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輾轉抵達赫圖阿拉城時,外城居民舉道歡迎。
烏碣巖一戰(zhàn),以少勝多,潰敗烏拉一萬大軍,致使烏拉軍力大大削弱,當真可謂意義重大。
“格格……格格……”車輦緩緩經過外城街道時,我隱隱聽到一縷熟悉的呼聲,原還以為自己幻聽,可是轉眼間車窗外傳來侍衛(wèi)的喝斥聲,以及女子傷心的哭聲。
我撩起窗簾,只是略略一瞥,忽然有個緋色的人影撲了上來,纖長的手指攀住了窗沿:“格格——”我吃了一驚,手不覺一縮,簾子垂下。
“格格……格格您看看奴才……格格……”車外的呼喊聲更加凄厲,侍衛(wèi)們顯然已由動口喝斥改為動手施暴。
我一個激靈,猛然醒悟過來,穿簾而出:“停車!”
駕車的車夫趕忙勒住馬,因為今兒個入城,是以早起特意盛裝打扮,腳下竟是穿了雙高跟木底鞋子。我搖搖晃晃的踩上車架子,猶豫片刻,咬咬牙縱身跳下。
“噢……”落地時左腳腳踝上一陣鉆心的疼,我估摸著是崴到了,然而心里掛念著剛才那個聲音,顧不得多想,只是硬撐著往車后走。
街上滿是圍觀的百姓,見我下車,不禁發(fā)出一片噫呼之聲,竊竊私語不斷響起。
“啊……第一美女……”
“原來她就是那個有名的葉赫老女……”
我只當未曾聽聞,沒走幾步,便聽身后馬蹄陣陣,圍觀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動,我略一扭頭,只見一匹烏黑發(fā)亮的高頭駿馬鼻子里哧哧的噴著熱氣,挺拔的立定在我身后。
馬鞍上的錦衣少年,俊美的臉上掛著冰冷漠然的神情,眼眸居高臨下的傲然睥睨,渾身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貴氣質。
我微微愣了下,方才涌起的喜悅和激動被他那如薄冰般冷冽的目光打得粉碎,我只能抬頭僵硬的仰望著他。
“怎么回事?”皇太極靜靜的坐在馬上,淡泊的語氣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那個……”他這是什么表情?什么態(tài)度?難道見到我回來,他一點都不高興么?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好像聽到了葛戴的聲音……”
“所以就隨隨便便的跳下車了?你以為這是在什么地方?”他目光冷冷一掠,駕車的車夫和隨行的奴才剎那間跪了一地,神情驚慌不已。
他們這一跪,邊上圍觀的百姓頓時嚇退兩丈,空出老大一塊地來。
我茫然的望著他。
這個少年……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皇太極嗎?
“上來。”他彎腰伸手給我,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緩緩移到他的右手,然后又回到他的臉上。
慢慢的將手遞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稍一用力,另一手在我腰背上一托一抬,我便騰空側坐到了他的身前。
才坐穩(wěn),忽然腰身被他攬臂重重一勒,左側肩膀猛地撞進他的胸膛,他用力深吸口氣,呼出的鼻息熱辣辣的鉆入我的衣領:“你以后……再敢……”勉強吐出這五個字,便匿聲無語。他光滑的下頜緊貼住我的頸側,肌膚相觸的那一刻,我微微一顫,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了!皇太極……我回來了?!?br/>
他更加用力的摟緊我,手勁大得幾乎要將我的腰肢勒斷,我忍住痛沒吱聲,放任他發(fā)泄情緒。
“要一直陪著我……”他的聲音放柔了,在我耳邊呢喃,“你答應過我的?!?br/>
我點頭:“是,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蔽已鲱^沖他微微一笑,他一手摟緊我,一手握住馬韁,慢悠悠的駕馬調頭。
“等等!”恍然想起下車的目的,我急忙拍他的手,“葛戴……”
“那小丫頭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說……方才你貿然跳下車,可知會造成多大的騷亂?現(xiàn)在,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彼恼Z氣淡然中透著一份犀利,我忍不住又抬頭瞄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同嗎?為什么我總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呢?
