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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閉 第五章 神仙一曲漁家傲

??1.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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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設(shè)想的這情景,果真發(fā)生在三月,當(dāng)然,那好看的狀元郎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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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政殿殿試后數(shù)日,今上御集英殿,此次貢舉的最終結(jié)果便在那里唱名宣布。按慣例,彼時后宮女子可以隨皇后登上與集英殿相鄰的太清樓,一睹新科進士風(fēng)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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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太清樓上布彩幕珠簾,皇后御座設(shè)于樓東,公主坐在她身邊,宮眷于其后依序列座,唯張貴妃授意親從內(nèi)侍另設(shè)座于太清樓西側(cè),彩幕繡扇,色彩樣式皆與皇后所用的相近,從樓下望去,似兩宮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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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入宮參加唱名儀式的舉子約有四五百人,分成兩列進來,陸續(xù)在集英殿前站定肅立,皆著白色襕衫,青天麗日下,滿目衣冠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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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名時辰到,禮樂聲止,舉子與旁觀諸人皆屏息靜氣,等候殿內(nèi)的皇帝拆號宣布進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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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頃,今上親自宣讀的狀元名字經(jīng)由六七衛(wèi)士齊聲傳臚,響徹大殿內(nèi)外:“進士第一人——江夏馮京?!?br/>  ?
  ??舉子隊列內(nèi)漾起一陣漣漪般的輕微騷動,之后有一位年輕士子自內(nèi)走出,不疾不緩,邁步朝殿中行去,身形秀逸,意態(tài)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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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清樓上的宮嬪大多按捺不住,紛紛傾身向前探視這新科狀元,無奈隔得略有些遠,他不久后又進到集英殿中,具體眉目宮嬪們不及看清,忍不住相互顧問:“你看清楚狀元郎的模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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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皇后身邊侍立的內(nèi)殿承制裴湘笑道:“這位狀元郎的儀容相貌,可能是國朝有史以來的狀元中最好的?!?br/>  ?
  ??裴湘是本朝最有才華的宦者之一。他的養(yǎng)父,真宗朝內(nèi)侍裴愈善吟詠,有詩名,裴湘本人亦愛讀書,再經(jīng)裴愈悉心培養(yǎng),少年時文采已堪比進士,如今在秘閣供職,負責(zé)圖書校理,職務(wù)幾近文臣。明道年間,今上御便殿,試進士詩賦,一時興起,遂命一旁伺候的裴湘做試題。裴湘欣然領(lǐng)命,一揮而就。閱讀其詩賦后,今上嗟賞,左右中人亦為之動色。從此后但凡殿試,今上都會命裴湘在側(cè)伺候,不時為他查看進士試卷,傳報答題內(nèi)容。因此新科進士的情況,裴湘也相當(dāng)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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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句話,激起女子們一片嬉笑驚呼,個個眸色流光,越發(fā)好奇了。苗淑儀從小在宮中長大,看過好幾屆的進士,這時開口問裴湘:“比起十九年前的王狀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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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指王拱辰,如今距他天圣八年及第時已有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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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湘答道:“王侍郎那時才十九歲,雖然俊秀,但略顯瘦弱青澀,似一株青竹?,F(xiàn)今這位馮狀元比他那時稍長幾歲,豐姿秀美而無清寒氣,立于眾舉子中,如盛開的唐棣般炫目?!?br/>  ?
  ??皇后聽了微笑道:“裴承制書畫皆佳,形容起人來也跟作畫似的?!?br/>  ?
  ??“臣惶恐……”裴湘含笑欠身:“臣只是如實回答苗娘子問話……馮狀元才學(xué)也是極出眾的,在殿試之前的鄉(xiāng)舉、禮部試中皆為第一,加上今日唱名結(jié)果,那是真正的三元及第了?!?br/>  ?
  ??三元及第的狀元國朝史上原只有四人。聽他這樣說,眾女子對后來的進士唱名也不怎么關(guān)心了,聚過來只管問裴湘狀元之事。籍貫、年齡、出身、殿試的詩賦內(nèi)容都問過后,有一個大膽的內(nèi)人脆生生地問了一句:“狀元郎可有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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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哄堂大笑,驚得司宮令忙示意:“噤聲!被舉子聽見有失體統(tǒng)?!?br/>  ?
  ??娘子及內(nèi)人們勉強抑住笑聲,一壁拿那位提問的內(nèi)人打趣,一壁又都挑眉勾唇看裴湘,等著聽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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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裴湘的答案沒令她們失望:“馮狀元幾年前曾娶過一位娘子,但那娘子早亡,此后便一直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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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內(nèi)人們應(yīng)道,聽起來像是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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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公主不禁笑起來,低聲對我說:“人家是否有家室,與她們又有何關(guān)系?她們又不能嫁給他,為何如此關(gu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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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而不答。素日與內(nèi)人們相處久了,可以隱約猜到她們的心思。她們固然自知不會與狀元結(jié)緣,但面對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總是會希望他盡可能地保持單身狀態(tài),以給她們更多憧憬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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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士前五人由今上親自拆號宣布,其后由宦者分批唱名,待唱名至第五甲畢,入殿的士人執(zhí)敕黃再拜,殿上傳臚再曰:“賜進士袍、笏?!?br/>  ?
