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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 第4章 邊城 3

第4章邊城(3)
  
  十六
  
  二老有機會唱歌卻從此不再到碧溪岨唱歌。十五過去了,十六也過去了,到了十七,老船夫忍不住了,進城往河街去找尋那個年青小伙子,到城門邊正預(yù)備入河街時,就遇著上次為大老作保山的楊馬兵,正牽了一匹騾馬預(yù)備出城,一見老船夫,就拉住了他:
  
  “伯伯,我正有事情告你,碰巧你就來城里!”
  
  “什么事?”
  
  “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灘出了事,閃不知這個人掉到灘下漩水里就淹壞了。早上順順家里得到這個信,聽說二老一早就趕去了?!?br/>  
  這消息同有力巴掌一樣重重的摑了他那么一下,他不相信這是當(dāng)真的消息。他故作從容的說:
  
  “天保大老淹壞了嗎?從不聽說有水鴨子被水淹壞的!”
  
  “可是那只水鴨子仍然有那么一次被淹壞了……我贊成你的卓見,不讓那小子走車路十分順手?!?br/>  
  從馬兵言語上,老船夫還十分懷疑這個新聞,但從馬兵神氣上注意,老船夫卻看清楚這是個真的消息了。他慘慘的說:
  
  “我有什么卓見可言?這是天意!一切都有天意……”老船夫說時心中充滿了感情。
  
  特為證明那馬兵所說的話有多少可靠處,老船夫同馬兵分手后,于是匆匆趕到河街上去。到了順順家門前,正有人燒紙錢,許多人圍在一處說話。走近去聽聽,所說的便是楊馬兵提到的那件事。但一到有人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老船夫時,大家便把話語轉(zhuǎn)了方向,故意來談下河油價漲落情形了。老船夫心中很不安,正想找一個比較要好的水手談?wù)劇?br/>  
  一會兒船總順順從外面回來了,樣子沉沉的,這豪爽正直的中年人,正似乎為不幸打倒努力想掙扎爬起的神氣,一見到老船夫就說:
  
  “老伯伯,我們談的那件事情吹了吧。天保大老已經(jīng)壞了,你知道了吧?”
  
  老船夫兩只眼睛紅紅的,把手搓著:“怎么的,這是真事!是昨天,是前天?”
  
  另一個象是趕路同來報信的,插嘴說道:“十六中上,船擱到石包子上,船頭進了水,大老想把篙撇著,人就彈到水中去了。”
  
  老船夫說:“你眼見他下水嗎?”
  
  “我還與他同時下水!”
  
  “他說什么?”
  
  “什么都來不及說!這幾天來他都不說話!”
  
  老船夫把頭搖搖,向順順那么怯怯的溜了一眼。船總順順象知道他心中不安處,就說:“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我這里有大興場人送來的好燒酒,你拿一點去喝罷?!币粋€伙計用竹筒上了一筒酒,用新桐木葉蒙著筒口,交給了老船夫。
  
  老船夫把酒拿走,到了河街后,低頭向河碼頭走去,到河邊天保大前天上船處去看看。楊馬兵還在那里放馬到沙地上打滾,自己坐在柳樹蔭下乘涼。老船夫就走過去請馬兵試試那大興場的燒酒,兩人喝了點酒后,興致似乎皆好些了,老船夫就告給楊馬兵,十四夜里二老過碧溪岨唱歌那件事情。
  
  那馬兵聽到后便說:
  
  “伯伯,你是不是以為翠翠愿意二老應(yīng)該派歸二老……”
  
  話沒說完,儺送二老卻從河街下來了。這年青人正象要遠行的樣子,一見了老船夫就回頭走去。楊馬兵就喊他說:“二老,二老,你來,有話同你說呀!”
  
  二老站定了,很不高興神氣,問馬兵“有什么話說”。馬兵望望老船夫,就向二老說:“你來,有話說!”
  
  “什么話?”
  
  “我聽人說你已經(jīng)走了——你過來我同你說,我不會吃掉你!”
  
