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她,將頭慢慢轉向火光處。
“他……他果然去了?!卑⒌ぶ轭j然的坐倒在地,“他怎么那么傻……”她忽然掩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會回來的!一定會!”我斬釘截鐵的說,安慰她的同時也在鼓勵自己。
阿丹珠爬起來,趴上欄桿遠眺,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噫呼驚叫:“那是……常柱和胡里布……”她抓緊我的胳膊,拼命跳腳,“是常柱和胡里布——”
“是什么人?”
她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是烏拉的大將!他們很厲害的……哥哥……哥哥……”她顫聲抽噎,肩膀聳動。
屯寨內黑煙滾滾,直沖云霄,廝殺聲卻越來越弱……我攀住欄桿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快支撐不起自己身體的重量。
烏克亞!烏克亞……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淚水漸漸漫上眼眶,這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團紅艷奪目的光芒沖入我的眼簾。我揉揉眼,幾乎以為自己看花眼,阿丹珠卻已然叫道:“那是什么?”
紅色的旗幡!紅色的……在那個剎那,我腦海里竟荒謬的浮現出抗戰(zhàn)片中飄揚在硝煙滾滾的戰(zhàn)場上空,屹立不倒的五星紅旗,那種陡然間涌出的得救的狂喜讓我興奮得血液倒流。
“正紅旗的旗幡!是建州的正紅旗——”我激動得大叫大嚷,轉身抱住阿丹珠淚流滿面,“是他們來了!是建州的援兵來了!我們有救了!瓦爾喀有救了!斐優(yōu)城有救了!烏克亞……烏克亞……”
“正紅旗……真的是建州的援兵來了嗎?”阿丹珠不敢置信的望著我,喜極而泣,“是真的嗎?我們有救了?”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轉身沖下樓,步子邁得急了些,在最后幾級臺階竟踩了個空,一個骨碌栽到了樓底。
“步姐姐!”
我腦袋有點發(fā)暈,忍痛爬了起來:“沒事!沒事!不打緊!阿丹珠,你快去告訴你阿瑪,讓他召集全城老少全部人力,打出城去!快……”
阿丹珠滿口答應著去了,我揉著摔痛的右膝,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驀地,腦子里靈光一閃,我不由僵住了。
正紅旗!那不就是……心臟怦怦怦怦劇烈跳動起來,我壓抑的張嘴呼氣,心亂如麻。
是他嗎?是他來了嗎?我該怎么辦?
腦子里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周圍凌亂的腳步不斷,然后是一陣陣歡呼聲。我猛然回過神,發(fā)現這時城門已然大開,斐優(yōu)城內的百姓夾道歡迎,建州將士正雄赳氣昂的進入內城。
迎風飄動的一幅幅白色旗幡,讓我的心再次受到無比的震撼!
怎么還有正白旗?!
目光一掠,我隨即在騎兵中找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濃眉大眼,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正騎在馬上向周邊的瓦爾喀族民揮手致意——我的眼眶一下就濕潤起來,笨扈爾漢,那種傻傻掛在臉上的招牌笑容真是常年不變,明明年紀已經不小了,怎么還是一副傻憨可笑的模樣?
視線往他邊上一掃,我又看到了費英東,這下子眼淚可當真藏不住了,唰地滾落下來。幸好周圍的人都在激動的尖叫,有的喜極而泣,淚流滿面,我夾在其中也算不得舉止突兀古怪。
我默默的低頭,不著痕跡的溜回自己的小屋呆著,只覺得內心一陣緊張,一陣憂慮,當真百感交集。
入夜時分,阿丹珠果然找來了,人尚未進門便已嚷嚷開:“步姐姐!步姐姐!晚上阿瑪替建州勇士們接風洗塵,要開慶功宴,哥哥讓我叫你一同去。”
我急忙抹去淚痕:“慶功宴?啊……你哥哥他沒事吧?”
“沒事!哥哥說,幸虧建州的洪巴圖魯及時出現,替他擋開背后偷襲的一刀,要不然哥哥現在早沒命了。”阿丹珠興奮得兩眼放光,“步姐姐,你聽說過洪巴圖魯嗎?我剛才來時遠遠的見著他跟哥哥在園子里說話來著。哇!他好年輕,好神氣……”
我頭頂一陣眩暈,呼吸急促。
洪巴圖魯……我如何不認得?!
“哥哥所料果然不差,建州的淑勒貝勒待人寬厚,有容人之度,你可知道這次他派了什么人來接我們?”