  ??賜予進士的綠袍、朝笏積于集英殿外兩廡下。前五人隨狀元先出殿門,在宦者幫助下先加一領(lǐng)淡黃絹衫,再著綠羅公服,系淡黃帶子,接過白簡朝笏。隨后數(shù)百名士人相繼過來,于廊上爭取袍笏,皆不暇脫白襕,直接加綠袍于其上。亂成一團,全沒了前五人的從容,看得宮嬪們又是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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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士人披衫系帶畢,宦者前引至殿上謝恩。須臾,又見狀元率眾進士出來,由宦者引至太清樓前,向皇后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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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宦者帶他們過來后未作太多指示,我一瞥西側(cè)張貴妃那端,有一瞬曾疑心狀元辨不出皇后的位置,因兩側(cè)彩幕儀仗差別甚小,不熟悉宮中儀制的人未必能分清。但狀元馮京只是舉目淡看樓上一眼,即轉(zhuǎn)朝東側(cè),率眾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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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淑儀大概與我想的一樣,此刻見他辨出皇后方位,即笑道:“這狀元郎倒有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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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湘微笑道:“若東西嫡庶之分都不知,那便枉做狀元了?!?br/>  ?
  ??皇后含笑示意侍從傳諭免禮,又吩咐取龍鳳團茶餅角子以賜狀元及眾進士,并以七寶茶賜尚在集英殿中的考試官知貢舉、翰林學(xué)士趙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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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士禮畢,逐一退去,而狀元馮京一直停留于原地,待其余人等皆散去后才起來,朝皇后再拜,平身后再退幾步,才轉(zhuǎn)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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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期間珠簾后的年輕內(nèi)人們擠在欄桿處看得雙目含情,兩頰緋紅,見狀元離開都有悵然若失之狀。公主個頭小,此前又多少有些矜持,未擠到前面看,而此刻見狀元要走了才著了急,傾身朝欄桿處,以手中紈扇玉柄挑開珠簾朝狀元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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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太過慌張,她手一顫,紈扇滑落,悠悠墜下,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又被風(fēng)吹向前,落在了馮京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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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止步,回首朝樓上看,追尋紈扇飄落的軌跡。他唇角銜笑,有片刻的靜止,為樓上的人提供了一幅可仔細端詳?shù)娜绠嬀跋蟆?br/>  ?
  ??相較十九年前的狀元王拱辰,馮京之美更帶有溫度。前者清冷如從月光中走出,而后者笑容和雅明凈,融有他坦然的自信,一襲淡黃絹衫綠羅衣,被他精致眉目、翩翩儀度賦予了華麗的質(zhì)感,可以讓觀者聯(lián)想到一些令人愉悅的意象,例如陌上楊柳杏花雨,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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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墜之時,公主稍有一驚,向后縮回手,但終究還是好奇,復(fù)又以手撥開兩縷珠鏈,目光輕輕巧巧地落在樓下男子美麗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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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微微仰首,斜睨向太清樓上簾動處,柔和笑容帶一點疏懶意味,半瞇著眼睛,不知是在回避金色日光,還是在享受它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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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觸,公主宛如被灼了一下,立即垂手,讓珠簾蔽住自己適才半露的面容。這倉促舉止又招致宮嬪笑,她竟也沒有如往常那樣辯解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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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的馮京笑吟吟地拾起紈扇,低首端詳。一手持扇柄,一手輕撫扇面,像是想抹去他頭上皂紗重戴與冠纓落在扇面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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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上的公主默默地直視前方,晃動著的水晶珠簾應(yīng)著春陽流光溢彩,在她面上留下一道道暈色陸離的光影,而她的雙頰就在這漫不經(jīng)心曳動著的光影中一點點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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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遣了內(nèi)人下去,向馮京襝衽為禮,請取回紈扇。馮京躬身,雙手舉扇齊眉,將扇子交給內(nèi)人,然后朝皇后方向再施一禮,徐徐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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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人上樓來,把紈扇轉(zhuǎn)呈公主,公主卻不接,退后一步,道:“外人碰過的,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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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充儀聞言笑道:“哎喲喲,公主何時開始如此在意男女大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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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隨之大笑。公主又羞又急,低聲道:“懶得理你們!”旋即一拉我的手,“懷吉,我們走?!睜恐铱觳较聵潜苋牒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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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壁走一壁留意看她,見她雙目瑩瑩,面上猶帶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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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她首次真正意識到男子之美罷。我悵然想。扇墜之事,若是在唐代,興許倒會成一段佳話——那時的狀元,是可以尚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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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顧被她牽著的我的手,聯(lián)想起那柄因被馮京碰過而被她遺棄的紈扇,一個原本模糊的念頭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她并不在意與我有肢體接觸,固然是沒把我當(dāng)外人,但,更重要的是,也沒把我當(dāng)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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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仰面朝著間有植物香氣的三月空氣深呼吸,盡量睜大眼睛,沒讓公主覺出我眼角的潮濕。她對我做出親密舉動,卻讓我如此難受,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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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名儀式結(jié)束后,皇帝會照例賜進士酒食,再賜狀元絲鞭駿馬,然后從金吾司撥七名禁衛(wèi)、兩節(jié)前引,護衛(wèi)狀元回進士聚集的期集所。是日黃昏,帝后則攜宮眷觀宴于升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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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帝后剛至樓上,尚未開宴,即有內(nèi)侍進來,向今上稟報狀元遭遇:“官家,適才有東華門外禁衛(wèi)報告,說狀元才出東華門,便有一群豪門奴仆騎著高頭大馬,團團圍住馮狀元,不由分說,就上前簇擁著狀元,強令改道,也不知把狀元引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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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瞠目:“豈有此理,光天化日的,竟公然在宮門外劫持狀元!可知是哪家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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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侍遲疑未答,倒是一旁的張貴妃頗不自在,輕咳一聲,朝今上欠身道:“官家,先前臣妾伯父曾派人來跟臣妾說,因贊賞馮狀元風(fēng)采,故想請他去家中一敘。那些奴仆,想必便是他家的。雖然奴仆鹵莽了些,但伯父邀請,全出于善意,宴罷必會好好送他回去,請官家勿為狀元擔(dān)憂?!?br/>  ?