  那黑臉寬肩膊,樣子虎虎有生氣的儺送二老,勉強笑著,到了柳蔭下時,老船夫想把空氣緩和下來,指著河上游遠處那座新碾坊說:“二老,聽人說那碾坊將來是歸你的!歸了你,派我來守碾子,行不行?”
  
  二老仿佛聽不慣這個詢問的用意,便不作聲。楊馬兵看風(fēng)頭有點兒僵,便說:“二老,你怎么的,預(yù)備下去嗎?”那年青人把頭點點,不再說什么,就走開了。
  
  老船夫討了個沒趣,很懊惱的趕回碧溪岨去,到了渡船上時,就裝作把事情看得極隨便似的,告給翠翠。
  
  “翠翠,今天城里出了件新鮮事情,天保大老駕油船下辰州,運氣不好,掉到茨灘淹壞了?!?br/>  
  翠翠因為聽不懂,對于這個報告最先好象全不在意。祖父又說:
  
  “翠翠,這是真事。上次來到這里做保山的楊馬兵,還說我早不答應(yīng)親事,極有見識!”
  
  翠翠瞥了祖父一眼,見他眼睛紅紅的,知道他喝了酒,且有了點事情不高興,心中想:“誰撩你生氣?”船到家邊時,祖父不自然的笑著向家中走去。翠翠守船,半天不聞祖父聲息,趕回家去看看,見祖父正坐在門檻上編草鞋耳子。
  
  翠翠見祖父神氣極不對,就蹲到他身前去。
  
  “爺爺,你怎么的?”
  
  “天保當(dāng)真死了!二老生了我們的氣,以為他家中出這件事情,是我們分派的!”
  
  有人在溪邊大聲喊渡船過渡,祖父匆匆出去了。翠翠坐在那屋角隅稻草上,心中極亂,等等還不見祖父回來,就哭起來了。
  
  十七
  
  祖父似乎生誰的氣,臉上笑容減少了,對于翠翠方面也不大注意了。翠翠象知道祖父已不很疼她,但又象不明白它的原因。但這并不是很久的事,日子一過去,也就好了。兩人仍然劃船過日子,一切依舊,惟對于生活,卻仿佛什么地方有了個看不見的缺口,始終無法填補起來。祖父過河街去仍然可以得到船總順順的款待,但很明顯的事,那船總卻并不忘掉死去者死亡的原因。二老出北河下辰州走了六百里,沿河找尋那個可憐哥哥的尸骸,毫無結(jié)果,在各處稅關(guān)上貼下招字,返回茶峒來了。過不久,他又過川東去辦貨,過渡時見到老船夫。老船夫看看那小伙子,好象已完全忘掉了從前的事情,就同他說話。
  
  “二老,大六月日頭毒人,你又上川東去,不怕辛苦?”
  
  “要飯吃,頭上是火也得上路!”
  
  “要吃飯!二老家還少飯吃!”
  
  “有飯吃,爹爹說年青人也不應(yīng)該在家中白吃不作事!”
  
  “你爹爹好嗎?”
  
  “吃得做得,有什么不好?!?br/>  
  “你哥哥壞了,我看你爹爹為這件事情也好象萎悴多了!”
  
  二老聽到這句話,不作聲了,眼睛望著老船夫屋后那個白塔。他似乎想起了過去那個晚上那件舊事,心中十分惆悵。
  
  老船夫怯怯的望了年青人一眼,一個微笑在臉上漾開。
  
  “二老,我家翠翠說,五月里有天晚上,做了個夢……”說時他又望望二老,見二老并不驚訝,也不厭煩,于是又接著說,“她夢得古怪,說在夢中被一個人的歌聲浮起來,上懸?guī)r摘了一把虎耳草!”
  
  二老把頭偏過一旁去作了一個苦笑,心中想到“老頭子倒會做作”。這點意思在那個苦笑上,仿佛同樣泄露出來,仍然被老船夫看到了,老船夫就說:“二老,你不信嗎?”
  
  那年青人說:“我怎么不相信?因為我做傻子在那邊巖上唱過一晚的歌!”
  
