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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 第二十五章 心痛

還是……不來的好!
  
  可,為什么……我的心,竟會感覺如此之痛?!
  
  回到葉赫后,布揚古要比想像中待我親熱,我揣測或許是他看我還不至于老得掐不動,指不定還能派上些用場,所以才分外的討好我。
  
  我欣然接受一切,轉(zhuǎn)身卻將布揚古和那林布祿送我的首飾錦緞全都賞了屋里的奴才,直把她們樂得跟什么似的。我倒也并非是刻意要去收買人心,然而我這個老格格想長期在家好生待著不受氣,上下還是得多加打點才行。
  
  自我回轉(zhuǎn),葉赫為表感謝之意,同時能更好的緩解與建州的關(guān)系,于是將孟古姐姐的妹妹擇日送至赫圖阿拉。
  
  是年中,努爾哈赤娶了這位年紀(jì)比我足足小一半的堂姑葉赫那拉氏為福晉;后又娶了一位西林覺羅氏,納為小福晉。
  
  冬十一月,據(jù)聞努爾哈赤命額亦都率師招渥集部那木都魯諸路路長來歸。還擊雅攬路,為其不附,又劫屬人,是以取之。
  
  辛亥,明萬歷三十九年。
  
  轉(zhuǎn)眼在葉赫已經(jīng)待足一年。超級乏味的一年,每日渾渾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覺無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揚古雖然不怎么為難于我,但是看似松懈的管治下卻是盯得極嚴(yán),生怕我跑了或者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
  
  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泰及費英東、安費揚古攻取渥集部烏爾古宸、木倫二路——沒想到七阿哥已經(jīng)披甲上了戰(zhàn)場,皇太極他……是否仍不受重用的留置家中呢?
  
  八月,一則驚人的消息傳到葉赫——建州貝勒舒爾哈齊亡故。在幽禁了兩年半后,于十九日猝死于暗無天地的牢獄之中,終年四十八歲。
  
  冬十月,建州大將額亦都、何和禮、扈爾漢率師征渥集部虎爾哈,俘虜二千人,并招撫旁近各路,得五百戶。
  
  建州勢力節(jié)節(jié)擴(kuò)張,布揚古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緊要關(guān)頭,那林布祿卻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壬子,明萬歷四十年,正月。
  
  新年方過,便有消息傳來,建州與蒙古科爾沁部族聯(lián)姻,努爾哈赤娶科爾沁親王明安之女博爾濟(jì)吉特氏——滿蒙聯(lián)姻,努爾哈赤終于跨出了嘗試性的第一步。
  
  布揚古終于震驚發(fā)怒,我看著他在家宴上聽聞消息后遽然變色,硬生生的將手中的酒盅給捏碎了。然后,他鐵青著臉孔慢慢轉(zhuǎn)過頭,視線穿過人群,木然的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好日子……恐怕終于要到頭了。
  
  這一年,我年滿三十。這個歲數(shù),以現(xiàn)代眼光來看,根本沒啥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卻已是祖母級別的老姑娘。
  
  而現(xiàn)在,我這個曾經(jīng)的“女真第一美女”,如今的“葉赫老女”,卻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長遣送至一個我早知會去,卻延遲了兩年的地方——烏拉城。
  
  馬兒懶洋洋的踢踏著細(xì)碎的腳步,以踩螞蟻的龜速前進(jìn),間或的它還不時發(fā)發(fā)拗脾氣,進(jìn)一退二。
  
  我優(yōu)哉優(yōu)哉任由它原地打轉(zhuǎn),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兩位大爺。
  
  穿紫色漳絨福壽三多紋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膚色略白,面容秀氣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揚古的弟弟布爾杭古;另一位著絳色緙金水仙紋袷馬褂,容長臉,膚色偏黑,寬額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爾瑪。
  