  ??張貴妃說的“伯父”即其從伯父張堯佐,算起來是她父親家族中與她血緣最近之人。這些年張貴妃得寵,屢次為張堯佐討封賞,使其官運亨通,三月中剛拜了權(quán)三司使,執(zhí)掌財政大權(quán),引得朝中官員側(cè)目。張堯佐方負宮掖勢,氣焰大熾,如今強邀狀元至其府中,自不會只是簡單的把酒敘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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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顯然也明白,略微沉吟,再問貴妃:“你那些從妹,有幾個正待字閨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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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貴妃賠笑道:“官家說的是,還有四個尚未出閣?!?br/>  ?
  ??今上淡淡一笑,淺飲杯中酒,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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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貴妃著意看他神色,試探著請求:“官家,既然狀元宴飲于臣妾伯父家中,可否賜些御酒給他,以示特恩寵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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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亦無不可?!?br/>  ?
  ??張貴妃大喜,忙喚內(nèi)侍精選御酒佳肴,送至張堯佐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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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間眾嬪御默默看著,都不多話,宴罷才聚在一起私聊,很是鄙夷張堯佐行徑,說他定是想仗勢逼婚于狀元,既為女兒謀佳婿,又想拉攏這將來的朝中新貴,令其成為貴妃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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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聽得一二句,也很擔(dān)心,悄悄問我:“馮狀元會答應(yīng)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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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日間狀元參拜中宮的情形,我未多猶豫,給了她一個明確的答案:“不會?!?br/>  ?
  ??翌日傳來的消息證明我判斷不差。張堯佐夫人一大早即入宮見張貴妃,據(jù)見到她的人說,當(dāng)時她緊繃著臉,滿面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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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貴妃哭訴的狀元拒婚之事經(jīng)由寧華殿的宮人迅速流傳開來,去掉張夫人粉飾之詞,事情經(jīng)過應(yīng)是這樣:張家奴仆簇擁馮京至張堯佐宅第后,張堯佐與王贄笑臉相迎,邀他入席,再由王贄做媒議婚,欲請馮京娶張堯佐之女。張堯佐甚至還取出以前皇帝所賜的金帶,令人強行束于狀元腰上,說:“圣上亦有指婚之意?!庇诌^片刻,宮中內(nèi)侍持酒殽來,像是證實了“指婚”一說。但馮京并未點頭應(yīng)允,張堯佐等得著急,索性把為女兒準(zhǔn)備的奢華奩具一一列出,指給馮京看。馮京笑而不視,解下金帶還給張堯佐,道:“婚姻之事,須承父母之命。如今家慈不在都中,京不敢私定終身,還望張司使海涵?!?br/>  ?
  ??張堯佐說無妨,只須差人去馮京家鄉(xiāng),請老夫人允許便妥,馮京卻笑道:“前日家慈使人傳信,說已為京議妥一門婚事。京不敢有違母親之命,但請張司使令擇高門,莫因京這寒微鄙陋之人誤了女公子好年華?!?br/>  ?
  ??張堯佐問馮母所聘是誰家女子,馮京說自己亦未盡知。張堯佐明白是他故意推辭,卻也莫可奈何,最后只得放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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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幾日,今上很快以一紙詔令表示了對此事的真正態(tài)度:以天章閣待制、吏部郎中王贄知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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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婚之事越發(fā)令狀元馮京美譽遠揚,據(jù)說連宮外百姓聽聞后都贊嘆不已,許多豪門世家更遣媒人每日在馮京居所前守候求見,而他每次出去,總會被幾個繡球砸中冠服,因此今上不得不增多兵衛(wèi)為其護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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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后,我與公主在金明池邊目睹了全城追捧狀元郎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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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公主祖姑魏國大長公主在家中沐浴時不慎滑倒,傷及右肱。其子差人來報,今上聽說后即命皇后帶公主與苗淑儀前往大主宅探視,我隨公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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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國大長公主賢良和淑,一向待下人寬厚仁慈。見今上派來的內(nèi)侍責(zé)其侍者奉主不周,立即對皇后說:“我已六十二歲了,早衰力弱,本不便行動,不慎滑倒,原非左右之過。請官家與皇后勿責(zé)罰他們?!?br/>  ?
  ??皇后遂令內(nèi)侍勿責(zé)怪侍者,不再追究其責(zé)任。大主喚過公主,問了近況,又溫言囑她將來要善待駙馬及其家人,孝順舅姑,敬愛夫君等等。公主一一答應(yīng),但神情卻不甚嚴(yán)肅,像是不怎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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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大主宅回宮,公主與皇后同乘一輛車輿,我乘馬伴行于車輿邊,苗淑儀宮車相隨于后。剛行至金明池,卻見大道前方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皇后車輿竟被堵住,不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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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喚近侍前去打探。須臾,那近侍回來,道:“今日瓊林苑開聞喜宴,宴罷狀元及眾進士出來,在苑外等候的都人一涌而上爭睹其風(fēng)采,更有不少富家出動擇婿車,所以把整條金明池前道路全塞住了?!?br/>  ?