雖然看上去樣貌一點都沒有改變,可是……為什么他和我之間,像是多出了一層凜然不可玩笑的隔膜,他距離我雖不遠,可是卻顯得那般高高在上。
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一直低頭看顧的孩子,如今居然需要仰望于他了?
“東哥……”
“嗯?”
“你準備好了么?”
“什么?”我狐疑的眨眼。
皇太極目光平視,不動聲色的緩緩開口:“他來了……”
一陣砸響在青石板上的馬蹄踏踏聲,漸漸由遠及近,在紛擾的人聲鼎沸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聲都是砸在了我的心里——耀眼奪目的逆光處,努爾哈赤縱馬英姿颯爽的沖了過來。
那馬疾速逼近,終于到得身側,兩馬相對交錯而過之時,努爾哈赤突然放聲大笑,傾斜上身,攬臂一探,將我瞬間拖了過去。
我驚呼一聲,眼睜睜的看著天地倒轉,下一刻已穩(wěn)穩(wěn)的落在努爾哈赤身前。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雙手微微發(fā)顫的抓著他的胳膊。
“東哥!東哥……”他張狂的大笑,馬蹄踏處,周圍的百姓紛紛閃避。
我耳邊充斥著倒灌的呼呼風聲,皇太極孤傲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沒來由的心里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夠了沒有?放我下來!我不是你的獵物,可以任由你搶來拋去的!”
馬兒咴嘶一聲,硬生生的原地勒停腳步。
努爾哈赤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半天,皺眉:“不過出去了兩月,不止心野了,連膽子居然也練大發(fā)了。嗯?”
我毫不避視他的目光,冷笑:“爺真是說笑了,東哥出去轉了這一趟,不正好稱了爺您的心意么?”
他臉上怒意乍現(xiàn),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頭被迫仰高,他手勁只是略略一緊,倏爾松開。
“為什么總要挑釁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證我對你的底線?為什么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樣,乖乖的待在我身邊?”
“因為……我就是我!我不是阿巴亥,也永遠做不了阿巴亥?!蔽掖丝跉?,頸上的疼痛真實的存在,我果然已經撩撥出了他的怒氣,可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清楚明白的說出來,“爺,這是約定——你我的約定。我沒忘,爺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顫,面色微變。
“不管我當日有否從拜音達禮手中逃脫出來,他擄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實,你大可……”一句話未說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將我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聲,跌坐在堅硬的地上,左腳一陣劇痛,之前崴到的腳踝被全身重量壓了下,疼得我額頭冷汗直冒。
“你……”他臉上有怒有痛,有愛有恨……種種復雜的眼神在他眼底交匯,“我今日算是徹底明白了,你的那顆心原是鐵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動,顫顫的冷笑,忽然一夾馬肚,嗬地聲駕馬揚塵而去。
望著他決然含憤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氣,只是左腳疼得實在厲害,稍稍一動,便痛徹骨髓。
這時城外也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只是方才的情形太過驚駭,每個人都目睹他們英明神武的淑勒貝勒將我這個女人拋棄至此,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不敢多事過來理會我一聲。
我不禁苦笑,難道說要在這里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馬蹄清脆的停在了我身前!
