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使生活癱瘓無力,愛使它重獲新生;恨使生活混亂不堪,愛使它變得和諧;恨使生活漆黑一片,愛使它光彩奪目?!R丁·路德·金
早上,顏曉晨和沈侯睡到十點(diǎn)多才起來。起來時,媽媽已經(jīng)不在家,沈侯一邊喝粥,一邊坦率地問:“阿姨去打麻將了?”
“應(yīng)該是?!币苍S是被他的態(tài)度感染,顏曉晨在談?wù)撨@件事時,也不再那么難以啟齒。
吃完早飯,顏曉晨把床褥、被子抱到院子里曬,又把前兩天換下的衣服拿出來,準(zhǔn)備外套扔進(jìn)舊洗衣機(jī)里洗,貼身的衣服手洗。
沈侯幫她把洗衣機(jī)推到院子里的自來水龍頭旁邊,接好電源插座和水管,又幫她燒好熱水,把所有的暖水瓶都灌滿,省得她用冷水洗衣。
沈侯提著剛灌好的暖水瓶走出廚房時,顏曉晨已經(jīng)坐在洗衣盆前洗衣服。沈侯輕輕放下暖水瓶,走到顏曉晨的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怪聲怪氣地說:“猜猜我是誰?”
顏曉晨笑著說:“沈侯?!?br/> “不對!”
“猴哥?!?br/> “不對!”
“一只傻猴子?!?br/> 沈侯惱了,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惡狠狠地說:“再猜不對,我就吃了你!”
顏曉晨又癢又酥,禁不住往沈侯懷里縮了縮,笑著說:“是我老公?!?br/> 沈侯滿意了,放開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下,“真乖!”
顏曉晨卻順勢用沾了洗衣粉泡沫的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沈侯笑嘻嘻地壓根沒在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看暖和著,才滿意地放開了。
沈侯看一時再幫不上什么忙,拿了個小板凳,坐到顏曉晨的對面,曬著太陽,玩手機(jī),時不時,舉起手機(jī)拍張相片,后來又開始錄像,“小小,看我,笑!”
“洗衣服有什么好拍的?”顏曉晨沖著鏡頭,做鬼臉。
沈侯指著搓衣板,“等咱們兒子像我們這么大時,那就是古董哎!要不要保留一塊?也許可以賣個大價(jià)錢。”
顏曉晨無語地看了他一瞬,用滿是泡沫的手舉起搓衣板,對著鏡頭,很嚴(yán)肅地說:“小小沈,這是你爸給你的傳家寶,開心吧?”
沈侯大笑,對著手機(jī)的鏡頭說:“肯定很開心,對不對?”
兩人正自得其樂,院門突然被拍得咚咚震天響,“劉清芳!劉清芳……”
沈侯征詢地看著顏曉晨。
“找我媽的?!鳖仌猿棵Σ粮闪耸?,去開門,
她剛打開門,五六個男人一擁而入,有人沖進(jìn)了屋子,有人在院子里亂翻。沈侯看勢頭不對,立即把顏曉晨拉到他身旁,大聲問:“你們干什么?”
顏曉晨約摸猜到是什么事,拉了拉他的手,表示沒事。
一個染著黃頭發(fā)的男人抬著舊電視機(jī)出來,對院子里的光頭男人說:“窮得叮當(dāng)響,一屋子垃圾,這破電視要嗎?”
光頭男人嫌棄地看了一眼,黃毛男人松開手,電視機(jī)摔到地上。
“你們有事就說事,又砸又搶的能解決問題嗎?”沈侯沉著聲問。
黃毛問:“劉清芳呢?你們是劉清芳的什么人?”
顏曉晨說:“我是她女兒。”
幾個人打量著她,光頭說:“你媽欠了我們十六萬,你看什么時候還?”
顏曉晨倒吸一口冷氣,她想到了他們是來討債的,卻沒有想到媽媽欠了十多萬。她無奈地說:“你們看看我家像有錢嗎?我現(xiàn)在連一萬塊錢都沒有?!?br/> 黃毛指著顏曉晨的鼻子,惡狠狠地說:“不還錢是吧?砸!”