  老船夫被一句料想不到的老實話窘住了,口中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這是真的……這是假的……”
  
  “怎么不是真的?天保大老的死,難道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
  
  老船夫的做作處,原意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一點,但一起始自己敘述這段事情時,方法上就有了錯處,因此反被二老誤會了。他這時正想把那夜的情形好好說出來,船已到了岸邊。二老一躍上了岸,就想走去。老船夫在船上顯得更加忙亂的樣子說:
  
  “二老,二老,你等等,我有話同你說,你先前不是說到那個——你做傻子的事情嗎?你并不傻,別人才當(dāng)真叫你那歌弄成傻相!”
  
  那年青人雖站定了,口中卻輕輕的說:“得了夠了,不要說了?!?br/>  
  老船夫說:“二老,我聽人說你不要碾子要渡船,這是楊馬兵說的,不是真的吧?”
  
  那年青人說:“要渡船又怎樣?”
  
  老船夫看看二老的神氣,心中忽然高興起來了,就情不自禁的高聲叫著翠翠,要她下溪邊來??墒?,不知翠翠是故意不從屋里出來,還是到別處去了,許久還不見到翠翠的影子,也不聞這個女孩子的聲音。二老等了一會兒,看看老船夫那副神氣,一句話不說,便微笑著,大踏步同一個挑擔(dān)粉條白糖貨物的腳夫走去了。
  
  過了碧溪岨小山,兩人應(yīng)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竹林走去,那個腳夫這時節(jié)開了口:
  
  “儺送二老,看那弄渡船的神氣,很歡喜你!”
  
  二老不作聲,那人就又說道:
  
  “二老,他問你要碾坊還是要渡船,你當(dāng)真預(yù)備做他的孫女婿,接替他那只渡船嗎?”
  
  二老笑了,那人又說:
  
  “二老,若這件事派給我,我要那座碾坊。一座碾坊的出息,每天可收七升米,三斗糠?!?br/>  
  二老說:“我回來時向我爹爹去說,為你向中寨人做媒,讓你得到那座碾坊吧。至于我呢,我想弄渡船是很好的。只是老家伙為人彎彎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br/>  
  老船夫見二老那么走去了,翠翠還不出來,心中很不快樂。走回家去看看,原來翠翠并不在家。過一會兒,翠翠提了個籃子從小山后回來了,方知道大清早翠翠已出門掘竹鞭筍去了。
  
  “翠翠,我喊了你好久,你不聽到!”
  
  “喊我做什么?”
  
  “一個過渡……一個熟人,我們談起你……我喊你你可不答應(yīng)!”
  
  “是誰?”
  
  “你猜,翠翠。不是陌生人……你認(rèn)識他!”
  
  翠翠想起適間從竹林里無意中聽來的話,臉紅了,半天不說話。
  
  老船夫問:“翠翠,你得了多少鞭筍?”
  
  翠翠把竹籃向地下一倒,除了十來根小小鞭筍外,只是一大把虎耳草。
  
  老船夫望了翠翠一眼,翠翠兩頰緋紅跑了。
  
  十八
  
  日子平平的過了一個月,一切人心上的病痛,似乎皆在那份長長的白日下醫(yī)治好了。天氣特別熱,各人只忙著流汗,用涼水淘江米酒吃,不用什么心事,心事在人生活中,也就留不住了。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陽的一面去午睡,高處既極涼快,兩山竹篁里叫得使人發(fā)松的竹雀和其他鳥類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夢里盡為山鳥歌聲所浮著,做的夢也便常是頂荒唐的夢。
  
  這并不是人的罪過。詩人們會在一件小事上寫出整本整部的詩,雕刻家在一塊石頭上雕得出骨血如生的人像,畫家一撇兒綠,一撇兒紅,一撇兒灰,畫得出一幅一幅帶有魔力的彩畫,誰不是為了惦著一個微笑的影子,或是一個皺眉的記號,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績?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頭,不能用顏色把那點心頭上的愛憎移到別一件東西上去,卻只讓她的心,在一切頂荒唐事情上馳騁。她從這分隱秘里,常常得到又驚又喜的興奮。一點兒不可知的未來,搖撼她的情感極厲害,她無從完全把那種癡處不讓祖父知道。
  
