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荊城城南,城主大殿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
城主姬少瑞早已查閱完了今日的要務(wù),卻依舊遲遲未離開桌榻之前,只是端著茶杯,側(cè)頭看著窗外那彎皎潔的月。白天與蜉蝣的見面已然讓他心底無法平靜,甚至那些久久封塵于心底的記憶都變得鮮活清晰起來。
那年,姬少瑞不過才滿十八,少年意氣,瀟灑不羈。平日間除了練劍與演兵,也并無其他樂趣。父親總是教導(dǎo)姬少瑞,他身為族長第二子,將來不但須得為帝鴻氏一族的強盛而戰(zhàn),更須竭盡全力與大哥共同治理好帝鴻氏一族。姬少瑞時刻謹(jǐn)記著父親的教誨,不曾有半刻忘記。
直到那一日,遇到瑤姬的那一日,姬少瑞單色的生命霎時變作了一幅彩色的畫卷。那些滿溢于胸的色彩幾乎叫他忘卻了自己是誰。
那時節(jié)正值初夏,傍晚時分的帝丘城,姬少瑞前去城北宣令堂傳達完長老議會的決定,便騎著馬出城欲意隨處逛逛。晚風(fēng)輕拂,滿城的梨花紛紛揚揚,少年抬手拾起肩上的落花,輕嗅著落花的幽香。正是怒馬鮮衣少年郎,晚霞伴行花沾身。姬少瑞牽著馬,漫步于城外溧水河畔。
瑤姬便那般出現(xiàn)在了姬少瑞的眼前。蘆花叢旁,幾位少女歡笑著戲水,唯獨瑤姬手中揚起的水花濺濕了他的衣裳。那一瞬,仿似天地?zé)o光,姬少瑞便那般呆呆地望著她,一瞬間眼中除了瑤姬便再看不到其他。少女那柳眉彎彎,那雙眸更似夜空星辰,那嘴角微微上揚,那雙唇好似熟透的蜜桃一般。
當(dāng)真是岸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想到此處,姬少瑞笑著搖了搖頭的,昔時的自己果然那般的呆傻。便是瑤姬上前對他道一句“失禮了”,他也只是一臉期期艾艾地模樣。
自那時起,瑤姬的一顰一笑皆是姬少瑞的心中記掛。漸漸地,姬少瑞才知曉瑤姬只是一個孤女,自小便流落在了帝丘城,憶不得父母族人,唯一的養(yǎng)母亦已早逝,平日里多是受了鄰里幫襯,現(xiàn)下以織布為生,即便是日子清苦也總是淡然處之。
瑤姬不但溫柔善良,也從未因姬少瑞是族長的第二子便刻意討好,這更是叫姬少瑞對她心生憐愛。時光流轉(zhuǎn),兩年時光便那般匆匆過了,姬少瑞早已打定了心思,待春暖花開便娶瑤姬做他的新娘。
只是未到春暖花開,他便披上金甲,踏入了東極開疆?dāng)U土的戰(zhàn)場。
臨別之際,姬少瑞緊緊地抱著瑤姬,輕吻著她的臉,對她承諾著,待他凱旋歸來,便立即娶她?,幖I若雨下,輕輕地點點頭。
五年后,姬少瑞果真凱旋歸來,進城后便策馬直奔瑤姬的住處。只是那里,早已無人了。姬少瑞失了魂一般到處尋她,瑤姬的鄰里對此也閉口不談。渾渾噩噩了不知多久,姬少瑞終于見到了瑤姬。
那是族中為了姬少瑞的凱旋而為他一人舉辦的慶功宴,“承興宮”正殿的慶功宴,是帝鴻氏一族慶典的最高禮制。
大殿內(nèi)宴曲柔美而悠長,眾人皆是滿面春風(fēng),觥籌交錯。姬少瑞卻只是埋頭喝酒,不愿搭理任何人。
直到大哥笑著攬著一位女子走到他的桌榻前,對他說道:“少瑞,這是你的另一個嫂嫂。”
姬少瑞醉眼朦朧抬了頭,只是,大哥攬著的女子不就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瑤姬嗎?
瑤姬低著頭,緊閉著雙眼,眼角似有清瑩的淚滴,閃著點點熒光。
姬少瑞登時醉意全無,抬手便掀翻了桌榻,更是上前一步,一腳便將姬少典踢翻在地,怒火燃心,雙眼如劍,怒吼道:“姬少典!”
姬少典霎時便倒地,只是那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他的臉龐,也遮住他那快意的眼神,唯獨那帶血的嘴角格外顯眼,他用右手拂去嘴角的鮮血,并未出聲。
四周眾人俱是大驚失色,宴樂戛然而止。有人捂著嘴,有人驚呼站起,有人抬手怒喝。瞬時驚呼聲,呵斥聲,詢問聲響徹大殿。
姬少瑞對驚恐慌亂的人群視若不見,他眼中只有那余光中微微擺動裙擺,他對紛擾叫喊聲如若未聞,耳中只有那朱釵微微擺動發(fā)出的輕擊聲,“叮?!甭暼缒敲烂畹臉氛?,穿透了他的身體,擊中了那顆堅毅的心中最柔弱的一點,是那柔美愛戀。
姬少典晃晃悠悠站直了身體微笑著說道:“無事!眾位都別急!繼續(xù)奏樂!我弟弟喝醉了,喝醉了!瑤姬,快過來,到我這來?!闭f著便面帶微笑,便向瑤姬招了招手。
姬少瑞眼如銅鈴,瞳孔微縮,右拳緊握,左手向后緊緊一握,想要握住那雙令他魂牽夢繞纖纖玉手,這次就算是那天河泄,山川碎,也絕不再放手。只是左手抓住的只有空白。裙擺不見,朱釵輕響。
“叮叮”聲再起,此時它再不是美妙樂章,它是冰冷的利劍!刺穿了姬少瑞的心,擊碎了那點柔美愛念。
鐵心破,情血逝,愛魂散。就如那想緊握愛情的左手一般,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