難道是努爾哈赤又回過來了?我愕然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匹通體黑亮的烏騅。
“上來吧?!甭曇衾淅涞?,然而皇太極的眼中卻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里笨了?”身子稍稍一動,咝地吸了口氣。
“怎么了?”他這才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隨即騰身躍下馬來。
“可能崴到腳了?!?br/>
他蹲下身子,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腳踝輕輕一捏,我疼得左腳一抽,他“嗯”了聲:“未曾傷及骨頭,不妨事?!?br/>
我惱怒的將腳上的鞋子脫下,扔出老遠:“這東西真是害人非淺?!?br/>
“是你自己不好,卻拿鞋子撒氣。嘖……你還真是孩子氣。”
我氣結。他以為他多大個人啊?居然……說我孩子氣?我氣呼呼的正要搶白他一頓,忽然身子懸空,竟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這……這種感覺超級怪異!長久以來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我經常抱他哄他,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反過來被他抱。
“抓緊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將我放上馬背,把韁繩塞到我手里,然后翻身坐到我身后。
兩人共乘一騎,緩緩向赫圖阿拉城踱去:“東哥,你還真是個會不斷惹出麻煩的笨女人?!?br/>
丁未,明萬歷三十五年春,因烏碣巖立下赫赫戰(zhàn)功,舒爾哈齊被賜封號為達爾漢巴圖魯,長子褚英,奮勇作戰(zhàn),賜稱號為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與其兄并力殺敵,擒斬烏拉主將博克多有功,賜稱號為古英巴圖魯。
據說當日政殿之上論功行賞,眾將對舒爾哈齊得賜達爾漢巴圖魯頗有微詞,褚英甚至當面指責舒爾哈齊的正藍旗在烏碣巖大戰(zhàn)中故意延緩支援,不配合攻擊。
褚英的指責極具殺傷力——舒爾哈齊在建州的勢力和威望僅次于努爾哈赤,而且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顯露出想與努爾哈赤平分建州之心。作為努爾哈赤的長子和次子,隨著褚英和代善的年長,他二人的軍功越來越多,如今建州分了四旗,努爾哈赤與兩個兒子卻占了四分之三的牛錄。舒爾哈齊若有二心,首先對付的自然就是褚英和代善這兩塊絆腳石。
當日局面鬧得相當僵硬,我雖未曾親見,但是事后整個內城都渲染得沸沸揚揚。
努爾哈赤未曾責難于舒爾哈齊,而是將過錯全部轉嫁到了常書、納各部二人身上,這手殺招雖未傷及舒爾哈齊,卻也等于著著實實的扇了舒爾哈齊一個耳光。
于是,任憑舒爾哈齊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緒激動起來,竟當場揚言:“若要殺了他二人,不如先殺了我。”最后常書和納各部因為他的這句話沒有被斬殺,卻被判罰白銀百兩,沒收全部所管的牛錄,這無異是變相的削奪了舒爾哈齊的兵權。
當我聽著這些蜚言蜚語,經由一個守門奴才口中傳述而出時,不禁惋嘆。此時的赫圖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濤洶涌,巨浪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來。
回城后,我仍回原先的屋子去住,只是房里換了丫頭伺候,不曾見到葛戴。我追問皇太極原由,他卻諱莫如深,逼得急了,他索性卷了鋪蓋跑東暖閣去睡,留我一個人待在西屋抓狂。
這樣約莫過了七八天,葛戴才終于回來,進屋后挨著西屋門框,怯怯的似笑非笑的瞅著我。我喜出望外的撲過去抱住她,她卻像是受到百般驚嚇似的彈跳起來。我這才發(fā)覺原來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蓋的竟是累累傷痕。
“誰打的?”我飛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彼p笑著說,眼里漸漸落下淚來,“能再見著格格,奴才……死都甘心?!?br/>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急急忙忙的吩咐小丫頭拿藥酒,又強逼著葛戴解了衣衫。她身上淤痕實在嚇人,竟似是新傷蓋住了舊痕,體表虛腫,淤血深入內,而浮出肌膚之上的竟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
“這是什么?”我到底忍不住驚叫了。這丫頭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下手之人怎的如此狠毒?“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板下臉,“你給我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講個清楚,不許瞞我?!?br/>
“格格……是奴才的錯?!彼诖缴弦С隽搜烙?,慘白的臉上卻掛著虛弱的微笑,“格格不必擔心……”說完這句,竟是身子一蹌,倒頭栽進我懷里。
葛戴這一病足足躺了大半個月,大夫說她外傷倒還是其次,體弱虛寒才是病因。一時寫了藥方,內調理外敷藥,養(yǎng)了三四天,她神智稍稍清醒便掙扎著想要起來,被我一痛呵叱。我知道她是擔心屋里其他奴才,特別是一些老嬤嬤的閑言碎語,于是索性放下話去,即刻起認下葛戴作我的妹妹,以后在屋里只當是半個主子。又當眾在小丫頭里挑了兩乖巧伶俐的,放在葛戴身邊貼身服侍。
葛戴先是被我的舉動嚇懵了,待到反應過來,木已成舟,她竟是大哭了一場。
慢慢的,等她病好些了,我再問及此事,她才在言談中稍稍透露出一星半點。我連猜帶想,漸漸的尋到了一些線索。
一日皇太極騎射歸來,正在東暖閣內吃著點心,我假裝閑來無事逛到他房里,然后劈面問了句:“為什么非要把葛戴往死路上逼?”