我茫然搖頭,其實心中早已有數,只是不敢把那些個熟稔的名字喊出來。
“淑勒貝勒派了他最得力的弟弟舒爾哈齊貝勒,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啊……洪巴圖魯便是他的長子?!卑⒌ぶ楹鋈患t頰生暈,扭捏的小聲說,“姐姐,你說如果在慶功宴上我給洪巴圖魯獻舞倒酒,他會不會注意到我?”
我猝然回眸,古怪的盯緊她:“你說什么?”
“討厭啦!”她嬌羞的跺腳,“你明知道我說的什么。”
“你……”
“是啦!是啦!”阿丹珠把胸一挺,率直的說,“我是有點喜歡他啦!他長得年輕帥氣,又那么英勇能干,是女孩子都會喜歡啊。我喜歡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讓我瞠目,阿丹珠果然不是一般的格格!我揉著眉心,苦惱的說:“我不是說你……唉,他……他在赫圖阿拉是有妻室的……”
“我知道??!像他這般的勇士,怎么可能還沒有妻室?”她笑嘻嘻的往我肩上一拍,“這個我早就知道啦!我可沒指望還可能做他的大福晉。我都打聽過了,他現在的大福晉是葉赫的格格,他的元妻郭絡羅氏又與他有十年的夫妻感情。論身份我或許比不得葉赫那拉氏尊貴,論年數比不得郭絡羅氏長久。不過至少……論感情我有自信不會輸給她們!我喜歡他,所以如果能讓他也喜歡我……以后我要成為他最喜歡的那一個!”
什么古怪邏輯?我無語!阿丹珠是我見過的最灑脫不羈的少女!可是……她畢竟也仍舊是個古代人!她不拘小節(jié),敢愛敢恨,卻也不可能脫離這個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框子去。
真正喜歡一個人,又怎能會不介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的愛人?怎么可能會那么大方,心無芥蒂?
“步姐姐你在想什么?對了!哥哥讓你快些準備,我讓我的丫頭留下幫你梳頭,你還是不會梳我們女真人的把子頭哦?!彼┛尚?,“不過不會也沒關系,你以后……呵呵,你若肯做了我的嫂嫂,自然有的是奴才服侍,什么都不用你動手。”
“臭丫頭!”我又驚又氣,站起來作勢打她,“居然拿我來尋開心,小心你哥哥知道,撕了你的嘴。”
“是是是……”她逃出門去,站在屋門前大笑,“誰不知哥哥現在疼你多過疼我?”
“還胡說?我先撕爛你這張嘴!”我才邁步,她早哧溜逃得個無影無蹤。
她留下的那個小丫頭怯怯的走了進來,行禮:“奴才伺候姑娘更衣梳妝?!?br/>
我收斂起笑容,茫然的轉身,任由她擺弄。脫下男兒裝,換上長袍、坎肩,然后被動的走到梳妝鏡前坐下,望著鏡中的人兒換上熟悉的裝束,高高梳起把子頭,我攏在袖子里的雙手緩緩捏緊。
終于……還是逃不掉!
有些事即使刻意去回避,也總不能真正的躲開。既然無論如何都躲避不了,那便直顏面對吧!至少這一次就某種程度而言,努爾哈赤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我嘆了口氣,從首飾匣內拿出一根最普通的銅質鏤花扁方,說:“就用這個綰發(fā)吧,其余的除了耳墜,什么首飾都不必再戴?!?br/>
忐忑不安的在柵門前徘徊不定,我搖搖擺擺的在原地踱了將近半個小時,仍在猶豫該用何種方式進場才更合時宜。
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我恰好轉身,冷不防的撞上一個人,高高的花盆底子一腳踩在了那人的腳背上。
“唉喲!”一聲痛呼,我被嚇得跳后一步,忙不迭的打招呼:“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我邊說邊退,尷尬得臉如火燒。
“等等!”忽然有個聲音叫出了口,“你是……”
我抬頭,驚愕的發(fā)現站在面前,對著我呲牙咧嘴的人竟然是扈爾漢,而剛才發(fā)話之人,是站在他身后一尺距離的建州將領楊古利。
楊古利,我對他不是很熟,在建州十余載,只見過寥寥數面。但之所以在眾人中對他印象格外深刻,是因為當年攻打哈達部時,撇下我最后倉促逃亡的孟格布祿便是由此人親手擒獲。
據聞楊古利乃是野人女真琿春庫爾喀部首領貝勒郎柱之子,自打投效努爾哈赤后,屢建奇功,他亦算得建州的一員虎將,驍勇善戰(zhàn),頗受努爾哈赤器重。
愣忡間,扈爾漢眨巴著眼,似乎也認出我來,伸手指著我:“哦……哦……”結結巴巴的“哦”了半天,卻沒哦出半句整話來。
我噗嗤一笑,歪著頭睨他:“哦什么?我記得阿濟娜年初就該生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是個女孩……”他憨憨一笑,摸了摸后腦勺,一臉的靦腆。
“布喜婭瑪拉格格!”還是楊古利頭腦清醒,一步跨前,打千道,“果然是格格!格格如何會在這里?你可知貝勒爺得知格格被人擄劫失蹤后,心急如焚,幾乎焦慮成疾?”