  他們兩個,一個是奉命來送我的,一個是奉命來接我,同樣是兩個部族首領(lǐng)的弟弟,身份相似,偏生長相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就連性子也是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東哥你能不能快一點?錯過了時辰,讓貝勒爺?shù)染昧耍M不是……”
  
  “不妨不妨!”喀爾瑪在布爾杭古的抱怨聲中再次充當(dāng)了和事佬,“兄長在出門前便關(guān)照了,諸事且隨布喜婭瑪拉格格心意便好……”
  
  我一揚下巴,給了布爾杭古一個“你多管閑事”的眼色,在看見他吃鱉的糗樣后,又忍不住笑趴在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壞也不過是個死字,我既已抱定了這份決斷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
  
  “布喜婭瑪拉格格,前頭便是烏拉河了,能否請格格棄馬乘船渡河呢?”
  
  這個喀爾瑪,別看人長得不怎么樣,可脾氣還真是沒話說。一路上我百般刁難,甚至執(zhí)意不肯乘坐馬車而要求單獨騎馬,他都沒說一個“不”字。
  
  “東哥!下來!”布爾杭古已然下馬走到我跟前,口氣惡劣的用手抓住我坐騎的轡頭。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從馬背上跳下。
  
  眼前是一條滾滾大江,此刻岸邊正泊了一艘烏木大船,喀爾瑪指揮著奴才將我的隨嫁用品一一搬上船。布爾杭古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往船那邊拽,我不滿的甩手。
  
  他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你以為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如此惺惺作態(tài),也不知丑?!?br/>  
  我嗤地聲蔑笑:“我倒是想在家惺惺作態(tài)給自己瞧來著,偏生你們愛把我丟來丟去給別人看出丑,我又有什么法子?”
  
  “你……”他氣得揚起手來。
  
  我不買賬的瞋視,冷笑:“你敢!你可仔細(xì)掂量了這一巴掌的后果?!彼贿€是懼了,悻悻的收回了手,將我死命往船上推。
  
  我也懶得再跟他計較,懶洋洋的踩著舢板跳上船。不一會兒,喀爾瑪命令手下?lián)未珊?,我站在船頭舉目遠(yuǎn)眺,只見臨江之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一座巍然古城。
  
  喀爾瑪見我觀望,便饒有興致的給我講解。原來烏拉城分中城和內(nèi)城,內(nèi)城正南開門,略呈梯形狀布局,周長近八百米,四角設(shè)角樓,偏北有一處嘹望臺;中城呈不規(guī)則四邊形,周長三千五百多米,中城共開城門三處,即東門、南門和北門,同內(nèi)城一樣,中城城墻四角也設(shè)有角樓。
  
  我隨聽隨點頭,其實并沒有多少真正往腦子里去記,望著腳下的滾滾渾水有點心不在焉。
  
  布占泰……不知他見了我,會是如何想法?
  
  唉,腦子里真是一團(tuán)亂,雖說早已抱定既來之則安之的毅然信念,但我有時難免仍會油然生出一種彷徨孤獨的無措感。
  
  船身猛地一晃,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回過神,發(fā)現(xiàn)原來船已靠岸。喀爾瑪仍舊指揮著奴才搬東西,不厭其煩。布爾杭古卻在一旁瞪著我示意我下船,我不屑與他啰唣,不等丫頭來扶,直接踩著舢板麻利的從船頭飛快的溜下平地。
  
  “你……像什么樣子,沒個規(guī)矩……”他追在我身后,壓低聲音抗議,我只當(dāng)他在狗吠。
  
  平坦的江岸平原上,蜿蜒飄來一串五彩的長龍,翻飛舞動的旌旗讓我心神一懔,沒等我想明白,喀爾瑪已然笑道:“兄長真是性急難耐了啊……”邊說邊意味深長的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怦怦狂跳,勉強按捺住緊張的心緒,只見那隊伍飛速靠近,布占泰一馬當(dāng)先,飛馳而來。我下意識的退后一步,背后卻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墻。
  