語出突然,皇太極先是一愣,慣常冷峻的神情微變。過了一會兒,他將手里的茶盅輕輕往桌子上一擱:“死路?那哪條又是生路?”抬起頭來,直剌剌的望著我,“如果放她出去嫁人也是死路,我倒真不知這條生路在哪里了?!?br/>
“嫁人也算生路?”我譏諷的冷笑,“女子除了嫁人就沒別的出路了么?”
他有些訝異的瞥了我一眼:“那你說還能有什么出路?并非所有女子都能像你這般特立獨行的,即便她想……她也沒有選擇的余地?!?br/>
我無名火起,怒道:“什么叫沒有選擇?”
他不語,只是望著我,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種磅礴的壓迫感。我的氣勢在觸到那樣的眼神時,土崩瓦解,只得頹然的垮下肩膀。
我必須得面對現(xiàn)實,來古代這么些年了,早該麻痹了才對。再為這種話題爭議,真是無味無趣透了,我有什么能力足以扭轉葛戴的命運?即使我今天保住了她這一刻,那下一刻呢?她并不能當真跟我一輩子。我不在了,她該怎么辦?
“東哥,過來?!被侍珮O沖我招手,我站在房門口梗著脖子朝他瞪眼,“別賭氣,過來,聽我好好跟你講?!?br/>
難得見他和顏悅色,回來后總是見他繃著個臉,裝酷似的,我不情不愿的磨蹭過去,到得跟前時,被他一把抓住,一個踉蹌,拉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我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這個姿勢……未免也太曖昧了些,急忙想擺脫他站起來,卻又硬被他摁了回去。
“聽我說……”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葛戴那丫頭先前若不是我叫人逐她出去,她待在柵內,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可明白?”
我忘了掙扎,沉寂下來。難道是我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
葛戴回赫圖阿拉是在皇太極之后,而那時皇太極回來是因為……對了!滿蒙聯(lián)姻!難道……是和聯(lián)姻有關?
“我不明白?!彼懔?,反正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當白癡了,再當一次又如何?
他摟著我,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偷偷拿余光瞄他,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五官混雜了孟古姐姐的柔美和努爾哈赤的剛毅,明明是兩種極不和諧的感覺,卻十分養(yǎng)眼的完美展現(xiàn)在他的臉上。我的目光從他寬闊的額頭,沿著筆挺的鼻梁,一路下滑到他棱角分明的唇上。
“咕?!焙韲道镙p輕咽了口唾沫。
色女啊!我果然色心難改……耳根子微微一燙,極力保持住自己完美矜持的淑女形象。心里不斷的默念,不過是棵嫩得還沒發(fā)育完全的小草,沒啥大不了,不過就是長得不算太難看而已。
“在想什么?”額頭上一痛,他屈指彈了下,我捂住額頭低呼,“又走神……看來,我是不用再繼續(xù)講下去了。”
“別……你倒是說呀,我等著聽呢?!?br/>
他忽然一笑,笑容雖淺淺一閃而逝,卻仍將我看傻了眼。
“看吧,又心不在焉了。唉……”他嘆氣,“總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不會害了你的小丫頭,我是在救她。只是她的脾氣倒也倔強,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她執(zhí)意不肯嫁人,弄得連我也險些保她不住……”
什么?這就算完了?我根本就沒聽明白!
