舍埋怨兒媳頂撞，說她自己在家中沒地位，有人把話傳到宋運萍耳朵里，宋運萍挺無奈。農(nóng)奴翻身后未必不會做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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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越是在感知自己權(quán)威旁落的時候，越是斤斤計較地要在眾人面前掙回面子。春節(jié)后，雷母便不肯再燒火做飯，更不愿被兒媳主導(dǎo)著幫忙養(yǎng)長毛兔，有時間，她只洗自己的衣服，完了寧可與老鄉(xiāng)鄰一起提把凳子坐墻邊曬太陽。偏雷東寶本就是不做家務(wù)的，也不知道家務(wù)繁瑣，更是沒時間太關(guān)照家里啰唆小事，直把宋運萍忙死。宋運萍沒想到一家人的事情會那么多，以前她在宋家也幾乎是當(dāng)家，可從沒如此忙得足不著地。為此她買了煤餅爐，心說燒灶總是費事費時間一點?？蛇@筆開銷被雷母嘮叨了好幾天，說家里現(xiàn)成的稻草用不完爛掉，卻花錢買煤餅來燒，敗家。雷母現(xiàn)在有了策略，知道跟兒子說了沒用，干脆直接跟兒媳碎碎念。直把宋運萍郁悶死，可她還是不好意思使喚婆婆干活。她只有省下讀書時間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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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還是保留著磚廠的位置，拿固定工資，雖然大多數(shù)時間不下場干活了。年后磚廠才開工，他還沒在位置上坐穩(wěn)，就有買磚的急火火趕上門來要磚。雷東寶疑惑了，這會兒天寒地凍，澆水泥石灰過夜會凍，急著買磚干什么，問清楚了才知，原來大家怕開春都緊著要磚，到時得排一個月的隊才能拿到磚，影響工作計劃。雷東寶當(dāng)機立斷，決定上第二眼磚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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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做事一向速戰(zhàn)速決，中午時候就用廣播喇叭將大隊干部和老書記一起叫來開會。他從來不講大道理，坐下就說：“我有兩個打算，一個是老磚窯上面加頂棚，省得雨天燒不成磚，一個是再造一眼新磚窯。你們看看，原來我們便宜兩厘錢，一星期后交貨，這還是敲鑼打鼓去招來的生意?，F(xiàn)在跟磚瓦廠同價，可人家還是交錢買磚，秋天時候得排隊三個禮拜才能拿到磚。我看今年開春要磚的更多。我們自己不造，別個大隊看著眼紅也會造，不如我們自己動手，還可以安排我們自己社員進磚廠。叔，一眼新窯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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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書記被公社迫退，心中本是氣悶，可雷東寶聽了宋運萍的話，幾乎在所有場合都是以他為重，大隊開會依然叫上他，老書記心中很有太上皇的感覺，對于東寶侄兒的提議，他樂意配合。他熟門熟路抽開四眼會計抽屜，取出賬本，一邊翻著一邊心中默默算計。四眼會計連忙提醒：“老叔，去年啥都漲價，你不能翻老皇歷了?！?br/>　　?
　　“曉得?！崩蠒涱^也沒抬，可還是翻出老賬本看了，又取紙筆算了半張紙，好容易才道：“東寶，我連棚一起給你算進去，就算最簡單的油毛氈棚，我們磚廠加大隊的錢不夠，還得外借四萬五?！?br/>　　?
　　數(shù)字出來，全場都倒吸一口冷氣，一齊將眼光對準(zhǔn)雷東寶，就算是現(xiàn)在富了，可四萬五，那得全大隊人不吃不喝半年才還得。隊長當(dāng)下道：“東寶，要不我們先把現(xiàn)在磚窯的頂棚做了，春天雨水多，這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四萬五，這欠債欠那么多，全大隊老小誰還睡得安心啊?！?br/>　　?