  祖父呢,可以說一切都知道了的。但事實上他又卻是個一無所知的人。他明白翠翠不討厭那個二老,卻不明白那小伙子二老怎么樣。他從船總處與二老處,皆碰過了釘子,但他并不灰心。
  
  “要安排得對一點,方合道理,一切有個命!”他那么想著,就更顯得好事多磨起來了。睜著眼睛時,他做的夢比那個外孫女翠翠便更荒唐更寥闊。
  
  他向各個過渡本地人打聽二老父子的生活,關(guān)切他們?nèi)缤约杭抑腥艘粯印5补殴?,因此他卻怕見到那個船總同二老了。一見他們他就不知說些什么,只是老脾氣把兩只手搓來搓去,從容處完全失去了。二老父子方面皆明白他的意思,但那個死去的人,卻用一個凄涼的印象,鑲嵌到父子心中,兩人便對于老船夫的意思,儼然全不明白似的,一同把日子打發(fā)下去。
  
  明明白白夜來并不作夢,早晨同翠翠說話時,那作祖父的會說:
  
  “翠翠,翠翠,我昨晚上做了個好不怕人的夢!”
  
  翠翠問:“什么怕人的夢?”
  
  就裝作思索夢境似的,一面細(xì)看翠翠小臉長眉毛,一面說出他另一時張著眼睛所做的好夢。不消說,那些夢原來都并不是當(dāng)真怎樣使人嚇怕的。
  
  一切河流皆得歸海,話起始說得縱極遠,到頭來總?cè)匀皇菤w到使翠翠紅臉那件事情上去。待到翠翠顯得不大高興,神氣上露出受了點小窘時,這老船夫又才象有了一點兒嚇怕,忙著解釋,用閑話來遮掩自己所說到那問題的原意。
  
  “翠翠,我不是那么說,我不是那么說。爺爺老了,糊涂了,笑話多咧?!?br/>  
  但有時翠翠卻靜靜的把祖父那些笑話糊涂話聽下去,一直聽到后來還抿著嘴兒微笑。
  
  翠翠也會忽然說道:
  
  “爺爺,你真是有一點兒糊涂!”
  
  祖父聽過了不再作聲,他將說“我有一大堆心事”,但來不及說,恰好就被過渡人喊走了。
  
  天氣熱了,過渡人從遠處走來,肩上挑得是七十斤擔(dān)子,到了溪邊,貪涼快不即走路,必蹲在巖石下茶缸邊喝涼茶,與同伴交換“吹吹棒”煙管,且一面與弄渡船的攀談。許多子虛烏有的話皆從此說出口來,給老船夫聽到了。過渡人有時還因溪水清潔,就溪邊洗腳抹澡的,坐得更久話也就更多。祖父把些話轉(zhuǎn)說給翠翠,翠翠也就學(xué)懂了許多事情。貨物的價錢漲落呀,坐轎搭船的用費呀,放木筏的人把他那個木筏從灘上流下時,十來把大橈子如何活動呀,在小煙船上吃葷煙,大腳娘如何燒煙呀……無一不備。
  
  儺送二老從川東押物回到了茶峒。時間已近黃昏了,溪面很寂靜,祖父同翠翠在菜園地里看蘿卜秧子。翠翠白日中覺睡久了些,覺得有點寂寞,好象聽人嘶聲喊過渡,就爭先走下溪邊去。下坎時,見兩個人站在碼頭邊,斜陽影里背身看得極分明,正是儺送二老同他家中的長年!翠翠大吃一驚,同小獸物見到獵人一樣,回頭便向山竹林里跑掉了。但那兩個在溪邊的人,聽到腳步響時,一轉(zhuǎn)身,也就看明白這件事情了。等了一下再也不見人來,那長年又嘶聲音喊叫過渡。
  