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故作兇狠的瞪他:“從頭再說一遍,直到我完全聽懂為止?!?br/>
他瞳孔不經意的微微一縮,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竟將我震住,捏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等到發(fā)覺自己在那一刻自然生出的怯弱之心,我不禁悒郁。那個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終于逐漸長成了嗎?他現(xiàn)在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越來越難以親近了。
我悵然若失的看著他,試圖從他此刻的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出當年那個雖然精明,卻不失純真一面的八阿哥,可惜我要的答案模糊不清。
“誰讓她是博克多的女兒呢?”他并沒有發(fā)覺我的失態(tài),只是很平靜的說,“原本烏竭巖的戰(zhàn)事壓根不會扯到她一個小丫頭的頭上。只是有時候你越發(fā)待一個人好,對她而言并不見得會帶來多大的好處。揪住這件事想借題發(fā)揮的人大有所在……”
博克多……胡達利……
我竟忘了還有這層原由!難怪之前覺得這倆名字耳熟,葛戴原是烏拉的格格,博克多正是她的阿瑪,胡達利是她的哥哥。
“難道……葛戴之所以弄得這么慘,是因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驚不已,這是什么邏輯?我待她好,竟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她在赫圖阿拉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奴才,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里嫉恨你的人趁機落井下石,她們動不了你,難道還不能動你的一個奴才么?在打擊你的同時,也許還能把大福晉阿巴亥一塊兒拖下水,這豈非一箭雙雕?”他淡淡的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醒悟,“東哥,阿瑪可以縱容你做一些過火的事,但不等于說他會縱容旁人……你可以不必擔心受懲罰,但,別人未必有你這樣幸運……所以,學學阿巴亥的機警和聰明,平日只需顧得自己便好,別再添亂去操心旁人如何?!?br/>
這……這是在說我沒有能力嗎?是在說我無能?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了?所以,為了避免傷害,只能放手?
是這個意思嗎?就如同當初對待代善一般,我無法幫到他什么,為了不讓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無奈的選擇放棄?難道竟是不止一個代善,就連葛戴,我也沒辦法守護嗎?為什么要將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
心里酸痛,我咬著唇,胸口悶悶的,堵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等等……東哥,再等等,耐心一點?!被侍珮O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篤定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讓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一點點的逐漸回暖。
“皇太極?!蔽覔ё∷?,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悶悶的說,“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撐不到你們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的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極也在等……但是這個煎熬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能了解我內心的悲哀——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我,注定是等不來那一天的。
“別胡說?!彼o緊的擁著我,“東哥,你信我么?”
我用力點頭。
我信!雖然舒爾哈齊、褚英、代善,甚至莽古爾泰……他們隨便哪個人的優(yōu)勢看似都要比皇太極強出許多,然而,我是堅信皇太極的。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堅信他會最終成為那匹奪冠的黑馬!因為,歷史早有斷論,結局也早已載入史冊!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噌了噌,鼻子里癢癢的,酸酸的,淚意上涌,一想到我最終會離他而去,無法親眼看到他允諾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結起來。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系越發(fā)微妙緊張,扈倫輝發(fā)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彌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zhàn)時之需。
這種郁悶就像天陰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會有一場大戰(zhàn)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的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的佩服,玩心理戰(zhàn),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丁未年秋,必然的一場大仗終于拉開帷幕。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細作,輕而易舉的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里應外合的給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么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后竟是只飄了幾滴小雨——攻打輝發(fā)與當年哈達陷入苦戰(zhàn)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九月,扈倫女真輝發(fā)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么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戊申,明萬歷三十六年。
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巖一役后,烏拉元氣大傷,不得已貝勒布占泰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于建州。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柵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占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斗得你死我活。
穆庫什出嫁后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木柵。小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我時而在柵內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頭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愿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蜚言,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后果當真不可想象。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灑脫。于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崗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前年年底被劫后,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如非必要,他都按時按點回家,我若要外出,走得稍遠些,都需得他安排心腹跟著。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屋子憑吊哀思了。
翌日,我讓葛戴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的去了那處屋子。屋子荒置了年余,原以為屋門前早該長滿了雜草。沒想到那屋子門前灑掃得干干凈凈,庭院整潔素凈,廊下甚至擺著兩盆蘭草。
“這里如今住著誰了?”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我見屋前左右并無奴才走動的跡象,那屋子門窗緊閉,四周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
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朗朗傳來讀書聲,這個聲音溫柔甜美,細細一聽,那口音說的竟不是女真語,似是北方方言,但又似是而非。我聽了半晌,猛地靈光一閃,終于辨聽出來那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我正發(fā)怔,不料那里頭突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打斷道:“不對,這話說得太生硬了,聲音再放軟些。”聲音里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才那會說漢語、甜美嗓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雖說建州如今也有不少漢人,但在赫圖阿拉城內,甚至是木柵內會說漢語的可是絕無僅有的稀奇事。
“哎呀,好難學啊,我不要講了,舌頭都要打結了。”那女聲嬌嗔的抱怨。
我站在窗外,越發(fā)吃驚。
到底是什么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須?