　　雷士根眼下是大隊部成員，說話也有份：“東寶書記說得沒錯，磚窯點火以來，每月供不應(yīng)求，門口要貨的隊伍越排越長?？尚蝿菀黄蠛茫瑔栴}依然不少，現(xiàn)在物價這么漲，漲得大家都受不住怎么辦？都受不住，吃飯成問題了，誰還造房子？我們還是保守一點，先搭頂棚，把下雨天的時間奪回來，看看市面還緊不緊，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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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根哥，你聰敏，你會看，別人也會看。等別個大隊把磚窯造起來，我們哭都來不及。聽我算賬，造新窯，可以解決大隊三十個壯勞力，加頂棚，可以多用十個人挖泥打磚坯，這四十個人每人每月五六十塊工資，我們大隊又可以解決四十個人的生活。這方面你們算過沒有？”雷東寶說話沒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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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書記贊了雷東寶一把：“對，我們作為大隊干部，做事情要兼顧經(jīng)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再說句沒良心的，社員富了，以后我們每年追繳稻谷也輕松一點。我投東寶一票，不過借錢的事，東寶你自己解決，整個大隊老鼠洞掏空了都拿不出四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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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只眼會計倒是毫不猶豫地道：“我投東寶書記，東寶書記以前每次做的決定看著都沖，最后效果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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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會眾人心中都冒出兩個字：“馬屁”。士根道：“四只眼的話也有道理，我知道我一向保守，不過……我總歸是擔(dān)心，東寶書記，我們不是拉你后腿，你知道我性格?！?br/>　　?
　　雷東寶當(dāng)然知道士根不是有意拆臺，士根往常的小心也幫了他很多忙，糾正很多錯誤，但他現(xiàn)在認(rèn)定自己做得沒錯，再討論已經(jīng)沒有耐心?！拔覜]二話，你們看效果。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吃飽飯，往后開始得要求吃飽魚吃飽肉。我還是那句老話，如果磚廠虧本，你們把我雷東寶塞磚窯里燒了。我老娘、老婆保證不找你們算賬。就這樣子定，我找信用社要錢去?！闭f完，兩眼炯炯環(huán)視在座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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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在他瞪視下，一個個忐忑著投下贊成票。全體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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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雷東寶私下里還是找老書記商量，問是否有辦法將費用打低一點，老書記說不可能，這已經(jīng)是最低價。老書記也問雷東寶，萬一市道差下去他準(zhǔn)備怎么對付，總不能讓磚窯閑著，大伙兒閑著。雷東寶說，實在沒辦法時候，就再降價，反正國營磚廠沒法亂調(diào)價格，國家不讓。他們社隊辦企業(yè)自己可以做主，挖點國營企業(yè)的墻腳還是可以的。老書記不斷念叨，這樣做好嗎？怎么能挖國家企業(yè)墻腳。雷東寶給老書記這么一說，也覺得不對。可又一想，小雷家磚廠的工作可比縣磚廠的辛苦得多，大家多拿點辛苦錢應(yīng)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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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雷東寶心里忐忑，一點不比其他干部少擔(dān)心一分一毫。就像他去年春節(jié)后一窮二白憑一身潑膽將磚窯燒起來，其實他那時也擔(dān)心得晚上睡覺做噩夢，夢見磚頭堆積如山?jīng)]人要，夢見磚頭燒到一半沒了煤?？伤€是相信一點，做什么都得搶在別人前頭，學(xué)不來宋運輝這樣精靈的孫悟空，那就學(xué)豬八戒，吃飯搶前頭，吃屎掐尖頭。搶在前面，機會才多，跟人后面永遠吃不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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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今時又有不同，老磚窯的紅火說明他的正確，四只眼說得沒錯，所有結(jié)果都證明，他的決定最終都沒錯。比起當(dāng)初的一窮二白兩眼一抹黑，今天他對黃磚市場了解得多，他知道市場有量，有更大需求。那么他擔(dān)心什么？繼續(xù)潑膽上才是。都是被士根這幫膽小的給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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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么一想，雷東寶將所有顧慮拋到腦后。這世道，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既然想到，那就放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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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再去信用社。他已經(jīng)第三次去，第一次借買拖拉機的錢，第二次還買拖拉機的錢，第三次，他連問都沒問，直接摸進主任辦公室。見到里面煙霧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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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用社單主任一見雷東寶就道：“你來得正好，我問你，你們的磚好還是縣磚瓦廠的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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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用過的人都知道了，當(dāng)然我們的好。單主任，我要借四萬五，一年后還，建個新窯?！?br/>　　?