  ??每屆進士唱名后數(shù)日,皇帝都會賜“聞喜宴”于瓊林苑,宴請新科進士,并遣內(nèi)侍及部分官員作陪。而那日都人亦會聞風(fēng)而動,守于道上觀看。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人往往會備車馬過來,見有年輕進士便上前攀談相邀,甚至強拉入車回家議婚,這類車輛便被稱為擇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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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宮眷出行,必是游人注目的焦點,尤其是皇后車輿,行于道上時臣民雖恭敬地避于兩側(cè),但都會忍不住抬頭舉目去探看,縱然很難一睹國母容顏,但看清車駕儀仗也是他們很期待的事??山袢站皼r大異,塞道之人竟不立刻避開,且并不怎么打量皇后儀仗,而是一個個翹首向車輿前方望去,似有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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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侍開道不易,車駕移動困難,時停時行地又磨了一會兒。后來,聞見前方另有呵道聲起,游人漸漸被摒開,終于讓出條道。而數(shù)名快行禁衛(wèi)迎面走來,手持書有皇帝欽點狀元詔令的敕黃開道,其后黃幡雜沓,多至數(shù)十百面,各書詩一句于上,迎風(fēng)招展。掠過如云簇擁者,但見狀元馮京緩緩策馬而來,依然著黃衫綠袍,頭戴方形垂檐皂紗重戴,左右兩紫絲組為纓,垂結(jié)于頷下,襯得他顏如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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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見到皇后鳳輿,立即下馬,步行走近,在輿前鄭重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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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名隨行內(nèi)人輕輕撥開鳳輿繡簾,讓隔著一重紗幕的皇后可以看清面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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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看馮京,再轉(zhuǎn)顧他身后與他同行的其余進士,皇后溫和地問他:“狀元郎,你的簪戴宮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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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幞頭簪花謂之簪戴。新科進士聞喜宴上,皇帝會遣中使賜宮花,令進士簪戴而歸。現(xiàn)在聞喜宴已散,一行綠衣郎皆簪有宮花,唯馮京重戴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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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低首道:“適才有人自街邊樓上拋些什物下來,碰到臣冠子,把上面所簪的宮花打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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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皇后訝異道,“竟有人敢擲物擊打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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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有名為狀元呵道的內(nèi)侍上前跪下,含笑向皇后解釋:“娘娘,打中狀元郎冠子的,是后面樓上一位姑娘拋下的繡球。宮花被繡球打落,尚未墜到地上,已被街邊圍觀之人爭搶而去?!?br/>  ?
  ??我舉目一望,見街道兩側(cè)的樓上確有許多豪家貴邸所設(shè)的彩幕,想必那些妙齡女子便隱于其中縱觀狀元,這一日下來,馮京不知要被繡球打中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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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狀元郎好風(fēng)采?!被屎笠嗖唤?,然后吩咐身邊內(nèi)人,將車輿檐下的牡丹花摘一朵下來,給狀元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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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出乘所用之輿比檐子稍增廣,花樣皆龍,三月中仍按汴京清明、寒食、花朝節(jié)風(fēng)俗,在頂上以楊柳雜花裝簇,四垂遮映?,F(xiàn)下所用花朵皆是今日于御苑新摘的,雖經(jīng)半日,仍很嬌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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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垂于檐下的牡丹花是千葉左花,色紫葉密而齊如截,亦稱為“平頭紫”。內(nèi)人摘了一朵簪于馮京重戴之側(cè),馮京微微一笑,朝皇后再拜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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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含笑命他平身,待他避到一側(cè),即令起駕回宮。繡簾垂下,車輿啟行,而公主卻還悄悄地褰起窗邊簾幕,睜大眼睛看馮京,唇角淺淺地揚起生動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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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認出了與他有半面之緣的公主,馮京莞爾,向她略略欠身,優(yōu)雅的風(fēng)度依舊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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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宮中,皇后與公主、苗淑儀先去福寧殿,向今上復(fù)命。說完魏國大長公主之事后,皇后又提及馮京,把萬人爭睹狀元、繡球打落宮花等情景都說了,聽得今上大笑,連連搖頭道:“游個街都引出這許多事,以后可不能再點這么俊的秀才做狀元了?!?br/>  ?
  ??話雖如此說,但他眼角唇際皆笑意,像是故意向外人抱怨自己優(yōu)秀孩子那些不算缺點的缺點,語氣中有出自父母之心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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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聯(lián)想起了駙馬李瑋,苗淑儀狀甚感慨,瞧著今上,半真半假地說:“官家也覺得馮狀元不錯罷?他若給個唐朝的皇帝遇見了,多半能被封為駙馬呢?!?br/>  ?
  ??今上微笑著,也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倒也想封他做駙馬,但哪有第二個女兒?縱有,論搶綠衣郎做女婿的本事,我也比不過京中臣民,尤其是朝中那些老頭兒,實在爭不過他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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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一直沉默地聽,并沒有插嘴,或許是源自由馮京喚醒的,少女的羞澀?;氐絻x鳳閣中后,她安靜地坐在秋千上低著頭思量許久,忽然嘆了口氣,問我:“那個李瑋,是不是真的又笨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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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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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直接回答公主的問題,只說:“聽說駙馬近日苦讀詩書,頗有所得?!?br/>  ?