兩個男人沖進(jìn)了屋子,見到什么就砸什么。沈侯想阻止他們,被黃毛和另一個男人堵住,站在門口的光頭還亮出了一把匕首,悠閑地把玩著,顏曉晨忙緊緊地抓住沈侯,小聲說:“都是舊東西,不值錢?!?br/> 一群人把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之后,黃毛對顏曉晨說:“三天之內(nèi),還錢!不還錢的話……你去打聽一下欠了高利貸賭債不還的后果。”黃毛說完,領(lǐng)著人揚(yáng)長而去。
滿地狼藉,連不能砸的沙發(fā)、桌子都被他們掀翻了。
顏曉晨心灰意冷,苦笑著搖搖頭,對沈侯說:“看!這就是我家,你媽的反對很有理由!”
“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我喜歡的人是你!”沈侯把桌子、沙發(fā)翻過來擺好,去院子里拿了掃把,開始打掃衛(wèi)生。
因?yàn)樯蚝畹呐e動,顏曉晨不再那么難受,她拿起抹布,準(zhǔn)備收拾一屋子的狼藉。顏曉晨和沈侯一起努力想把這個破爛的家整理得像一個家,但是,它就像被撕毀的圖畫,不管怎么努力拼湊,仍舊是殘破的,也許,四年前的那個夏天,早已經(jīng)破碎了。
下午三點(diǎn)多,顏媽媽醉醺醺地回來了。顏曉晨自嘲地想,看來她猜錯了,媽媽今天沒去打麻將,而是去喝酒了,不知道賭博和酗酒哪個更好一點(diǎn)?
顏媽媽大著舌頭問:“怎么了?”
顏曉晨問:“你欠了十六萬賭債?”
顏媽媽捧著頭想了想,“沒有啊,哦,對……還有利息,利滾利,大概有十幾萬吧!”
“你借高利貸?”顏曉晨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沈侯忍不住說:“阿姨,借高利貸很危險(xiǎn)?!?br/> 顏媽媽嗤笑,“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打打殺殺嘛!讓他們來砍死我啊!老娘反正不想活了!”
沈侯完全沒想到顏媽媽是這種無賴樣子,一時間啞口無言。
顏媽媽戳著顏曉晨的臉,醉笑著說:“我要是被砍死了,都怪你,全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
顏媽媽壓根沒有用力,顏曉晨卻臉色煞白,一步步后退。
沈侯一下怒了,一把把她拖到他身后,“阿姨!小小哪里錯了?”
“她哪里錯了?”顏媽媽歪著頭想了想,哈哈笑起來,“誰叫她老是不給我錢?我沒錢打麻將,當(dāng)然只能去借錢了。”
沈侯說:“阿姨,你有關(guān)心過小小嗎?你知道她這些年多辛苦嗎?”
顏媽媽一下子被激怒了,冷笑著吼:“辛苦?她辛苦?她的辛苦都是自找的!誰叫她非要讀大學(xué)?如果不是她非要讀大學(xué),我們家根本就不會這樣!”
沈侯被顏媽媽的言論給氣笑了,“小小想要讀書也是錯?阿姨,為人子女要孝順,可為人父母是不是也不能太不講理?”
“我就這德行!我不想認(rèn)她這個女兒,她也可以不認(rèn)我這個媽媽!”顏媽媽指著顏曉晨說:“看著你就討厭!滾回上海!少管我的事!”她腳步蹣跚地上了樓。
“小?。俊鄙蚝顡?dān)心地看著顏曉晨。
顏曉晨回過神來,蒼白無力地笑了笑,“我沒事。看來我媽真借了他們的錢,得想辦法還給他們,總不能真讓他們來砍我媽吧?我聽說,十萬一只手,十六萬怎么算,一只半手?”她呵呵地笑,可顯然,沈侯并不覺得這是個笑話,他眼中滿是憂慮,沒有一絲笑容。顏曉晨也不覺得是笑話,但她不想哭,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笑。
沈侯說:“我存了兩萬多塊?!?br/> 顏曉晨說:“我有兩千多塊。”
還有十四萬!他們凝神思索能向誰借錢,顏曉晨認(rèn)識的人,除了一個人,都是和她一樣剛能養(yǎng)活自己的社會新鮮人,根本不可能借到錢。
沈侯掏出手機(jī),要打電話。
顏曉晨問:“你想問誰借錢?”