“孫帶!”努爾哈赤嘆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接口,“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不想嫁人了?”
“嫁人?”那名喚作“孫帶”的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么?柵內不還有個葉赫老女么?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么?”
“砰”地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沖天的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凈?”
“哼?!睂O帶冷冷一哼,“那您讓我學說明話又是為的什么?”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拐角處焦急的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回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么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我稍稍平復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里卻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于是,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么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么女人在柵內啊。
“格格?!鄙砗蟮母鸫骱鋈怀秳游业囊滦洹?br/>
我一頓:“怎么了?”
葛戴呶呶嘴,我這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扎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內城中甚少有成年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成家分府單住,不時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像這樣不分長幼扎堆,人數湊那么齊全,又不是逢年過節(jié)的,還真是少見。
一眼掃去,已見著領先走在前頭的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我不愿跟他們多打交道,于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飛快拉著葛戴閃到了磚砌的大煙囪后。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阿巴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br/>
“可不當真?”莽古爾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頭遭開葷,大哥特意從正白旗牛錄里挑了幾個長相不錯的送到我家里,原想邀他一塊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br/>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彼葜v話穩(wěn)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就由九弟你去同老八說說……”
巴布泰聽后在邊上跳了起來,擺手笑道:“噯,可別這么說,我年紀和八哥雖差不多,到底論資排輩是弟弟不是?可不同哥哥們似的都娶了妻……”
“你得了吧?!边吷系牡赂耦愄饋?,差點一口啐在巴布泰臉上,“當我們都是瞎子呢,你那點子事別說瞞不過外頭的哥哥們,就是住在這柵里的我們,哪個不知道你偷偷在外頭養(yǎng)了個姓姜的漢女?!?br/>
巴布泰臉膛通紅,訕訕的笑。他是庶出,比不得阿巴泰、德格類這樣的嫡出阿哥。德格類當場削他面子,他也不好當面發(fā)作,只得冷道:“哥哥們也別笑話我,好歹我比八哥正常些,是個爺們?!?br/>
莽古爾泰哈哈大笑,在他臀上踢了一腳:“半大小子,大言不慚?!鳖D了頓,又道,“你小子也是個知趣的,五哥送個準信給你,你的親事已是有了,不出今年,便可吃你小子的喜酒?!?br/>
指婚便意味著可分到一定數目的奴隸財產,然后離開木柵獨立成戶,若是親事指得對緊,岳丈家的身份不低,那陪嫁自然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莽古爾泰說完,巴布泰眼睛便亮了,連忙追問:“是哪家?”