  布爾杭古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去吧!”順勢在我腰間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趔趄,站步不穩(wěn)的向前沖了兩沖,可是并沒有因此摔倒,因為布占泰已搶先一步將我攬在懷里。
  
  “東哥!”他喊了一聲,然后扳正我的身子,眼神熱烈而驚喜的打量著我,“東哥!果然是你——你到底還是來了……”
  
  我很想下狠勁推開他,或者像當(dāng)年初見時那般狠狠的踹他一腳,可惜身不由已。且不說布爾杭古就在身后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就是滿場的侍衛(wèi)也絕不會讓我討到半分好去。于是,我只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用那種所謂嬌柔的聲音說道:“是。東哥給貝勒爺請安!”
  
  布占泰一陣狂笑,當(dāng)真意氣風(fēng)發(fā),得意非凡。
  
  隨后我便被他直接抱上馬背,在眾人簇?fù)硐潞坪剖幨幍霓D(zhuǎn)向烏拉城。
  
  婚禮緊鑼密鼓的在籌備,隨著婚期的接近,我不免開始有些心浮氣燥起來。估算著日子,建州方面也早該收到消息才對,可是……為何遲遲按兵不動?
  
  夏始,當(dāng)蟬聲鳴響在耳邊時,布爾杭古忽然收到葉赫遞來的書信——那林布祿病逝。布爾杭古原為送婚使者,這時接了噩耗,竟是匆匆忙忙的棄我而去,將我一個人丟在了烏拉城。好在布占泰倒也并不性急,每日至房中探望,頗為循規(guī)蹈矩,并無過分的逾禮之舉。大概他是想給我留個好印象,畢竟我已是他嘴邊的一塊肥肉,早晚都會被他吞下肚,也不爭在這一時。
  
  于是,我索性以婚使不在為借口,提出暫延婚期。布占泰倒也是個爽快人,立馬答應(yīng)等布爾杭古處理完族內(nèi)喪事,再行婚禮。
  
  我總算得以稍微舒了口氣。
  
  六月,天氣轉(zhuǎn)熱,這一日布占泰未曾蒞臨,直到傍晚也未見他來例行報到,我不由感到有些奇怪,但這個念頭一會兒也就丟開了。他不來也好,最好是永遠(yuǎn)都不要來。
  
  草草用罷晚膳,我躲在葫蘆藤架底下納涼,連小丫頭嬤嬤一并遣開,不許她們跟著,免得看著心煩。竹藤躺椅上極為涼爽,吹了會兒晚風(fēng),涼涼的,身上已不見汗意,眼皮困倦的打著架。
  
  這時門外急匆匆的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倏然睜眼,恰好瞅見門口走馬燈似的闖進(jìn)一大幫人來。
  
  “就是她!”為首的一名貴婦伸出蓮花指憤慨一點,長長的指尖毫無分差的指中了我。
  
  我依稀覺得她有點面善,可惜沒工夫讓我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見貴婦身后如惡狼般撲出三四名體型彪悍的嬤嬤。我才驚呼一聲,嘴里便被塞進(jìn)了一顆圓滾滾的硬物,然后一長條布將我的嘴給封了起來,手腳被她們粗暴的強按在地上,反綁于身后,照樣是用繩索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啪!”一記耳光清脆響亮的落在我右側(cè)臉頰上。
  
  事出突然,驚駭之余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強睜著酸澀的眼睛,奮力掙扎,然而在意識到一切不過是自己徒勞,白白的消耗體力后,我由最初的驚慌懼怕逐漸冷靜下來。
  
  目光一一掠過這些人。
  
  那位出手打我的貴婦人,年紀(jì)在二三十歲之間,眉宇間透著熟捻的味道,像是在哪里見過……一瞥眼,我又瞧見在她身后另外還站了兩位同樣是主子打扮的女子,一個年紀(jì)約莫三十出頭,相貌與之前的那位極為相象,貌似是姐妹;另一個卻只十七八歲,模樣秀氣斯文,臉上掛著緊張怯然的表情,正舉足無措的絞著手帕子……
  
  身子猛地一震,陡然明白過來!
  