  ??這些年來,苗淑儀一直很注意防止公主與李瑋相見,每次李瑋入宮,一定不許公主前往他出現(xiàn)之處。皇祐二年,國舅李用和病卒,今上有意讓公主隨他臨奠于李宅,苗淑儀堅決反對,說公主尚未過門,若先往夫家,恐惹外人非議,最后終于求得今上收回成命,只讓公主行服于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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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淑儀一片苦心,唯愿公主不至于太早對那不相宜的駙馬感到失望。到后來,她甚至對閣內(nèi)宮人下了禁令,不許在公主面前提及駙馬李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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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這又是何苦呢?”韓氏曾勸她說,“現(xiàn)在不讓公主知曉駙馬模樣,將來她下降之時陡然看見,豈不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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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淑儀愀然不樂,道:“拖得一日是一日罷。下降之前不知道,還有幾年無心無思的好日子過,若是現(xiàn)在便知,以后公主必定一想起李瑋那樣子就煩悶,小小年紀(jì)就愁容慘淡的,我瞧見更不知會多難過?!?br/>  ?
  ??我不敢妄作論斷,說苗淑儀這話是否正確,不過每次被公主問到時,我也習(xí)慣往好處說,對駙馬短處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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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中狀元后,援例被外放一年,以將作監(jiān)丞通判荊南軍府事。一年的任期,其實是非常短的,這是給予進士第一人的特殊恩遇,對其余進士是以三年為一任。但這一年對公主來說顯然很漫長,在此期間,她再無窺簾遙望那悅目男子的機會。當(dāng)然她不會經(jīng)常流露對馮京的情愫,但有時候,她會長久地凝視珠簾,間或悵然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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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祐二年的上元節(jié),宮中有幾條以大臣名字制的燈謎,其中有一句謎面為“行盡天涯遇帝畿”。公主看見,雙目一亮,立即指著說:“是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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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甫出口,她已覺不妥,悄然看我一眼,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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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取下宮燈上寫著謎題的紙條,交給身邊小黃門,命他去為公主取彩頭,再若無其事地對公主說:“恭喜公主,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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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次見到馮京,是在皇祐三年正旦,朝廷舉行大朝會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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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皇帝御大慶殿,接見各州進奏官吏及諸國使臣。朝會場面浩大,有著甲胄的四名武士立于殿角,稱“鎮(zhèn)殿將軍”,殿庭列法駕儀仗,文武百官皆著冠冕朝服立班于大殿內(nèi)外,諸州進奏吏各執(zhí)方物入獻,而契丹、夏國、高麗、南蕃、回紇、于闐、真臘、大理、大石等國的使臣也會各攜貢品隨班入殿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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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以想看看那些“長髯高鼻、奇形怪狀”的外國使臣為由,求得今上允許她躲在御座屏風(fēng)后窺看朝儀,而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看外任歸來的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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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京歸來后通過召試入了館閣,如今的官職是直集賢院,品階尚不足以于殿內(nèi)立班,故公主只能在他隨館閣諸班入殿朝賀時短暫地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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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羅袍,皂縹襈,白羅方心曲領(lǐng),馮京的朝服與周圍館閣之士一樣,但在這來朝班廷中,仍耀目如麒麟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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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沒有失望,回到禁中時仍在微微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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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的笑容很快地消失在當(dāng)日禁中晚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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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賀畢,皇帝會賜宴于大殿,而皇后會于后苑便殿宴請同日入賀的命婦。開宴前內(nèi)外命婦依序相繼出列拜賀皇后,其中有位夫人甚年輕,容止溫雅,看模樣應(yīng)不會超過二十歲,且是此前未曾入過宮的,皇后初見她時就著意看,宴席之間仍頻頻轉(zhuǎn)顧,立侍的入內(nèi)都知張惟吉發(fā)現(xiàn)了,便躬身解釋:“那是直集賢院馮京的新婚夫人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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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隨即看公主,見她適才喜悅的神情已被這句話瞬間抹去,臉色漸漸暗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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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聽張惟吉的話后更為留意,讓他把富夫人請到御座前,問:“夫人可是富侍郎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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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夫人低頭承認是富弼之女,皇后淺笑開來:“難怪我覺夫人面善,原來是像晏夫人?!?br/>  ?
  ??富弼的夫人是前宰相晏殊之女,此前曾多次入宮,故皇后有此語,意指富弼妻女容貌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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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側(cè)的嬪御聽了都轉(zhuǎn)首看富夫人,笑問她年方幾何,與馮京何時成婚之類,富夫人紅著臉一一回答,諸夫人又紛紛向她道賀說恭喜,唯張貴妃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插了句嘴:“難怪最近沒聽說馮學(xué)士再出去幫人相親了,想必是被富夫人管住了罷?!?br/>  ?
  ??張貴妃暗示的是去年朝中流傳的一則趣事:直集賢院祖無擇貌丑,年過四十仍未娶妻,后來相中一位姓徐的美麗女子,便遣媒議親,但那徐姑娘堅持要先見祖無擇一面才予以答復(fù)。祖無擇心知徐姑娘見到自己后必不會允婚,遂央求剛?cè)腽^閣的同僚馮京代他相親。馮京應(yīng)他所請,施施然揚鞭躍馬,在徐姑娘家門口掠過,徐姑娘只看了一眼便芳心暗許。祖無擇的媒人指著馮京身影告訴她:“這就是祖學(xué)士。”徐姑娘竊喜不已,立即答應(yīng)了婚事。豈料婚后發(fā)現(xiàn)新郎貨不對板,徐姑娘大怒,立即寫了封“休夫書”拋給祖無擇,然后收拾妝奩回娘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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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貴妃重提此事,自然語意刻薄,但諸夫人聞后大多都忍不住笑了,窘得富夫人深垂首,不知如何是好。俞充儀見狀,悠悠瞥張貴妃一眼,再對富夫人笑道:“幫人相親倒沒什么,只別被人拉去議親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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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貴妃當(dāng)即面色一沉,銳利目光直刺俞充儀,而俞充儀佯裝未覺,從容不迫地理了理鬢角的花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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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此時開口對諸夫人道:“富夫人年輕,又是初次入宮,聽不慣你們這樣的玩笑話,以后可別說了?!?br/>  ?