真夸張!我看他滿臉一本正經,可是為什么說出的話卻那么夸張可笑?忠于主子也不是這般做作的吧?
“如今得見格格平安,真乃萬幸……”楊古利緩了口氣,臉上慢慢露出笑容。
“嘿嘿,托你的福啊,我們可是又有大仗可打了?!膘锠枬h笑得極為暢快,“你可知你葉赫的老哥又把你許給輝發(fā)的拜音達禮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啦!總之,他拜音達禮這回鐵定要倒霉了,居然敢跟咱們貝勒爺搶女人……”
許是楊古利嫌他嘮嘮叨叨個沒完,把他往后一拽,追問我:“格格這回會跟我們一起回赫圖阿拉吧?”
“我不想回去?!蔽野胝姘爰俚耐嫘Γ翱墒恰换厝ビ帜苋ツ??總不能跟了烏拉兵到烏拉城去見布占泰吧?貝勒爺要對付輝發(fā),講究‘遠交近攻’,一時半會兒怕是顧不上到烏拉城去接我呢。我不回去,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干嘛要跟烏拉兵到烏拉城去?他布占泰算個鳥?走走!不說他,我上了趟茅廁肚子又空了,再回去干他個幾斤也沒問題……”說罷,催促著楊古利快些走。
“格格是否要去赴宴?”楊古利眼底眸光微微閃了下,若有若無的在探索著什么,表情有些怪異。他不像扈爾漢莽莽撞撞,毫無心機,我想方才的一番玩笑話多少讓他對我的印象有些改觀——其實我也知道,在許多建州將領眼中,我多半被人冠上狐媚妖女之名,是屬于專門蠱惑他們主子的壞胚女人。
“要去赴宴?那同去!同去!”扈爾漢喜出望外,竟一手挽住楊古利,一手拖住我的胳膊,“快點!我肚里的饞蟲犯了,再不喝酒,就要我的命了?!?br/>
我哈哈大笑,毫無矜持可言:“扈爾漢,我今天跟你干一杯如何?”
隔了一道門,可以感受得到屋內的騰騰熱氣,我拍了拍凍冰的臉頰,吁了口氣,正要擺個優(yōu)雅的姿態(tài)跨進門檻,卻沒想扈爾漢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竟踉蹌著跌進門去。
“喂!大阿哥!二阿哥!快來瞧瞧我找著誰了!”他那超級無敵大嗓門一下子把滿場的歡聲笑語全給鎮(zhèn)住。
我局促不安的掛著別扭的微笑站在原地,寂靜無聲的廳堂,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我有些想笑,偏心里澀澀的,怎么也笑不出來。
“阿步……”烏克亞詫異的從座位上緩緩站起??蓻]等他挺直腰板,他左右兩邊噌地躥出兩道身影,飛快的向我沖來。
“東哥!”
“東哥!”
兩個人,兩只手,同時抓住了我的左右臂膀。
我唇邊的笑容終于僵硬的消失,褚英毫不客氣的揮起另一只手打在代善手腕上,啪地聲脆響,我的心跟著一跳。
代善沒吱聲,甚至連眉頭也沒動一下,他只是沉沉的望著我,那雙清冷如水的眼眸透著驚喜、痛楚以及更多的憐惜……他的手仍是執(zhí)著有力的抓緊了我的胳膊。
“阿步!”就在兄弟二人僵持不下時,烏克亞離開座位走了過來,驚訝的目光在我們三人身上滾了一圈,“發(fā)生了什么事?”
