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紀初桃都是宴會的中心,華服美飾,明艷無雙,可望而不可即。
今日的紀初桃退居幕后,卻比高高在上的時候更為耀眼。
“今日對本宮來說意義非凡,所以,想讓你也來看看?!?br/>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里有溫柔的光,對祁炎道:“但愿此宴平安順遂,既為長姐,也為……”
也是為祁炎。
紀初桃想著:既然祁炎呆在公主府里不開心,等他做回風(fēng)光無限的少將軍,自己就不欠他什么啦。
那段羞人的夢境、荒唐的姻緣,想必也會隨之改變,不會再突然冒出來擾亂她的心緒。
紀初桃心里盤算將來,沒有留意到祁炎幽沉的眼眸。
他相信紀初桃是真心想幫他,正因為開始相信,所以桀驁了二十年的心才第一次有了顧慮和彷徨。
他甚至想:如果紀初桃沒有生在皇家,或許會更好。
壓下這個明知不可能的荒誕念頭,祁炎傾酒定神,目光巡視殿中。
比起胡思亂想,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解決。
瑯琊王紀因知道紀初桃擅長音律,卻仍將刺客安插到舞姬樂伶之中,是處極大的敗筆。以紀因多疑謹慎的性子,不會如此冒失。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狡兔三窟,大殿中應(yīng)該還藏著其他不曾知道的危險計劃。
然而宴會過去了大半,風(fēng)平浪靜。
直至尾聲,北燕使臣起身出列,向紀妧和皇帝獻出了此宴壓軸的好戲。
“北燕愿割黑山以北七座城池,當(dāng)做兩國邦交的誠意,今獻七城地圖給大公主殿下和陛下,愿與大殷休戰(zhàn),永修舊好!”
北燕使臣單手按著左胸行禮,一番不熟稔的漢話在殿中掀起軒然大波。
這對大殷來說,可是鼓舞民心的天大好事!
鴻臚寺卿率先出列恭喜紀妧和皇帝,其他文武百官亦陸續(xù)拱手祝賀,將宴會氣氛推至沸點。
一片喧鬧中,祁炎把玩著杯盞,稍稍傾身,目光鎖定北燕使臣身上。
從一開始,便覺得北燕那邊的人有些古怪。
……
作為督辦宴會的人,紀初桃并不似其他人那般歡欣鼓舞。北燕使臣割地求和這一項,并不在之前的流程之內(nèi)。
突然添了這么一項,她看上去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維持面上的典雅與鎮(zhèn)靜,命人喚來了禮部主客。
“這個北燕使臣要御前獻圖,這么大的事,之前為何無人提及?”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眉頭輕蹙。
禮部主客亦是滿腦門的汗,答道:“北燕使臣是由鴻臚寺負責(zé)接待,臣也不知?!?br/>
事出突然,現(xiàn)在若撤回查驗,難免會掃了大家的興致。紀初桃思索再三,道:“所有人都機敏些,別出差錯。”
祁炎將紀初桃的擔(dān)憂聽入耳中,稍加思索,便有了頭緒。
再看那北燕使臣沉穩(wěn)壯實,自帶殺伐之氣,一點也不像戰(zhàn)敗國前來求和的樣子。他穩(wěn)步向前,在紀妧案幾前一丈遠處單膝跪拜,打開手中的盒子,露出一卷羊皮地圖。
那是,極肥美的誘餌。而極美的誘餌,往往藏有劇毒。
這招對于久經(jīng)沙場的祁炎來說并不陌生,貪餌吞鉤,乃兵法大忌。
他握緊了手中的杯盞,側(cè)首望向鄰座的紀初桃,身形緊繃。霎時萬千思緒在腦中碰撞交戰(zhàn),關(guān)于背叛、信念、還有這短短三個月來的點點滴滴,一片硝煙狼藉。
紀妧身邊的女官領(lǐng)命,準備去取盒中的地圖。
而與此同時,北燕使臣垂下的眼中流露出些許輕蔑,手指不自覺摸至銅盒底部。細微的動作,在被利益沖昏頭腦的歡呼聲中如此不顯眼,卻瞞不過祁炎的眼睛。
他對危險,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的直覺。
若他是刺客,也會選擇在此時動手,來個“圖窮匕見”。
可身邊對宴會寄予厚望的少女,卻還一無所知。
她尚未察覺:先前的樂伶舞姬,只是迷惑眼睛的棄子,為的就是讓大殷以為隱患已除,放松警惕……
如此配合周密的計劃,已然不是北燕單獨的行動。
這才是,紀因留下的后手!