“便宜你小子了,是達褚祜巴晏的女兒啊。達褚祜巴晏先前有個閨女原是嫁與二哥做的元妻,前幾年沒了,原本阿瑪說好還要與達褚祜巴晏再做親家的,只等家里這一個女兒大些就再行聘娶。達褚祜巴晏的意思是想把這個女兒再嫁給二哥,順便能照顧岳托和碩托那兩個沒了額涅的哥兒。但是二哥家里這些年都是葉赫那拉氏當家,那小姑娘一打聽得知二哥寵葉赫那拉氏寵得沒邊沒譜,死活都不肯嫁了。”莽古爾泰眨眨眼,拍了拍巴布泰,“這不,這等好事就落到你頭上了?!?br/>
巴布泰喜出望外,但還沒樂起來,一張臉便又垮了下來:“長幼有序,八哥若是不給指了親事,我哪敢僭越了去?!?br/>
德格類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誰人不知八哥不好女色!不過我聽說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lián)姻,阿瑪原還打算給他聘個蒙古女人的……哈哈,聽說那些蒙古女人人高馬大,力氣比男人還大,也不知是真是假。說到底,還是那些漢女有意思,不但膚白腰細,摁在身下頗得趣味,哼哼起來的聲音也是綿軟得叫人骨頭都發(fā)酥……”
巴布泰附和道:“朝鮮女人也不錯的?!?br/>
塔拜直搖頭:“這等女人擺在家里又干不得活,又有什么用?蒙古女人興許是好的,但言語不通,娶來做妻倒也罷了,若是做了元妻,又需托付身家,打理內事,卻是大大的不妥。老八不要那蒙古喀爾喀巴約特的格格也沒錯,畢竟做夫妻的還是知根知底些的好。”
“老六你個沒出息的,和老七一樣,家里連小福晉都不納一個,守著一個女人能有多意思?”莽古爾泰陰陰的一笑,“那個老八,阿瑪因為他不要蒙古女人,怪他挑三揀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抻著他,到現(xiàn)在都沒給他再聘親事。他倒也硬氣,真?zhèn)€做出一副熱心公中,不徇私情的模樣。我就不信他當真一點那個心思都沒有,除非……他真的不好女色。”
他在“女”字上加重了音,笑得特別猥瑣。
莽古爾泰笑道:“他好女色也罷,男色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若是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于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么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后如此誹議八爺。”
“嗯……皇太極打小受命接管柵內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仆從,牛羊牲口、土地私產等等公中財物,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里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的解釋著理由,可心里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歷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么?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么好擔心的。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寧。
腦子里忽然紛亂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莊大玉兒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不入流的狗血電視劇才瞎編得出來。
“啪啪!”我又連續(xù)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您打奴才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翻了個白眼,終于跳了起來:“走!走!回去!你給我把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找來,我有話問他們?!?br/>
剛到屋門前,便見廊下栓著的兩條獵犬。那兩條立直了甚至比我還高的大狗,見到我時興奮得撲在我身上不停的吐舌頭,換作平時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兒心里正堵著呢,不禁厲聲叱道:“滾一邊去!”
那狗興許沒聽懂人話,嗚嗚的搖著尾巴,倒是灑掃上的仆婦給嚇壞了,趕忙上前打笑臉陪不是,忙忙的把狗牽走。我撇了撇嘴,悻悻的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這是做什么呢?竟然憋了那么大火氣,莫名其妙的就使起小性子來。
看到那兩條獵犬,我便知道皇太極這會兒已經回來了,這時候他若不在明間,便是窩在自己的房里看賬本。踏入明間時,我朝東暖閣的簾子上掃了兩眼,示意屋里的奴才不許做聲,悄悄回了西屋。
過得盞茶工夫,西屋外頭葛戴小聲的容稟:“格格,敦達里來了?!?br/>
我應了聲,門外才躬著身走進來一個十歲出頭的青衣少年,臉上堆著笑,跨進門檻后先打了個千兒:“敦達里給格格請安?!?br/>
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是皇太極的哈哈珠子,孟古姐姐過世后,努爾哈赤從一堆家生奴才里挑出兩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放到皇太極身邊伺候。打小陪讀陪練陪玩陪挨打挨罰,到如今皇太極的大小事都由他倆張羅伺候。
我看著皇太極長大的,外頭都傳言說我“表姐如母”,其實皇太極起居一應都由這兩個哈哈珠子負責,我的看顧和愛護云云,反而成了一個幌子。憑皇太極打小的那股子機敏勁,他不給我搗蛋就已經不錯了。
而現(xiàn)在,我這個掛名的監(jiān)護人便擺出了一副關愛的姿態(tài),敦達里也是個聰明人,我才一開口,他便立馬接話,不但主動交代最近皇太極的日常生活以及工作動向,甚至還把他最近結交了什么人,做過什么事,事無巨細的交代得一清二楚。
我聽得面皮直抽,這孩子好生會來事,不但有眼力見,一點就透,還非常伶牙俐齒,敘事條理清晰。難道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樣的奴才?