  ??諸夫人欠身稱是?;屎笥治⑿锤环蛉耍骸安贿^夫人以后也須規(guī)勸馮學(xué)士,以后切勿再代人相親。雖然他原出于好意,欲為同僚定良緣,但對人家小娘子而言,此舉是刻意欺騙誤其終身,無異于恃美行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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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恃美行兇?這倒是個別致的說法。我再顧公主,見她怔怔地,大概也在想皇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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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夫人欠身答應(yīng),皇后讓她入座,繼續(xù)觀宴。而公主忽然起身,朝外走去。我如常跟隨,到了殿外,她轉(zhuǎn)首盯著我,含怒道:“我要去更衣,不許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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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有淚盈眶,泫然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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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止步。她引袖拭淚,迅速跑離我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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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殿中。這室內(nèi)依舊是衣香鬢影,歌舞升平,此刻與皇后敘話的是幾位外戚夫人?;屎笙蚶钣煤头蛉藯钍蠁栠^了李瑋近況,又轉(zhuǎn)而問自己弟婦,曹佾夫人張氏:“許久不見兩位哥兒了,他們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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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夫人微笑應(yīng)道:“還是如往常一般,胡亂讀幾頁書,射幾支箭罷了,沒什么出息。托娘娘福,官家皇恩浩蕩,前些天進大哥為供奉官,今日夫君也帶大哥入宮來朝賀謝恩了?!?br/>  ?
  ??皇后目露喜色,道:“大哥既也來了,何不讓他到此讓我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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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夫人道:“臣妾也想讓他來此拜謝娘娘,只是他現(xiàn)在十四歲,半大不小的,亦不好當(dāng)著諸位夫人之面入見。適才臣妾讓他朝賀儀式結(jié)束后先在后苑殿廊下候著,等宴罷,經(jīng)娘娘宣召再進來?!?br/>  ?
  ??皇后笑道:“你這樣安排自然妥當(dāng),只是讓大哥在外枯等,豈不餓壞了他?”隨即轉(zhuǎn)顧張惟吉,讓他差人送些膳食給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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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繼續(xù)和言問候戚里及重臣夫人,但我已無心再聽,盯著千枝宮燭,默默數(shù)著火焰跳動的次數(shù),以此判斷公主離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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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一直未歸。終于我放棄等待,喚了兩個小宮女,起身出門去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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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女尋遍了附近內(nèi)室,都不見公主在內(nèi)。我不免憂慮,立即回儀鳳閣尋找,亦不見她身影。當(dāng)下大急,疾步奔走于大內(nèi)殿閣間,一心只想尋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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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許久,直到宮中華燈高懸,山棚光焰輝煌,仍未見公主一絲蹤跡。我最后走到后苑,頹然坐在瑤津池畔,怔忡著凝視山棚燈火映于水中的倒影,不知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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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忽見池上清波動,一葉扁舟自荷蓮垂楊處劃出,激起的微瀾揉碎了水中華燈金碧光影,輕悠悠地推那小舟游至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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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上有兩人。舟頭坐著一位少女,處于舟尾的則是名少年。那少年閑把木棹,一壁徐徐撥水,一壁揚聲唱道:“畫鼓聲中昏又曉,時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淺歡風(fēng)日好。齊揭調(diào),神仙一曲漁家傲?!?br/>  ?
  ??唱至這里,他輕俯身,自水中托起一盞宮人所放的蓮花狀小水燈,微笑著遞給面前少女,然后接著上闋唱:“綠水悠悠天杳杳,浮生豈得長年少。莫惜醉來開口笑。須信道,人間萬事何時了?!?br/>  ?
  ??月下煙斂澄波渺,那少年獨倚蘭棹,清歌縹緲,十四五歲光景,卻已是劍眉星目,楚楚風(fēng)流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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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少女幽幽注視著他,除了接過小水燈之時,一直靜默地坐著,并不說話。當(dāng)波光燈影晃到她面上時,可見她目下有淚痕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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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無聲息地站起,立于堤柳下,等少年把舟劃到岸邊,然后向那少女欠身,溫言道:“公主,該回去了?!?br/>  ?
