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粗魯,成何體統(tǒng)?”一旁傳來父親徐閣老低沉的訓斥聲。
徐長寧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陌生青年是與他的父親和二叔一同來的。
輕抿嫣唇,垂下羽睫,將眼中對父親的恨意掩藏起來,徐長寧一言不發(fā)的往內(nèi)宅跑去。
“寧姐兒!”老太君被女眷們攙扶著來到門前,焦急地跺腳,“哎,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追上去,看看四丫頭的情況。”
“是。”眾人答應,一路簇擁著老太君往后宅走。
二夫人一馬當先,甩開眾人先一步追了上去。
徐長寧穿過垂花門,眼里只剩下記憶中的那條路,根本看不見旁人,路上撞翻多少仆婢都不在乎,她只聽得見自己胸腔里劇烈的心跳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近了,近了!
轉(zhuǎn)個彎,又穿過一道海棠門,入目的是斑駁的粉墻和幾畦翠竹,一座淡綠窗欞的屋子藏在竹后,隱約聽得幾聲壓抑的咳嗽,還有輕聲的對話。
“寧姐兒應該回來了,十年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br/>
“母親別擔心,長安在時就常夸四妹妹過目不忘,她走時都已八歲了,已是記事的年紀,您放心,她一定記得您的。”
“對呀對呀,祖母別哭,四姑姑一定記得祖母的。”
“哥哥說的對!”
……
徐長寧扶著竹子,尋聲踉蹌走去,轉(zhuǎn)過彎,上了臺階,染血的素手撩起竹簾。
寬敞的屋內(nèi)擺設無一處不精致,但也無一處不透出冷清。
繞過翠竹色的素面屏風走到里間,就看到一個瘦弱的婦人穿著一身淡青色的云錦褙子,斜躺在臨窗的貴妃榻上掩口咳嗽,一個纖細的素衣少婦背對著她侍奉湯藥,兩個五六歲的男童趴在榻前捧著小臉說話。
“娘……”徐長寧哽咽低喚,母親身首異處的畫面浮現(xiàn)在眼前。
“寧姐兒?”孟氏猛地坐直身子,看著模樣精致乖巧的少女,再看她那雙小鹿一般水潤的眼睛,聲音顫抖,“你,你是我的寧姐兒,十年了,我的囡囡長大了就該是這個模樣……”
“娘!”徐長寧撲上前,一把抱住孟氏,淚如雨下,“娘我想您,娘,我好想您……”
“寧姐兒,我的兒!”孟氏緊緊抱住徐長寧,“娘的乖囡囡,十年不見,已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可你大哥他,卻永遠看不見了……”
想起戰(zhàn)死的長子,想起這些年的心酸,孟氏當真心如刀割。
一旁寡嫂阮氏抓著衣襟,捂著臉泣不成聲,一對雙生子叫著爹,也“哇”的大哭起來。
一家人抱頭痛哭,孟氏冷靜后才發(fā)現(xiàn)徐長寧額頭染血,心疼地問,“這是怎么了?誰傷了你?”
“娘,女兒沒事,女兒再也不想離開您身邊了?!毙扉L寧再度緊緊抱著孟氏。
不論剛才那個“夢”是怎么一回事,她都絕對不會讓那凄慘的一幕發(fā)生在她的至親身上。
正在這時,背后突然傳來“咣當”一聲。
徐長寧回頭看去,就見二夫人叉著腰,寶藍色錦緞繡鞋踩在翻倒的翠色屏風上,眼神惡毒的要吃人一般。
“好個徐長寧,你以為有你娘護著你,我就能饒了你了?”
“二弟妹,你這是何意?”孟氏摟住女兒,面色一冷,“寧姐兒的額頭是你傷的?”
“呸!這個喪門星害死我的定哥兒,她才磕破了頭你就心疼了,那我家定哥兒的性命誰來賠?我今日就要掐死這個掃帚精,給我兒賠命!”二夫人尖叫一聲便沖了上來。
“二嬸,你這是做什么,”大奶奶阮氏大驚失色,忙拉住二夫人的手臂,“有什么話好好說,都是一家人……”
“滾開,誰跟她是一家人!”盛怒中的二夫人一把就將阮氏推得跌坐在地。
“娘——”雙生子見親娘受了委屈,沖過去抱住二夫人的腿就咬。
五六歲的男孩力氣不小,二夫人疼得“啊”一聲尖叫,就要撕扯兩個孩子。。
徐長寧生怕兩個侄子吃虧,忙將孩子護在懷里,忽然,她想起了剛才“夢”中看到的畫面。
——傾盆暴雨,濕濘的法場,劊子手的鋼刀卷了刃,三刀才砍掉一顆人頭,那落地的人頭五官痛苦地皺在一起,分明是三堂兄徐長定……
三堂兄是被殺頭而死的!
如果那“夢”昭示著未來,眼下三堂兄可能根本沒有死。
把兩個侄子塞進大嫂的懷里,徐長寧一轉(zhuǎn)身,正瞥見老太君一行進了院子。
老太君腕子上的檀香佛珠和領口掛著的青玉佛像十分醒目。
徐長寧靈動的美眸一轉(zhuǎn),立即拔高了嬌軟的聲音:“二嬸,您別這樣,菩薩給我托了夢,三堂兄根本沒有戰(zhàn)死沙場,他還活著!”
“放屁!什么菩薩托夢,只有榆木腦子才會信什么菩薩,誰真見過菩薩了?你見過還是我見過?你害死我兒,現(xiàn)在還想拿菩薩來搪塞,我看你是找死!”
二夫人本就不信菩薩,平日里最瞧不慣老太君張口閉口“阿彌陀佛”,喪子之痛尚未消去,罪魁還敢用“菩薩托夢”來開脫,她怒火更盛,沖上來就打。
徐長寧拉著兩個小侄子往后躲,她身材纖細嬌小,額頭有傷,白衣染血,又護著兩個孩子,幾次驚險的避開二夫人纖長的指甲,顯得十分委屈??吹妹鲜虾腿钍闲奶鄄灰?,急忙阻攔。
院中的老太君看到這一幕,回想方才二夫人的話,當即大怒:“老二媳婦,還不給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