我清了清嗓子,終于繞到了主題上:“八阿哥在外頭可曾……見過什么……女眷……”
敦達里本是經我允許站著回話,一聽這個,又跪下了,誠惶誠恐的說:“回格格的話,八爺每日忙著勤練武藝,不但學了滿文,還學了漢文,日日溫習,未曾懈?。“藸斀^對沒有沾染女色,奴才們也絕不敢?guī)斪瞿遣缓玫氖隆H襞湃鲋e,或是帶壞了主子,甘愿受罰。”
我一聽急了。
真是一群笨蛋!我是怕他學壞嗎?我怕的就是他學不壞!
“你們……現(xiàn)在東暖閣除了你倆在八阿哥跟前伺候,那房里可有丫頭……”
“沒有!格格盡可放心……”
“放心?”我真怒了,氣憤憤的拍桌而起,“都這樣了,你們讓我的心放哪去了?”
整日和兩個哈哈珠子廝混,別說結交同齡單身女子了,就是連個丫頭都沒有,這還像話嗎?難道皇太極真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想到這里,我不禁瞇眼細細打量了眼敦達里,因歲數還小,和皇太極比起來,他的身量不高,瘦細的肩膀耷拉著,一張臉倒是顯得眉清目秀的。
“你抬起頭來?!?br/>
他聞言抬頭,滿臉困惑。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孩子……真是男生女相。
我哪里還按捺得住,心里憋得快炸了,揮揮手,不再搭理他,急匆匆的跨出門檻往東暖閣奔去。
自打皇太極住進東暖閣,為了便于辦公和休息,便又將東暖閣隔成了南北兩間,南間炕上辦公,里面那間的北炕安寢。
我走過去時,東暖閣的門是些微敞開著的,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絲動靜。南炕上擺著炕桌,然而皇太極卻并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炕桌后。
我探頭探腦的又到北間踱了一圈,還是沒找到正主兒,東暖閣里空蕩蕩的,別說皇太極,連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不見,我喊了兩聲,一個在明間打掃的丫頭在門外應了聲,卻不進來。
“人呢?都野哪玩去了?這東暖閣的屋子就那么不值得上心了?一個個都偷懶……”我平時對奴才并不苛求,但今兒是心里壓著一股邪火,總覺得發(fā)散不出來,憋得心慌不安。
那丫頭跪在門檻外磕頭,我也聽不清她說什么,倒是說著說著哭起來了,然后簾子一動,葛戴進了暖閣:“格格莫難為她們了,消消氣吧。不怪那些小丫頭,是八爺放了狠話的,這東暖閣除了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誰也不許踏腳進來,說是哪個敢胡亂看了這房里的東西,就要挖了眼珠,若是聽了房里的話,更要拔了舌頭。”
我低頭看了眼炕桌上堆的如小山般的賬目文件,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葛戴人是進來了,可也不敢近前,只是縮在門邊上。我嘴角抽搐,最后頹然的說:“你把門口那丫頭領出去吧,她這樣哭得我腦殼疼。”
葛戴臨走又不放心:“格格今天累了一天,臉上倦色都掩不住了,可要回房歇一會兒?”
我搖頭:“我在這等皇太極,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br/>
她嫣然一笑,提醒我說:“那格格可別弄亂了這房里的東西,不然八爺定要生氣的。”
我擺擺手:“這些賬本就是讓我看,我也看不懂?!?br/>
葛戴走后,我一個人呆坐炕頭,等了一炷香后便有些意興闌珊??粗蛔郎隙阎某莎B書冊,我從一旁的炕幾抽上本冊子,舒舒服服的在軟枕上歪了,然后翻看冊子。
滿滿一本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翻白眼,又重新從炕幾上抽了幾本,終于找到一本寫的不是滿文,而是漢字。翻開一看,里面的內容仍是如天書一般,沒有記錄什么事,只是寫了一些日期。我掐指算了算,基本上每個日期都是相差一個月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