  ??公主站起來。那少年敏捷地跳到岸上,把舟系好,再伸手給公主欲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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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與此同時,我亦向公主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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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猶豫了一下,最后選擇讓我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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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公主上了岸,我朝那少年一揖,道:“多謝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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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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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問她遇見曹評的細節(jié),她也沒告訴我,回儀鳳閣的途中我們一先一后沉默地走著,彼此離得這么近,卻又隔得那樣遠,進入閣門前,不曾有半句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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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完全可以想到曹評一曲清歌會給她留下怎樣的印象,所以,當(dāng)聽到她央求今上允許她去南御苑看契丹使者射弓時,我一點也不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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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元旦契丹使者到闕,朝見畢,翌日詣大相國寺燒香,第三日詣南御苑玉津園射弓,朝廷會選能射武臣伴射,并就彼處賜宴。因后族曹氏原屬將門,族中子弟皆善騎射,伴射之臣便常從曹氏中選,最近幾年,此任務(wù)屢次交給曹佾或其從弟曹偕。曹評年歲漸長,且又一向精于騎射,遲早是會出任伴射之臣的。此番公主請往南御苑,應(yīng)是曹評曾告訴她,初三那日他會隨父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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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勉強同意,但命她于射弓場旁邊的樓閣上看,不得現(xiàn)身于射弓場內(nèi)外,以免被外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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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津園位于南薰門外,建于后周,又經(jīng)國朝皇帝修繕,而今規(guī)模宏大,除了長五百丈,寬三百丈的射弓場外,園內(nèi)亦設(shè)千亭百榭,中有水濱,林木蓊郁,芳花滿徑,更置有一“養(yǎng)象所”,其中養(yǎng)有數(shù)十頭大象及各類珍禽異獸,因此公主平日也愛去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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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射那日,公主清晨即往玉津園,早早地登上射弓場邊上樓閣,坐于簾幕后等待。須臾,契丹使者與大宋伴射之臣相繼入射弓場,領(lǐng)銜伴射的是曹佾,他身后跟著一裹青色頭巾,穿白色青緣窄衣,系束帶,著烏靴的少年,公主一見即往珠簾前又靠攏了一些——那是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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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使者頭頂金冠,后檐尖長,狀如大蓮葉,服紫窄袍,金蹀躞。曹佾則著幞頭,穿窄衣,著絲鞋,腰系銀絲束帶。白皙清美的容顏,加以他溫和淡泊的目光,這一身射弓裝束竟被他穿出了文士衣冠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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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頃,兩列內(nèi)侍前引,十三團練趙宗實隨后而至,作為今上所遣東道主,登上射弓場主座高臺觀戰(zhàn)。使者與曹佾各自率眾朝高臺行禮,再兩廂對拜后,十三團練命內(nèi)臣宣皇帝旨意,賜弓矢御酒,契丹使者立左足,跪右足,以兩手著右肩拜謝。兩國臣子對飲御酒,禮樂聲起,大宋招箭班十余人著紫衣幞頭列于垛子前,行過儀式后分守兩側(cè),靜候使者發(fā)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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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垛子有十座,靶面著紅,均畫一黑色側(cè)面虎頭,以虎目為靶心。契丹使者按例是用踏弩射。一位裹無腳小幞頭,穿錦襖子的契丹人先行上前,踏開弩子,舞旋搭箭,自己先瞄準(zhǔn)中間靶面,窺得端正了,才過與使者。使者略看了看,便發(fā)矢射出,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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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者擊掌道好,然后均轉(zhuǎn)顧曹佾,等他應(yīng)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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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伴射是用弓箭。曹佾從容上前,引弓搭箭,幾乎未作停頓,一箭如電閃過,直透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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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箭班齊聲喝彩,圍觀的宋人更是欣喜,連聲道賀,戰(zhàn)鼓狂擂,樂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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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使者亦撫掌相贊,曹佾欠身道謝,略無矜色。然后使者笑吟吟地又跟他說了什么,且手指身后隨從,似有一些建議。隔得遠了,公主聽不見他們對話,很是著急,遂對我說:“懷吉,你下去聽聽他們說什么,回頭上來告訴我?!?br/>  ?
  ??我答應(yīng),囑咐隨行的張承照和眾侍女伺候好公主,便下樓前往射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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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走到場邊,已有一名契丹青年自使臣侍從群中走出,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手挽一輪雕弓,似準(zhǔn)備射垛。使臣注視曹佾,像是在等他答復(fù),而曹佾沉吟著,一時未表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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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一位旁觀的內(nèi)臣目前狀況,他回答道:“契丹使者說每年射弓模式單一,皆由大使、副使與大宋伴射發(fā)矢,幾年來都不過是這幾個熟悉的人,今日不妨改改,聽說大宋少年多有善射者,不如便全換年輕后生來較量切磋。他自選一契丹后族中人,名喚蕭榿,看樣子是個神箭手。換人倒也沒什么,但他又點名要十三團練應(yīng)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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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團練平日喜讀書,偶爾游戲也不過是弈棋擊丸之類,并不擅長騎射。契丹使者恐怕亦有耳聞,這樣說,多半是有意為難,存心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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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曹佾未接受這建議,使者又向高臺上的十三團練施禮,一再邀他下場應(yīng)戰(zhàn)。而十三團練兩眉微蹙,狀甚不懌,并未答話。場內(nèi)的蕭榿等得不耐煩,便用契丹語朝自己國人高聲說了一句什么,周圍契丹人聞之皆笑。宋人相互轉(zhuǎn)顧,都想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最后一位大宋通事低聲告訴眾人:“他說十三團練不但不會射弓,連勉強應(yīng)戰(zhàn)的膽子都沒有?!?br/>  ?
  ??話音未落,即聞大宋伴射隊列中有一人朗聲說了幾句話,說的竟也是契丹語。我與眾人一樣,驚訝之余定睛看,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正徐徐步入場內(nèi)的曹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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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事大喜,忙給大家翻譯:“曹公子說,十三團練今日是做燕射東道主,穿的是廣袖長袍,不便射弓,而他騎射技藝多蒙十三團練指點,算得上是十三團練的弟子,故想請纓代師應(yīng)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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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使者尚在猶豫,曹評又向他說了些話,同事繼續(xù)翻譯:“他說蕭榿是契丹后族中人,而自己是大宋皇后侄子,出面伴射應(yīng)不至辱沒契丹使者。若一戰(zhàn)告負,再請十三團練更衣應(yīng)戰(zhàn),亦未為晚矣?!?br/>  ?