　　“磚廠生意真這么好？我問縣磚瓦廠要磚，他們說我量大，先可以給我五千塊，還得一個月后拿，再什么時候能給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操他奶奶的，我水泥都已經(jīng)買來，一個春天放下來還不得結(jié)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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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家造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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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用社造兩層宿舍樓，三月準(zhǔn)備動工，五千塊磚頂什么用。還有公社建筑工程隊，說什么造影劇院比造我宿舍樓要緊，電影院是‘十一’向國慶獻禮工程，我的宿舍要我自己找泥瓦匠，你說又不是農(nóng)民土坯房，兩層樓，水泥預(yù)制板的兩層樓，我放心交給那些只會建土坯房的泥瓦匠嗎？不說了，你要借錢？一個條件，從今天起，你們所有燒出來的磚全賣給我?！?br/>　　?
　　“行，幾塊？我們的磚質(zhì)量沒的說，敲起來錚錚響，整塊燒透，不像縣磚瓦廠的芯子還是黑的?！崩讝|寶心說縣磚瓦廠不從公社信用社借錢，單主任對縣磚瓦廠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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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塊……”單主任噎住了，“要不你先給我拖兩萬塊磚來放著，等我造的時候不夠了再問你拿，你反正得當(dāng)天給我?！?br/>　　?
　　雷東寶奇道：“才兩萬塊？圖紙沒注明？你把圖紙給我看，我當(dāng)兵時候帶一個排，軍事工程都造過，看得懂。算正確一點，免得臨時問我要磚我拿不出不夠朋友?！?br/>　　?
　　“哦喲，那就太好了。你看看，我描的，大家都說這樣子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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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接過圖紙一看，張飛臉也會笑出來，這不是小學(xué)生畫的圖畫嗎？只差右上角畫一個金燦燦太陽，左下角描幾棵碧油油青草。他將圖紙推回單主任面前，道：“這圖紙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都看不出來，怎么算？你干脆告訴我你怎么想的，我畫得雖然難看，意思都在?！?br/>　　?
　　單主任于是這樣那樣把他的意圖向雷東寶闡述。雷東寶聽到一半，放下手中鉛筆，搖頭道：“土，以前我給司令部造……這不能說，這么說吧，走廊不能要，廁所廚房最好不要公用，你說廁所放外面，晚上瞌睡蒙眬出來走錯廁所怎么辦？冬天又太冷。你看著我畫給你看，這是我們首長住的房子，嘿，我那次也是第一次造，全排愣是花了好幾天才把圖紙啃明白?！彼呎f邊將簡單圖紙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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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主任奇道：“廁所放里面，還不臭死？這個不行，夏天趕蒼蠅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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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道：“你貼上瓷磚，平時拿刷子洗干凈點，比人家糞桶還中用，首長都那么用?！?br/>　　?
　　單主任面對雷東寶畫出來的圖紙一竅不通，任雷東寶怎么解釋都沒用，但他腦子轉(zhuǎn)得快，一巴掌拍在雷東寶手上，道：“你既然會畫圖紙，會造房子，手里又有磚，你們大隊為什么不組建個建筑工程隊呢？我再借給你五千，這五千專款專用，給你買造房子用的設(shè)備，我再提一個要求，你一定得在五月份替我把房子造好，我兒子六月份結(jié)婚，小子非要住公房才肯結(jié)婚。你可以先把東側(cè)房子造出來，我要東側(cè)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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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眼前一亮，對啊，小雷家好幾個泥瓦匠，三個木匠，又多的是力氣多得沒處使的光棍，還有他這么個造過軍事工程的把總，為什么不自己組建工程隊？再說，自己組建的工程隊專門用自己磚窯燒的磚瓦，新窯不是又多一層保障了嗎？他當(dāng)下一拍辦公桌，差點震暈單主任。他悶在主任辦公室按要求將六套房子畫出來，又大致算出要多少鋼筋、水泥、石灰、沙石，還有木料、水管、涂料，讓單主任去公社供銷社買。他立即要雷士根開拖拉機過來，跟著單主任將鋼筋水泥拖回去先澆樓板。單主任本來還是將信將疑，是被兒子婚事逼急了才逼上梁山要雷東寶掛帥，這會兒見他果真做得有模有樣，信了。連忙打電話給供銷社的朋友要他們急備雷東寶要的東西，在公社里，他還是玩得很轉(zhuǎ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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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一點不含糊，拿了五萬塊回去，磚窯、頂棚，在老書記監(jiān)管下開工，撥兩個泥瓦匠一個木匠給老書記。