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原本是在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玦的。
上回見他的時候,他是靠在榻上的,裹著狐裘一動不動地盯著棋盤,楚楚根本沒留意他的身子。剛才門一開,乍一看到這個人完整的胴體,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骨架長得格外好看,修長勻稱又挺拔飽滿,但因為太久不動,腰骨往下的皮肉萎縮得厲害,連累上半個身子也枯瘦得觸目驚心,整個身子就只剩下了這一副好看的骨架,被慘白單薄的皮肉包裹著,細弱得就像張一戳就透的白紗似的。
看到他被那個漂亮女人托在手上侍弄著的時候,楚楚有種很怪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個人上半個身子還在掙扎著吃力地活著,下半個身子早已經(jīng)是具散發(fā)著腐氣的尸體了。
死人的身子楚楚見多了,可這樣的活死人她還是頭一回見,直把她看得全身涼颼颼的,汗毛豎了一片,湊在蕭瑾瑜輪椅后面小心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突然聽見這活死人嘴里冒出這么一句話,楚楚心里像是被狠掐了一把似的,疼得一下子醒過神來,一步竄了出來,站到蕭瑾瑜身邊怒氣沖沖地瞪向蕭玦,“他才不跟你一樣呢!”
蕭瑾瑜臉色沒什么變化,只把眉心沉下來,張手把楚楚往后攔了一攔,“楚楚……”
蕭玦一抹冷笑掛在瘦得凹陷的臉上,幽深的目光玩味地看著楚楚,“不一樣,哪兒不一樣……你還沒碰過他吧,你知道他身上的風濕有多重嗎……早晚有一天他還不如我……”
“你胡說!”楚楚又氣又急,小臉憋得通紅,“他好著呢!比你好……比你好多了!”
蕭瑾瑜沒來得及開口,蕭玦笑意又深了一重,“好……他要不是王爺,要不是大權(quán)在握……他還好?”
“他就是好!怎么樣都好!”
蕭玦笑出聲來,笑得身子發(fā)顫,“怎么都好……好……我告訴你,嫁個癱子最好了……隨你怎么擺弄,愛干什么干什么……你還沒試過吧,不難……就像你剛才看見那樣,快試試啊,不懂的地方也好讓繡娘教教你……”
“蕭玦!”
楚楚本來氣得差點兒要去捂蕭玦的嘴,突然被蕭瑾瑜這一聲厲斥嚇了一跳,趕忙轉(zhuǎn)頭看他,就見蕭瑾瑜臉色煞白,手緊抓著輪椅扶手,握得指節(jié)發(fā)響,目光冷厲如刀地盯著笑得喘不過氣來的蕭玦。
“王爺……”
蕭瑾瑜盯他看了一陣,蕭玦喘得胸膛起起伏伏的,還在喘息的空擋往外擠著刺耳的笑聲。
“我不會再來,你好自為之。”
出了院子上到馬車里,蕭玦那像哭一樣的笑聲才徹底散干凈。
天陰得很沉,再沉也沒沉過蕭瑾瑜的臉色。
侍衛(wèi)把蕭瑾瑜攙到竹榻上躺下來,馬車剛動,楚楚就趴到榻邊,拉起蕭瑾瑜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王爺,你別生氣。”
蕭瑾瑜勉強苦笑,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楚楚抿抿嘴唇,“王爺,我能幫你出氣?!?br/>
蕭瑾瑜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出氣?”
楚楚點點頭,“要是那一百多個人是吳郡王殺的,或者是別人幫他殺的,你就能像在上元縣殺季縣令那樣殺了他吧?”
蕭瑾瑜微驚。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殺人的話,可先前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她都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一聽就是隨口說說解恨的,這回卻說得平平靜靜,很是認真。
蕭瑾瑜半坐起身子,眉心微沉,“楚楚……你查到什么了?”
楚楚眨了眨眼睛,“你先說,你殺不殺他?”
“宗親犯法,罪加一等……若真是他干的,我絕不會姑息?!?br/>
楚楚這才放心地道,“他剛才被那個女人抱著的時候我剛才看出來了,他是腰骨斷了,就是在第一節(jié)和第二節(jié)的地方,正好跟那些尸體斷得一樣,你說巧不巧?”
蕭瑾瑜眉心緊了緊。
他知道蕭玦的腰骨斷了,那是三年前被判謀反當天打脊杖打的,不知執(zhí)杖差役得了誰的授意,在蕭玦腰上一處連著狠打了幾下,活生生打折了腰骨,廢了他半個身子。
那會兒正趕上蕭瑾瑜被害中尸毒昏迷,等蕭瑾瑜醒過來的時候,他已在天牢里躺了大半個月,再有幾天就要問斬了。
本來皇上為這案子煩得撓墻皮,嚴禁任何人為蕭玦說項,可蕭瑾瑜趕進宮的時候還虛弱得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把皇上著實嚇得不輕,忙不迭地就答應讓他再查一遍了。
案子是薛太師會同三法司一起辦的,證據(jù)確鑿程序嚴謹,蕭瑾瑜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找出漏洞幫他翻了案,期間沒見蕭玦一面,案子一翻蕭玦就離京了,所以蕭玦到底是傷在那塊兒腰骨上,蕭瑾瑜先前還真不知道。
“楚楚,一會兒你先回家……景翊回來了,我去衙門找他談點事。”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