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著頭皮拍響驚堂木的何文西喊了一句“升堂!”卻沒聽到平日里熟悉的喝威之聲。定睛向下一看,分列兩排的兩班衙役目不斜視,根本就沒搭理自己。大堂正中,跪著原告宋山槐,人證宋小八和另外兩個波皮。后面兩步,站著脖子上掛著鐵鏈卻一臉平靜的高文舉,旁邊那個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小舅子一臉忐忑正在東張西望。
????何文西明白這是吳念周給自己一個難堪,他再一看站在“回避”牌下的高二虎,卻沒從對方眼神中看出絲毫喜怒來,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想了想自己所背負(fù)的使命,何文西心里一發(fā)狠,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了。也顧不上堂下衙役們不理自己這茬,打足了官腔,朗聲道:“堂下可是高家莊高文舉?!”
????高文舉臉色平常,朗聲回道:“不才正是高文舉,卻不知堂上是哪位?”
????何文西臉上一窘,遮掩道:“本官是長溪縣縣令何文西,因本縣百姓宋山槐告你**其妹不遂,將其害死,故而傳你前來過堂問話。”
????高文舉冷哼一聲:“高某有無此事暫且不提,只是宋某乃云霄百姓,自有本縣官員節(jié)制,便有過錯,也輪不到你長溪縣來過問。何況在下身有功名,有罪尚且可以免刑,一個小小班頭,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便用鎖鏈將在下鎖了來。卻又如何解釋?”
????何文西一拍驚堂木,怒道:“大膽高文舉!整個云霄縣,誰不知道你與吳縣令稱兄道弟,依例此案須他回避,故此,本官已請了范節(jié)帥手令,親自來過問你的案子,為我長溪百姓申冤昭雪!”
????高文舉道:“如此說來,這整個泉州府,竟無一個可用之官,偏要請了你福州府的大人來問案了?何大人,你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何文西聽得他話里的挑撥之下,當(dāng)下更是憤怒,將一聲驚堂木連拍三下,喝道:“高文舉!你休得挑撥離間!這個決定乃是范節(jié)帥所做,豈容你來質(zhì)問?”
????高文舉搖頭嘆道:“何大人,官威是憑信用樹立起來的,靠著拍幾下驚堂木,尖著嗓子喊幾聲,嚇不了人。你為治下百姓出頭,在下無話可說,若是在下真做過此等為富不仁之事,不用大人下令,在下便當(dāng)著這滿堂百姓,自己將腦袋割下來以謝天下。只是,何大人,在下想提醒你,依我大宋律法,誣告者,是要反坐的。若是在下無此丑事,大人不知要如何收場?”
????何文西心中雖然明白他所說的是實情,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只得硬著頭皮往下?lián)瘟?,又將驚堂木拍了一響道:“有無此事,你說了不算,如今那原告手中,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你狡辯。你若趁早認(rèn)了罪,本官念你身有功名又年少初犯,自可稟明范大人,為你開脫一二,從輕發(fā)落便是。若你執(zhí)迷不悟,到頭來,可別怨本官不講情面了~!”
????高文舉道:“何大人,本來以在下的身份,就算有罪也須州府衙門來審理,根本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縣令來指手劃腳??墒窃谙乱娴闹v起這身份來,不免讓這云霄縣的百姓們的心生疑惑,使他們誤以為有了身份便可枉顧法紀(jì)。也罷,今日,高某便當(dāng)著這全縣百姓的面,受你問一回便是。至于說情面,哼哼,何大人還是省省吧。既然原告人請物證俱全,便請何大人當(dāng)堂對質(zhì),是非黑白,自有公論。”
????孫大全聽著高文舉用幾近數(shù)落的口氣訓(xùn)著自己的姐夫,而姐夫竟然一臉尷尬,這時已然明白此次只怕踢到釘板上了,心中念頭百轉(zhuǎn),開始思考起如果罪名無法坐實應(yīng)當(dāng)如何脫身的事了。卻也顧不上自己姐夫如今雖然看起來風(fēng)光,實則已經(jīng)成了孤家寡人的境地了。
????何文西被高文舉搶白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要是放在往日自己的正堂上,莫說有人敢如此說自己了,就是大點聲音他都能以咆哮公堂的罪名先打上幾十板子,再硬氣的人兒,在這水火棍下也硬氣不起來了??粗呶呐e如此囂張,何文西氣就不打一處來,有心想使喚一下衙役們動手打他幾板,卻也知道這時候恐怕只能想想罷了。先不說這幫衙役們連他理都不理的樣子,就算是聽了他的話,這堂上坐著的兩位紳士只怕也不會袖手旁觀。只這幾句對答,他就從兩個老頭的眼神里看出他們對高文舉的贊賞之色了。
????也難怪這兩個老頭如此得意了,這兩人本都是出自商家,大半輩子辛苦賺錢卻還要受人白眼,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了機會,得了這難得的榮譽,可畢竟也只是空口白話,大家以前誰也沒使過。今天第一次遇到能用得上的場合,而堂上受審的卻正好也是與自己有相同身份的人。且不說事實如何,光是這立場問題,就不難想象兩個老頭心里有多希望高文舉能為自己做出榜樣的期望了。
????事到如今也輪不到何文西再瞻前顧后了,再也不愿意多說廢話了。又拍了一把驚堂木,朗聲道:“宋山槐,你將自己所告情由一一訴來,本縣為你作主?!?br/>
????已經(jīng)跪的快要發(fā)昏的宋山槐聽到何文西問到了自己,他也不知道堂上的諸般情況,雖然聽到了高文舉一番十分硬氣的質(zhì)問,但他并不明白這其中的原由。因此他依然認(rèn)為,以高文舉的身份,無論如何也斗不過縣令大人。于是,便依照著之前早已商量好的狀詞一五一十的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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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fēng)后,正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品著“二龍戲珠”的孫顯生很小聲的對吳念周道:“這不成啊,一會這事完了,你得給我包上兩斤。如此好茶,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舍得拿出來?就像文舉說的,太也不厚道了?!闭f著就將放在桌上的裝茶竹筒拿了過去打開細(xì)看。
????吳念周一把將茶筒搶了過來,白眼一翻:“你跟那姓何的一塊來,把這茶拿出來給他喝?你省省吧~!還二斤?你當(dāng)這是爛樹葉,滿大街都是???告訴你,這茶可是準(zhǔn)備新年做為貢品呈給官家的。這點還是昨日晚間文舉悄悄送來的,總共就給了我二兩,我還給你二斤?你真當(dāng)我是縣令就要多少有多少啊?”