他拿著五千塊買下該用的設(shè)備，率小雷家所有泥瓦匠、兩個木匠、二十個幫工，上公社造大洋樓去也。他本來就做過代排長，下面管過四十來號人做工，現(xiàn)今更是輕車熟路，指揮有方，再加他一雙環(huán)眼不怒自威，工地上誰都不敢偷懶。單主任每天過來巡一趟，眼看著紅磚外墻內(nèi)墻拔地而起，速度驚人，內(nèi)行人見了都說，這磚墻，砌得筆直。第一層造到一半，單主任才看出房子結(jié)構(gòu)究竟什么樣，原來一條樓梯上去三戶人家，外面看上去像是個“凸”字，果然廁所廚房都在里面，回家大門一關(guān)，赤膊都沒人看見?；厝ヅc兒子一說，兒子這下急不可耐想結(jié)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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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造得相當(dāng)快，都是天才亮上工，天不暗不收工，跟以前兩頭見星星的長工似的，可大家都沒有怨言。所有人回家都是累得癱成稀泥，包括雷東寶，回家洗澡有時是宋運萍幫他。又有幾個伶俐點的幫工被雷東寶敲著后腦勺手把手地教他們砌墻抹水泥，火線上陣。工地里到處都是他的怒吼。兩星期，蓋起一層，一個月，框架全部完成，開始抹面做地坪通電、通水管。等紅瓦白墻兩層樓的雛形出現(xiàn)在大伙兒面前時候，整個公社驚動了，從來沒見過這樣洋氣的房子，竟然有前后陽臺，陽臺還是弧形，樓道進去那地方，兩根雪白圓柱跟人民大會堂門柱似的壯觀。而走進里面，只見這房子前后透亮，竟然還有專門一間衛(wèi)生間，已經(jīng)用白瓷塊做出蹲坑，以后不用每天早上倒馬桶，水一沖全干凈，又有洗澡地方，洗澡水也自己會排走。有人說，這種房子，只在上海高級地方見過。見了實物，單主任一顆心才落地，這樣放在房間里的廁所確實不會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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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用社里面為這六套房子的分配打破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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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他們還沒收工，縣里一家效益很好的單位又聞風(fēng)找上了他們，要他們照著這樣子給造三十間職工宿舍。信用社宿舍最后結(jié)賬算下來，小雷家建筑工程隊的人都傻了，一個半月，交足大隊的提留，平均每人賺一百五。大伙兒都覺得，即使做死在工地上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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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率建筑工程隊馬不停蹄從公社趕去縣里，繼續(xù)開工。但他這回腦子又好好轉(zhuǎn)了一個彎，大隊自己出面買水泥、鋼筋、沙石，把四寶從磚廠抽出來專門負(fù)責(zé)澆制水泥預(yù)制板，誰要叫他們造房子，就得從他們手里買水泥板，這又能賺上一筆不錯的錢。他干脆求徐縣長幫忙開張介紹信，直接上市物資公司拿水泥鋼筋，又便宜，貨又更多。單主任現(xiàn)在看見他如看見寶，早習(xí)慣他的兇神惡煞，見他瞪著眼上門，眼睛都不眨地又批給他買一輛東方紅拖拉機的貸款，該要的好處一點不會不好意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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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士根一躍開上大拖拉機，每天市里縣里連軸地跑。他有心機，拿柏油將兩輛拖拉機都刷黑了，上面讓寫字好的紅偉用紅漆見縫插針寫上“小雷家大隊”，拖拉機一開，小雷家的紅火傳播開去，這樣，以后找他相親的人也會踴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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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雷家社員都爭先恐后跟雷東寶身后向錢看，小雷家大隊干部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朝后看大隊身后一屁股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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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干勁十足，幾乎要學(xué)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好在新婚燕爾，一天都不舍得不回家，只是回家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宋運萍見他這樣，有苦說不出，不舍得拿啰唆閑事煩勞累一天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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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暖花開，兔子紛紛交配抱窩，兔舍里每天做不完的事，可婆婆卻每天雷打不動地坐曬場與七老八十不會動的老頭老太一起曬太陽接受恭維。雌兔溫順，剪毛時候不大會動，雄兔剪毛最好兩人一起來，可她哪里差得動婆婆。這么多兔子，她一個人剪不過來。