  “唔!”我掙扎,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名躲在最后的女子。
  
  “姐姐……”許是被我盯得發(fā)怵,她臉色雪白,閉著眼往后退縮。
  
  貴婦人略略彎下腰,修長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我暗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這三個人啊……興許我一時猜不出她們兩姐妹的身份,但是,她……四格格穆庫什,我如何能不記得?
  
  出嫁時不過十一歲,轉(zhuǎn)眼過了六年,她已脫去身上的稚氣,但是骨子里滲透的文秀之氣卻是沒辦法全然改變的。
  
  既然認(rèn)出了穆庫什,那么她們兩位也就不難猜了——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和娥恩哲姐妹——動手打我的正是娥恩哲。
  
  “你倒也是聰明人,只可惜長了這么一張狐媚子的臉孔……”她叫嬤嬤們拖我起來,我扭著肩膀,很配合的跳著站直身子。雙手被反綁在背后,腕子上很痛,這繩結(jié)打得太緊,這副細(xì)皮嫩肉消受不起,怕不是已經(jīng)磨破皮,勒進(jìn)肉里出血了。
  
  額實泰臉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來,卻任由著妹妹胡鬧,想必她心里其實也是贊同的。倒是穆庫什,小臉慘白,渾身發(fā)顫,好似此刻正在受難吃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我冷冷一笑,都說女人善妒,但是妒火燒到這份上了,怕是最終難免會引火燒身,自身難逃。我很想勸慰她幾句,可惜嘴里塞著東西,舌尖都沒處著落,更何談開口?
  
  于是只得冷眼看著她們幾個擺弄,眾嬤嬤們將我高高抬起,無不留情的扔到一張長條案幾上朝天平躺。我因為身子底下硌著手,又疼又不舒服,才稍稍動了動,娥恩哲張口就是一句:“掌嘴!”
  
  啪啪兩聲,我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感覺耳根子燙得像是腫了起來。嬤嬤們板著臉,肅然退開,緊接著一陣丁零當(dāng)啷的鈴響,我稍稍抬頭一瞄,頭皮猛地一陣發(fā)麻,
  
  三四個臉罩面具的薩滿圍住我不住的念念有詞,我整個腦袋像是要炸開般疼。薩滿……又是薩滿!我最反感和厭惡的就是這些個詐詐唬唬、神神道道的巫師!
  
  嘩啦——一盆不知道是何物的液體潑在我身上,我惡心的想吐,這股味又騷又臭。天哪,她們該不會拿屎尿來潑我吧?我就算是個借尸還魂的二十一世紀(jì)女鬼,也不必如此待我??!
  
  心里憋火,我憤怒的掙扎,如果眼神當(dāng)真能夠變成利劍,殺死人的話,那么這些個女薩滿已然被我秒殺。
  
  “噗——”女薩滿拿嘴湊近我的臉,噴了一口水霧,我閉了閉眼,液體滲進(jìn)了眼睛,火辣辣的疼,眨了眨眼,眼淚便痛楚的流了下來。
  
  “姐姐……我怕!”穆庫什害怕的低叫,“別……別再折磨她了……她好可憐。姐姐……咱們饒過她吧……”
  
  “如何能饒?”娥恩哲冷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恐怖,“非得逼她現(xiàn)出原形不可?!?br/>  
  “不錯!”一直未曾開口的額實泰忽然說道,“妹妹不可被她裝可憐的外表給再騙了去。要知道為了她,已經(jīng)死了多少爺們?遠(yuǎn)的不說,就說咱們建州,當(dāng)年可是你親眼所見的,你大哥二哥為了她手足相殘,險些爭得頭破血流……如今你大哥領(lǐng)命輔佐政務(wù),想必阿牟其已是決心要將建州交到他手里了。所以,單單為了你大哥今后的前途著想,也該趁早滅了此妖女才是?!?br/>  
  她根本就是頂了個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可笑至極的爛理由在煽動蠱惑人心,也只有像穆庫什那樣毫無心機(jī)的的小女生才會上她的當(dāng)。
  