  老船夫聽得清清楚楚,卻仍然蹲在蘿卜秧地上數(shù)菜,心里覺得好笑。他已見到翠翠走去,他知道必是翠翠看明白了過渡人是誰,故蹲在那高巖上不理會。翠翠人小不管事,過渡人求她不干,奈何她不得,故只好嘶著個喉嚨叫過渡了。那長年叫了幾聲,見無人來,就停了,同二老說:“這是什么玩意兒,難道老的害病弄翻了,只剩下翠翠一個人了嗎?”二老說:“等等看,不算什么!”就等了一陣。因為這邊在靜靜的等著,園地上老船夫卻在心里想:“難道是二老嗎?”他仿佛擔(dān)心攪惱了翠翠似的,就仍然蹲著不動。
  
  但再過一陣,溪邊又喊起過渡來了,聲音不同了一點,這才真是二老的聲音。生氣了吧?等久了吧?吵嘴了吧?老船夫一面胡亂估著一面跑到溪邊去。到了溪邊,見兩個人業(yè)已上了船,其中之一正是二老。老船夫驚訝的喊叫:
  
  “呀,二老,你回來了!”
  
  年青人很不高興似的:“回來了?!銈冞@渡船是怎么的,等了半天也不來個人!”
  
  “我以為——”老船夫四處一望,并不見翠翠的影子,只見黃狗從山上竹林里跑來,知道翠翠上山了,便改口說,“我以為你們過了渡?!?br/>  
  “過了渡!不得你上船,誰敢開船?”那長年說著,一只水鳥掠著水面飛去,“翠鳥兒歸窠了,我們還得趕回家去吃夜飯!”
  
  “早咧,到河街早咧,”說著,老船夫已跳上了船,且在心中一面說著,“你不是想承繼這只渡船嗎!”一面把船索拉動,船便離岸了。
  
  “二老,路上累得很!……”
  
  老船夫說著,二老不置可否不動感情聽下去。船攏了岸,那年青小伙子同家中長年挑擔(dān)子翻山走了。那點淡漠印象留在老船夫心上,老船夫于是在兩個人身后,捏緊拳頭威嚇了三下,輕輕的吼著,把船拉回去了。
  
  十九
  
  翠翠向竹林里跑去,老船夫半天還不下船,這件事從儺送二老看來,前途顯然有點不利。雖老船夫言詞之間,無一句話不在說明“這事有邊”,但那畏畏縮縮的說明,極不得體,二老想起他的哥哥,便把這件事曲解了。他有一點憤憤不平,有一點兒氣惱?;氐郊依锏谌?,中寨有人來探口風(fēng),在河街順順家中住下,把話問及順順,想明白二老是不是還有意接受那座新碾坊,順順就轉(zhuǎn)問二老自己意見怎么樣。
  
  二老說:“爸爸,你以為這事為你,家中多座碾坊多個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應(yīng)了。若果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它吧。我還不知道我應(yīng)當(dāng)?shù)米敕?,還是應(yīng)當(dāng)?shù)靡恢欢纱何颐锘蛑辉S我撐個渡船!”
  
  探口風(fēng)的人把話記住,回中寨去報命,到碧溪岨過渡時,到了老船夫,想起二老說的話,不由得不咪咪的笑著。老船夫問明白了他是中寨人,就又問他過茶峒作什么事。
  
  那心中有分寸的中寨人說:
  
  “什么事也不作,只是過河街船總順順家里坐了一會兒?!?br/>  
  “無事不登三寶殿,坐了一定就有話說!”
  
  “話倒說了幾句。”
  
  “說了些什么話?”那人不再說了,老船夫卻問道,“聽說你們中寨人想把大河邊一座碾坊連同家中閨女送給河街上順順,這事情有不有了點眉目?”
  
  那中寨人笑了:“事情成了。我問過順順,順順很愿意同中寨人結(jié)親家,又問過那小伙子……”
  
  “小伙子意思怎么樣?”
  
  “他說:我眼前有座碾坊,有條渡船,我本想要渡船,現(xiàn)在就決定要碾坊吧。渡船是活動的,不如碾坊固定。這小子會打算盤呢?!?br/>  
  中寨人是個米場經(jīng)紀(jì)人,話說得極有斤兩,他明知道“渡船”指的是什么,但他可并不說穿。他看到老船夫口唇蠕動,想要說話,中寨人便又搶著說道:
  
  “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蓱z順順家那個大老,相貌一表堂堂,會淹死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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