而她知道，四月又將出生一百多只良種長毛兔，要分配給全大隊養(yǎng)殖戶做種，沒睜眼的小兔子吃奶得有人在旁邊牢牢盯著，否則要么弱小的總吃不上，要么大兔子不老實壓了小兔，什么問題都會有。她知道，她一個人，即使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從小兔子接二連三出生的那一天起，她都忙不過來。她想，別指望婆婆了，還是另外找個人幫忙。但是她又有顧慮，這樣做，會不會被人說成剝削工人？她累點倒是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才摘帽又被打成剝削階級，她過怕那種隨時會被批斗的苦日子，更怕牽累到雷東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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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此她寫信去問弟弟，雇一個人幫忙可不可行。弟弟的記憶如資料庫：去年對于非農(nóng)個體勞動者有個文件，其中明確規(guī)定不得剝削他人勞動。如果打個擦邊球叫親戚來幫忙倒是可以，事后把工資說成謝禮，別人也說不上什么，但如果請不相干的人來幫忙，估計麻煩。宋運萍不敢再往找人這路子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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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兔子妊娠日子漸漸臨近，宋運萍不得不與雷東寶單獨商量，她挺不住了。她拉住吃完飯往床上倒的雷東寶，指著自己臉問他：“東寶，你看我瘦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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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仔細打量，忙道：“好像沒瘦，臉色不好。怎么了？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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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萍拂開雷東寶探到她額頭的手，嘆息道：“不是不舒服，是累的?，F(xiàn)今天氣稍微熱點，我得把兔毛全剪出來。這幾天兔子懷孕，又吃得多，犯病多，很忙，但過幾天更忙，小兔子得出生了，這些小兔子都是小雷家大隊搞副業(yè)的命根子，最好一只都別死，可我肯定忙不過來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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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容易，誰想要兔種，誰來幫你三天忙，我明天就傳達下去，沒人敢說不。你別累著自己，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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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萍沒想到事情這么容易解決，不由笑了，她自己想，卻走了那么多彎路?！昂茫抑灰腥藥臀仪謇硗蒙?，去地里割菜切菜，到糧站買麩皮，就行啦。小兔子生出來還是我自己管，小兔子弱，怕感染，接觸的人太多會帶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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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東寶奇道：“沒多少事啊，我媽也做得完。你不是最不喜歡別人來我家進進出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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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萍低頭，盡量不讓自己激動：“你媽，現(xiàn)在吃飯都得我去曬場請兩次才來，第一次都裝沒聽見?！?br/>　　?
　　雷東寶本來歪靠在床頭騰地坐起來，宋運萍一見忙按下他，輕道：“你干啥，她是你媽，把你養(yǎng)大夠退休養(yǎng)老了，別那么兇。我們別跟老人計較，還是想其他辦法?！?br/>　　?
　　雷東寶看著宋運萍，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臉色不好，早上醒來眼皮腫。我還想你在娘家時候也養(yǎng)了那么多兔子，做慣了的，沒想到……你最近電大的課也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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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萍被丈夫這么一問，委屈得眼淚禁不住流出來，慌得雷東寶手忙腳亂。可宋運萍還是死死按住雷東寶，不讓他去找他媽，怕事情反而鬧得更僵。雷東寶滾著環(huán)眼想來想去，發(fā)覺家里事比工地上更麻煩，家里兩個人，他沖誰都不能一個后腦勺，老婆這兒更是連大聲都不敢。他想了半天，才道：“你把這批種兔賣了，順便把所有兔子都賣了。以后掙錢靠我來，你看我現(xiàn)在一個月，磚廠的工資四十，工程隊基本上可以拿兩百多，徐縣長都沒我拿得多。我說過娶你過門不讓你吃苦，你還是讀好電大，以后你給我做會計管賬，沒時間養(yǎng)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