“啊……沒事!”我打哈哈,暗地里雙手用力一甩,試圖掙開他二人的束縛,可是使的力對他們似乎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火氣升騰上涌,剛要發(fā)飆,忽然右臂上一松,竟是代善不動聲色的將手拿開了。我匆匆一瞥,不敢再去接觸他的眼眸,頭稍稍往左一偏,對上了褚英幽暗深邃的瞳眸。
“撒手!”我呲牙低吼,擺出一副他再不放手我就立馬咬人的惡毒姿態(tài)。
他眸光一暗,心有不甘似的縮回了手。
于是,我重新回過頭來,換上一張無比開心的大笑臉迎上烏克亞:“沒事!兩位爺跟我鬧著玩呢。烏克亞,我們喝酒去。”
我正想上前挽他,忽然斜刺里人影一晃,褚英有意無意的竟插到了我倆之間的空檔里,慢慢跟著我們走回座位。
我只得假裝不知他的用意,在酒席上也盡量不去接觸他們兄弟二人懾人的目光,只是和烏克亞談笑風生。然而一切歡笑的背后負擔了太多沉重的郁悶,我忍不住開始喝酒,那種辛辣刺激的酒精經由喉嚨下滑入腹,滲透進五臟六腑,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一杯接著一杯,我下意識的想將自己灌醉,醉了便可以不用再面對這種既尷尬又別扭的場面。
我從沒試著喝這么多酒,臉頰燙得如火燃燒,視力有些飄忽,心跳忽悠著時快時慢,胃里翻騰脹氣,難受得有些惡心,可我偏偏就是不醉——我大笑著,說一些連自己都覺得輕佻浮躁的話語,時不時的膩著烏克亞讓他講一些有趣的笑話逗樂。我行為癲狂,然而偏偏理智告訴我,我仍是清醒著的,我知道我在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對面褚英幾欲殺人的目光,以及代善悒郁憂心的眼神。
“阿步,你醉了……”終于,烏克亞按捺不住奪下我手中的酒盅。
我嘻嘻一笑,搖頭:“我沒醉。”
“從來沒有喝醉酒的人會承認自己醉了。”褚英磨牙,眼眸凌厲的一瞪。
“嘁!”我自然沒好臉色給他看。我喝我的,要你多管?無視于他警告似的目光,我扭頭,卻無意間撞入了代善溫柔的視線中。
心跳霎時停頓。
“夠了,東哥……別再折磨自己了……”他的聲音分明很低,嘴角只是輕輕的嚅動了下,我卻出奇的聽得如此清晰明白。
心里原有的那道裂痕終于又被生生撕開,我能聽到傷口滴血的聲音,鼻子一酸,眼淚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我隨即趴在桌上,頭枕著胳膊悄然拭去眼淚,悶悶的說:“我醉了……”
“我叫阿丹珠陪你回去休息,可好?”烏克亞輕聲詢問。
我點點頭,身子酸軟得不想動彈。
一會兒烏克亞找人去把阿丹珠喚了來,我被兩小丫頭扶著,腳步虛浮的正要離開,忽然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痛得我險些大叫出來。
“東哥格格!你還欠我一杯酒咧!”
我回頭,扈爾漢正咧著嘴對我笑,手里高舉著一只碩大的青瓷海碗。
“扈爾漢!”褚英暴跳如雷。
“干什么?”扈爾漢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微醺的臉上竟也有股與生俱來的倔強。
費英東和楊古利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拉住了已有七分醉意的扈爾漢。
“做什么?做什么……我哪里醉了?我不過想要和東哥格格干一杯罷了……她答應過的……”
我的頭有些脹痛,眼波瞄到桌面上的一碗酒,順手端起:“扈爾漢!我答應了你的,自然說到做到!”作勢敬他,然后在眾人驚呼聲中仰頭灌下。
冰冷的酒水順著我的下頜滑進我的衣領,我感覺體內像是要炸裂開。呵出口氣,我揚了揚空碗,扈爾漢瞪大了眼,翹起大拇指大叫了聲:“好!”也將手里的海碗湊到嘴邊,仰頭干盡。
一片轟然叫好聲中,我腳下一軟,若非兩丫頭機靈,我倒鉆到桌子底下去了。
“東哥……”
“東哥……”
“阿步……”
視線開始模糊,瞧不清誰的臉在我眼前晃動,我伸手胡亂的摸了一把,手感不錯,胡渣子刮得很干凈,沒有扎手的感覺。
會是誰呢?我喉嚨里咯咯逸出一聲輕笑。管他是誰呢!
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聽見阿丹珠用困惑的聲音在問:“你們……叫誰東哥?東哥是誰……她?她明明是步姐姐嘛……步姐姐便是步姐姐!還有哪個步姐姐?步悠然姐姐啊……”
我黯然苦笑,誰會關心步悠然的存在與否?他們一個個爭著搶著要的不過是東哥而已!