????孫顯生伸手搶了一下沒搶著,撇撇嘴道:“小氣勁~!一會我自找文舉去要便是……”
????吳念周食指向嘴前一豎:“噓!聽,開始了,那宋山槐開始訴狀了?!?br/>
????孫顯生沒好氣道:“聽個屁!不就照著那狀子念一遍嘛?有什么呀。我估摸著,春桃也該到了,一會看那姓何的怎么下臺。哎,二虎過來了?!?br/>
????趁著何文西專心問案的功夫,原本一直站在旁邊為他壓陣壯膽的高二虎悄悄轉(zhuǎn)過了屏風(fēng),走到了孫、吳二人桌前。
????吳念周將桌上一盤點心輕輕推過去道:“高將軍,來,先墊墊。自家人,非常時期,顧不上那許多了,你別埋怨啊?!?br/>
????高二虎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兩位大人見外了。小的還行,出發(fā)前范大人給小的和弟兄們都還了些肉干之類的東西。嘿嘿,可苦了何大人嘍。到現(xiàn)在連口稀飯也沒喝上?!?br/>
????孫顯生白眼一翻:“那怨誰?到了長樂把我當(dāng)賊的防,到了云霄又把老二當(dāng)囚犯的守。我們自己都顧不上吃飯呢,更別提一心為公的何大人了,是吧?”
????高二虎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塊點心,又灌了一杯茶水,低聲道:“范慶將軍帶的人馬恐怕這時候都到長溪了,咱們這邊事完了,那邊也差不多完活了。想想都痛快,嘿嘿?!?br/>
????吳念周奇道:“這何文西人在咱們這兒,扣住不就完了嗎?回頭再去抄他的府衙也來得及,這時候還費神去長溪干嘛?”
????高二虎道:“兩位有所不知,大人接到眼線的密報,這次對少爺下手,是福州八縣的縣令一起商量出來的。那七位縣太爺,這時候還在長溪縣等消息吶。這一去,省的各個去費事了。我估計,以大人的手段,這時候連派去收拾各縣殘局,安頓民心的人選都準(zhǔn)備好了?!?br/>
????孫顯生啞然失笑:“我還以為這事純屬偶然呢,搞半天是這幫蠢材自己撲上門來找不自在了啊。不過,這八個縣令聚一塊抓倒是好抓了,怎么定罪名啊?”
????吳念周看了他一眼道:“虧你也是縣令,大宋規(guī)矩,未得上官召見,各縣縣令不得離境三十里。除在上官衙門,否則不許兩縣縣令相會,否則以謀逆論。連這個你都不記得了?”
????孫顯生手中的茶杯差點掉下來:“對呀,我記得是有這規(guī)矩,可范大人和吳大人見咱們的時候,分明說的清清楚楚,在這福建路根本不用理會這個么?我還以為……”
????吳念周笑了笑道:“你以為什么?沒人追究并非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聚會了。以前沒人管,那是因類福建路名義上歸朝廷節(jié)制,實際上全是本地官員。做什么事根本沒人敢管。如今,只憑這一條,范大人都有權(quán)當(dāng)場將他們格殺。更別說問罪了?!?br/>
????孫顯生搖頭嘆息道:“何苦來?好好的過個年,不好么?非要搞這么多事。哎,那你我可整天在一起啊,就不怕……?”
????吳念周白了他一眼:“怕什么?!要知道,這長樂和云霄到目前為止,可還在同一個縣治內(nèi)。你我一起公務(wù)本就是本分之中,你沒看我這縣衙還沒掛正堂的牌匾呢嗎?等到朝廷的公文和范大人的手令到了之后,本縣才能算正式開衙,那時候,你們再相見可就不那么方便了。嘿嘿,何文西這回,是自尋死路,怪不得別人了。”
????孫顯生笑道:“這么說來,你還在我治下嘍?那你還不趕緊把那筒好茶孝敬上官?非要等我給你使點官威才行么?”
????高二虎看著這兩個不務(wù)正業(yè)的縣令,搖搖頭笑著又站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