“沈林,他手頭應(yīng)該能有二三十萬?!?br/> “我不想用你們家的錢?!?br/> 沈侯點(diǎn)了下頭,收起了手機(jī),“那我問問別的朋友吧!”他想了會,對顏曉晨說:“現(xiàn)在是春節(jié)假期,就算我的朋友同意借錢,銀行也沒辦法轉(zhuǎn)賬,我得回家一趟,自己去拿錢。你要不跟我一塊過去?”
顏曉晨搖搖頭,她不放心留媽媽一人在家。
“你注意安全,有事報(bào)警?!?br/> “我知道,不會有事?!?br/> 沈侯抱住她說:“別太難受了,等處理完這事,我們幫你媽媽戒賭,一切都會好起來。”
顏曉晨臉埋在他肩頭,沒有說話。沈侯用力抱了下她,“把門窗鎖好,我明天會盡快趕回來。”他連行李都沒拿,就匆匆離開了。
顏曉晨目送著他的背影遠(yuǎn)去后,關(guān)上了院門,回頭看著冷清空蕩的家,想到幾個小時前,她和沈侯還在這個院子里笑語嬉戲,她總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所有的美好幸福霎時間就被打碎了,她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沈侯的媽媽反對沈侯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因?yàn)樵缇皖A(yù)料到了這一刻?沈媽媽已經(jīng)靠著人生經(jīng)驗(yàn)和智慧判斷出,她們無藥可救了,她卻不肯相信。顏曉晨無力地靠著門扉,看著媽媽的臥室窗戶,痛苦地咬著唇,將眼里的淚全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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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才剛亮,屋外就傳來吵鬧聲。
顏曉晨套上羽絨服,趴到窗戶上悄悄看了一眼,是光頭和黃毛那伙人,提著幾個塑料桶,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拿著手機(jī),緊張地盯著他們,打算他們一闖進(jìn)來,就報(bào)警。
他們又嚷又鬧了一會,用力把塑料桶扔進(jìn)了院子,顏曉晨心里一驚,不會是汽油吧?嚇得趕緊沖下樓。
到院子里一看,還好,只是油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xiǎn),但紅彤彤的油漆潑濺在地上,院子里東一片血紅、西一片血紅,連墻上都濺了一些,鮮血淋漓的樣子,乍一看像是走進(jìn)了屠宰場,讓人心里特別不舒服。
“快點(diǎn)還錢,要不然以后我們天天來!”他們大叫大吵,鬧夠了,終于呼啦啦離開了。
顏曉晨打開門,看到整扇門都被涂成了血紅色,墻上寫著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
鄰居們探頭探腦地查看,和顏曉晨目光一對,怕惹禍上身,砰一聲,立即關(guān)上了門。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倒了八輩子霉!竟然和賭鬼是鄰居!”
本來歡歡樂樂的新年,因?yàn)樗业氖?,鄰居都不得安生?br/> 顏曉晨關(guān)上了門,看著滿地的油漆,連打掃都不知道該如何打掃,只能等著它干了之后再說。
顏媽媽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心安理得地睡著懶覺。
顏曉晨坐在屋檐下,看著地上的油漆發(fā)呆。
十點(diǎn)多時,黃毛和光頭又來鬧。
他們也不敢大白天強(qiáng)闖民宅,就是變著法子讓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邊不三不四地叫罵,一邊往院子里扔?xùn)|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雞骨頭、剩菜剩飯。
顏曉晨怕被啤酒瓶子砸傷,躲在屋子里看著院子從“屠宰場”變“垃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