手中的杯盞幾乎捏得變形,祁炎很清楚若自己此時阻止,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他更清楚,扳倒紀妧的方法有很多,但這次宴會是紀初桃籌備的,他得保護她。
“當(dāng)心有詐!”祁炎沉聲道。
百官沸騰,沒人聽見他的話。
除了坐在身邊的紀初桃。
她愕然,沒有絲毫遲疑,倏地起身望向北燕使臣的方向:“等等!住手!”
紀初桃這一吼用盡全身力氣,沸騰的大殿驟然安靜下來。
然而已經(jīng)晚了,女官已雙手拿起盒中的羊皮卷,一根極細的銀絲連著羊皮卷被拽起,發(fā)出細微的機括聲。那線細如發(fā)絲且透明,連著盒子底部和羊皮卷,打開時看不出端倪,只有羊皮卷被取走時才會觸動機括,難怪能瞞過宮城禁衛(wèi)的查驗……
見北燕使臣用盒子對準了上座的紀妧,侍衛(wèi)來不及阻擋,離得最近的紀初桃想也不想,張臂護在了紀妧身邊!
她瘋了!祁炎咬牙,下意識挺身。
幾乎同時,嘎嘣一聲極細的斷裂聲,銀絲斷裂。
心臟驟然緊縮,祁炎利落抬腕,手中杯盞狠狠朝北燕使臣的手腕擊去!
使臣吃痛,暗器失了準頭,幾支短針篤篤篤釘在紀妧的案幾上。余下的一針擦著紀初桃的手臂飛過,刺中了她身后的侍衛(wèi)。
“護駕!保護大公主和陛下!”項寬一聲暴喝,殿外的禁軍蜂擁而入。
與此同時,一擊不中的北燕使臣惱羞成怒,竟飛撲向沒了侍衛(wèi)的紀初桃,打算來個魚死網(wǎng)破!
電光火石,風(fēng)云突變,一切發(fā)生在須臾之間。
所有人都忙著保護皇帝和紀妧,除了祁炎。他伸長手臂,指尖與紀初桃的衣袖擦過,抓了個空。
短暫的沉默,隨即整個殿中爆發(fā)出一陣嘩然!
小皇帝握緊了拳頭,神情莫辨。紀妧騰身而起,冷冷盯著挾持紀初桃的北燕使臣,向來不露心事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暴怒之色。
驚呼,慌亂,文臣避之不及,禁衛(wèi)蜂擁而入,大殿亂成一鍋粥。
紀初桃被北燕使臣扼住了喉嚨,當(dāng)做肉-盾擋在自己身前。
“都退下!否則我捏碎小公主的喉嚨!”
北燕人高大如牛,紀初桃身量嬌小,被扼得腳尖離地,一張臉漲得通紅。禁衛(wèi)投鼠忌器,執(zhí)著長戟不敢向前。
北燕使臣見之越發(fā)猖狂,挾持紀初桃一步一步退出大殿,大笑道:“今日能得貴朝第一美人陪葬,也不枉我此行!”
正此時,一寸寒光閃現(xiàn),利刃破空,將北燕使臣的鞋釘了個對穿——
紀初桃身體懸空,腳是刺客唯一的破綻!
北燕使臣痛吼一聲,手一松,身體朝后踉蹌仰倒。
幾乎同時,黑影閃過,一手摟住了嗆咳著軟軟摔下的紀初桃,一手順勢拔出釘穿刺客腳背的長劍,將鋒利的劍刃狠狠刺入他的身軀,動作狠絕干脆,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