翌日從床上爬起時,只覺得頭痛欲裂,身旁服侍的小丫頭眼神怪異,似乎強忍著想笑,偏又不敢放肆。我困惑不解的納悶到晌午,阿丹珠終于姍姍而來,一進門看到我在喝茶,竟猛地發(fā)出一聲尖叫:“步姐姐——”她的聲音異常尖銳恐怖,竟嚇得我一口茶水噗地噴了滿桌子。
她急匆匆的進門,一把搶過我的杯子,怔了怔,尷尬的笑說:“呵……我以為你在喝酒……”
我狐疑的瞥了她一眼,她突然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亂顫,只差沒直接趴到地上打滾。
好不容易等她笑夠了,在我不停的催問下,她才悶悶的憋住笑,摟住我的肩,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聽完后,我頓時糗紅了臉。
原來……我昨晚灌下那碗酒后沒多久竟大哭大鬧,逮人就罵,將好好的一場慶功宴攪了個一團糟。
一瓶瘋!我昨晚上灌下肚的可遠不止一瓶啤酒的量?。”瘒@一聲,果然酒能誤我!現在光瞧阿丹珠打量我的眼神,就可知昨天我瘋得有多離譜,可憐我竟是一點印象都沒留下。
之后的兩日,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見人,好在大伙都忙著收拾箱籠行囊準備搬遷,倒也沒人顧得上再來取笑于我。
據說舒爾哈齊等人在烏克亞的協(xié)助下,用了三天的時間,將斐優(yōu)城周邊五百戶居民先行收納,同時致書朝鮮國邊鎮(zhèn)官員,說明這次出兵沒有侵犯朝鮮之意,以示鄰邦友好。
到得二月十九,斐優(yōu)城內家眷收歸妥當,瓦爾喀全部族人整裝待發(fā)。舒爾哈齊命扈爾漢、費英東二人領兵三百人,護送外城五百戶族民先行。
我隨策穆特赫一家內眷同行,于第二日離開斐優(yōu)城。
想到終于還是要回赫圖阿拉了,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感慨。阿丹珠和我坐同一輛馬車,一路上她唧唧咯咯嘴里講個不停,我卻憂心忡忡,怎么也提不起勁來。時而掀簾探視窗外風景,總能引來兩道灼熱的目光,害我心神不寧的趕忙縮頭。
烏克亞騎馬緊隨在馬車一側,若有需要可隨時喚他,阿丹珠時不時的掀簾與他講話,我卻窩在車廂內不敢再探頭。
自那晚以后,我作為“布喜婭瑪拉”的身份徹底曝光,阿丹珠頭腦簡單,想法單純,知道與不知道沒啥兩樣,她仍是喜歡喊我“步姐姐”。但是烏克亞……烏克亞雖未明說,但言談舉止間卻已與我客套生疏了許多。我雖然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卻仍是免不了感懷難過。
這一日走得甚是順利,正白、正紅兩旗分左右兩翼隨車隊扈從,舒爾哈齊則率正藍旗壓后。時近晌午,途經鐘城地界,褚英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堆灶燒飯。
我沒什么胃口,只啃了一塊干糧,便草草結束了午餐,正想趁著車隊休息,隨意走動一下,忽聽左翼正白旗中一陣騷動,褚英突然翻身上馬,喝道:“整軍備戰(zhàn)!”
我吃了一驚!
身旁的阿丹珠一臉興奮,躍躍欲試的叫道:“好?。〗K于還是來啦!”
我一把拽住她,驚呼:“你可別再添亂了!”
內眷們驚慌失措的紛紛爬上馬車,我一個沒留神,阿丹珠竟甩開我的手跑了,我連聲驚叫,她只是笑著沖我喊:“你放心!我只想在他身邊看他如何殺退烏拉人……有他在,沒人能傷得了我!”
我一震,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他”是指褚英!可褚英早帶著五百正白旗士兵沖到前面去了。我腦子一陣犯渾,心里一急,目光自然而然的在人群里搜索起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沒有!他居然也不在!
“烏克亞!烏克亞!”情急之下,我只能一路小跑的去找烏克亞,可是烏克亞為了安撫隨行族民親屬,早不知閃到哪里去了,“烏克亞——”
一人騎馬踱到我身旁,彎腰:“格格不必驚慌,請回到車上去吧?!?br/>
我抬頭,見是楊古利,脫口問道:“代善呢?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