  看著穆庫什由原先的猶疑逐步轉(zhuǎn)變?yōu)閳远?,臉上慢慢的露出壯士斷腕般的決然神情,我心里一寒,幡然醒悟,今日她們?nèi)齻€只怕不單單是想借著薩滿來驅(qū)除妖邪,她們怕是要將我這個妖女徹底驅(qū)除干凈才肯安心罷手了。
  
  我并非怕死啊,只是自知時機(jī)不對,就怕自己死不了,卻被她們摧殘得缺胳膊少腿,最后落得個半死不活的凄慘下場。
  
  “唔——”我拼命掙扎,雙腳用力一蹬,整個人側(cè)翻了個身,從案幾上跌了下來,直撞得胸口生疼。
  
  “妖女!”娥恩哲怒叱一聲,玉手揮處,那三名鐵塔似的嬤嬤又沖了上來,強行按住我的手腳。
  
  我當(dāng)真是欲哭無淚,只聽額實泰陰鷙的冷笑:“還是直截了當(dāng)送她走罷,也免了她痛苦?!?br/>  
  “也好?!倍鸲髡艹谅?,“去取柴火來!”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難道……她們想放火燒了我?
  
  該死的!這個院子里的奴才都死哪去了?不敢吱聲,好歹也出去個人通報一聲,找個救兵來啊。
  
  正在絕望的當(dāng)口,忽聽門口喘吁吁的有人大叫:“不得了,福晉……大阿哥來了……”
  
  大阿哥!大阿哥……哪個大阿哥?我求生心切,哪管得什么大阿哥小阿哥,只需看到娥恩哲她們?nèi)齻€面色大變就知道這個誰誰誰的必定會是我的救星。
  
  趁著嬤嬤們失神的空隙,我翻身在地上順著門口打起滾來,不管了!逃得一點是一點……
  
  果然沒滾幾圈,便聽額實泰一聲尖叫:“抓住她!”
  
  我已然精疲力竭,濕答答的衣裳滾了一身的泥灰,好不狼狽。頭昏腦脹間只覺得有只手觸到了我的身上,我想也不想,躬身低頭直接拿腦袋撞了過去。
  
  只聽“哎”地一聲低呼,有只手撐住了我的腦袋,然后一個戲虐的聲音笑說:“這是玩的什么把戲?”
  
  我狼狽的抬起頭來,然而被那古古怪怪的水霧噴過之后,眼睛疼得實在厲害,只覺得眼前有個男人的影子在模糊的晃動。我使勁眨了眨眼,眼里水汪汪的滑下一串淚珠,被淚水一沖,眼前陡然一亮。我這才真正看清眼前這人,竟是個面貌清俊的公子哥兒。
  
  他嘴角略彎,先還帶著三分戲虐,三分玩笑,然而在看到我流淚的霎那,臉色慢慢變了,笑容收起,神情凜然的側(cè)過頭去:“內(nèi)幃之中豈容你等放肆?即使是奴才犯了過錯,打罰即可。為何偏要施以此等肆虐施暴行徑?你們這些福晉平日講究的體面和慈悲都到哪去了?”
  
  額實泰等頓時啞口無聲,滿院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瞧這光景,不由令我想起褚英來。果然不愧是大阿哥!威嚴(yán)總是不一般,即便是父輩的妻子,在大阿哥面前總也矮上一截。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大概是嫌我身上太臟,略略皺了皺眉,強忍著將我嘴上的布條解開。
  
  我呸地吐出硬物,那東西圓溜溜的在地上打著轉(zhuǎn),原來竟是顆碩大的胡桃。他又替我解了手腳的束縛,我揉著手腕腳踝,活動著酸疼發(fā)麻的牙關(guān),搖晃著從地上爬起。
  
  “你是……”
  
  “多謝大阿哥?!?br/>  
  “你莫非是……”
  
  我回眸瞥了他一眼,這個大阿哥有點呆。他既然能到這小院來,難道不知這里頭住的是誰么?
  