  ??話已至此,契丹使者不好拒絕,便頷首答應(yīng)。曹評上前與蕭榿見禮,請他先射,蕭榿卻道:“你既會騎射,那咱們便各自乘馬射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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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評未有異議,回首吩咐侍從準(zhǔn)備場地,并將他的火赤馬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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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箭班諸人迅速按規(guī)則懸兩行柳枝于場內(nèi),樹枝上系絲帕為識,其下削一小段樹皮,令呈白色,以為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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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柳定勝負,結(jié)果分三等:馳馬以無羽橫鏃箭射柳枝,射斷其柳,又以手接住,躍馬馳去者為上;斷而不能接去者次之;若射中而柳枝未斷,與未射中者一樣,皆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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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評依舊請蕭榿先行。蕭榿也不客氣,上馬后引弓瞄準(zhǔn),幾乎在放箭的同時即一夾馬腹,風(fēng)馳電掣一般向前沖去,在柳枝墜地之前伸手一撈,握于手中,再揚起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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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順利流暢,看來就算曹評同樣能做到斷柳接持,也不過是打個平手,故契丹人皆有喜色,宋人表情則略為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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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曹評引馬向前,神態(tài)自若地挽弓、瞄準(zhǔn)、放箭、躍馬,最后也是穩(wěn)穩(wěn)地將柳枝接在手中,看起來與蕭榿動作略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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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人歡聲雷動,紛紛向曹氏父子稱賀。最后契丹使者也過來,干笑著對曹佾道:“曹公子好身手。這一局是大宋勝了?!?br/>  ?
  ??蕭榿頗不服氣,用漢話高聲問:“我們都接住斷柳,只能說打平,怎可說是大宋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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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臣回首,冷冷道:“你沒看見,曹公子引弓時用的是左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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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榿一愣,仍不肯認輸,嘀咕道:“若是他與別人不同,一向擅用左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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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評聞言微微一笑,道:“那我換右手再射一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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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榿一揮手:“罷了罷了,咱們再比試一局。蒙眼射垛,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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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住雙眼后放箭射垛是一項絕技,非神射手不能為。宋人聽后皆關(guān)切地看曹評,而他并不退縮,欣然應(yīng)戰(zhàn):“好,那這一局,就比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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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蕭榿作了充分準(zhǔn)備,仔細選好弓箭,走到引弓處,先行瞄準(zhǔn)測試,如此三番后再讓人以黑巾蒙住雙眼,緩緩將弓拉滿,一箭射出,果然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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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又是契丹占了先機。曹評在給予蕭榿的喝彩聲中緩緩走到引弓處,事關(guān)大宋榮辱,旁觀者自然都為他捏了把汗,但他表情平靜,看不出一點緊張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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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弓站定,他示意侍者蒙上他雙目,連先瞄準(zhǔn)測試的步驟都省了。契丹人一片嘩然,越發(fā)盯牢他,看他如何發(fā)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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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微微揚起下頜,任清風(fēng)拂面,蔽目巾帶的末梢隨著他腦后散發(fā)向后飄動,他秀秀頎頎地立于這萬眾矚目處,沉默著良久不動。似從風(fēng)聲中聽出了令人愉快的韻律,漸漸地,他唇際逸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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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旁觀者尚在困惑地看他笑容之時,他驀然抬手挽弓,瞬間拉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箭發(f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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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箭遠離標(biāo)靶,高高地朝天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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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大家都以為是他失手。但,也只是一剎那而已。很快地,空中傳來一聲飛鳥哀鳴,然后,有什么東西墜到了射弓場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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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箭班的侍者迅速跑去,將那物體高高舉起——那是一只孤雁,被曹評的箭貫穿的空中飛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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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的沉默之后,場外又鼓樂齊作,一片歡騰。契丹人面上尚存驚悚之色,而宋人撫掌相慶,紛紛聚攏來向曹氏父子道賀。曹評摘下蔽目巾帶,淺笑著對陰沉著臉的蕭榿拱手:“承讓?!?br/>  ?
  ??蕭榿一嗤,道:“我們先前說的是射空中的鳥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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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是犬子壞了規(guī)矩?!辈苜藭r開口,對契丹人說,“本應(yīng)射的是垛子靶心,他卻往別處射,既未曾中的,便是輸了。此番射弓,大宋契丹目前各勝一局,是打了平手?!?br/>  ?
  ??十三團練認可了他這說法,客氣地笑贊蕭榿幾句,然后代皇帝賜了蕭榿及曹評一些珠寶雜綴的鬧裝、銀鞍馬與金銀器物。蕭榿面色稍霽,亦與曹評一起上前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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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曹評離場更衣時,玉津園中內(nèi)臣皆聚至沿途兩側(cè),朝他歡呼稱賀,我從中辨出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循聲望去,竟見公主站在前方人少處,穿著一身小黃門的衣袍,長發(fā)也嚴(yán)嚴(yán)實實地束在了幞頭里,看上去就像個面目清秀的小內(nèi)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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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即快步走到她身邊,輕拉她衣袖。她回頭看我一眼,笑容不減,毫無離開的意思,也沒對我多作表示,依舊轉(zhuǎn)首去看漸漸朝她走來的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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