  “我是葉赫那拉氏……”
  
  “你是布喜婭瑪拉!”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驚訝的脫口而出。
  
  我點了點頭,不堪疲憊,回頭再打量娥恩哲,竟是一臉咬牙切齒的恨意,額實泰仍是面無表情,倒是穆庫什像是嚇壞了,捂著臉嚶嚶啜泣,傷心不已。
  
  “布喜婭瑪拉格格,為何你……”
  
  我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徑自說:“沒什么,福晉們只是跟我鬧著玩而已……”
  
  “不用你這妖女假惺惺的來濫充好人!”娥恩哲惱羞成怒,一張臉扭曲得可怕,眸底盡是仇恨。若有可能,她是當(dāng)真想撲過來,生生咬下我一塊肉,以泄私憤吧?
  
  “大阿哥不必介意?!蔽业臎_他點點頭,揉著酸疼的胳膊,準(zhǔn)備回房。
  
  好好的一個涼夏夜晚,竟被攪得如此烏煙瘴氣,我惋嘆。
  
  “布喜婭瑪拉格格,請留步?!贝蟀⒏缭谏砗笞妨诉^來。我滿身狼狽,哪里還有心思跟他多啰嗦,若非念在他方才及時出現(xiàn)救了我,我早已攆人。
  
  “大阿哥請回吧,順便……麻煩把她們幾位也帶出去?!被仨詈蟪蛄搜鬯齻?nèi)齻€,心里忽然一軟,竟鬼使神差的轉(zhuǎn)了回來,走到她們面前說道:“莫忘了你們都是姓的什么,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里,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三個!”
  
  她們?nèi)司呤敲嫔笞儯枷袷腔钌晃疑攘擞浂馑频摹_^得片刻,穆庫什聳動著肩膀,跌坐在地上放聲嚎啕大哭。
  
  一晚上洗了三遍澡,卻仍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子異味沒有祛除,心里硌得慌,就連最后躺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也總是半夢半醒的感覺自己一直泡在水里在洗個不停。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被小丫頭輕聲喚醒,直覺得身體酸乏,懶懶的不想多動彈。可是小丫頭卻說布占泰卯時已派人來喚了三次,于是匆匆用了點早膳,不情不愿的往正屋趕了去。
  
  才到得院門口,忽聽“嗚”地一道尖銳呼哨聲破空拉響,哨聲諳啞嘶厲,乍一聽像是鬼在哭狼在嚎,十分刺耳。
  
  隨著那歷經(jīng)幾秒鐘的哨聲停頓,一聲低噎的慘呼隨即響起。
  
  我心里倏地一抖,急急的跨進(jìn)門檻,卻因視覺沖擊太過猛烈而僵住。手扶在門框上,慢慢驚愕的滑坐在門檻之上。
  
  院內(nèi),布占泰臉色凝重陰冷,左手掌心握著一張巨型鐵弓,弓上搭了一枝去掉鐵制箭鏃的蒼頭箭。只見他扣箭的右手雙指略為一松,咻地聲,蒼頭箭夾起一股嗚咽的尖哨凌厲的射了出去。
  
  我心一顫,一個“不”字噎在喉嚨里未及喊出,便聽?wèi)K叫聲已然響起。對面兩根木樁中間,娥恩哲赤裸著雪白的肩背,上身僅著了一件肚兜,雙手凄凄慘慘的被吊在木樁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慘白的穆庫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額實泰懷里。額實泰仍是一語不發(fā),然而面容憔悴,與昨日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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