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夏蟬扯著嗓子,聒噪的叫個不停。
“爹,你那兒不是有啞藥嘛,快借我一包!”
坐在樹下繡花的凌端被吵得不勝其煩,屢屢走錯了好幾次針,不由氣得一拍大腿,高聲吼道。
“你說什么,爹怎么聽不懂呢?要知道咱們醫(yī)館可沒有害人的藥,全是用來治病救命的。再說了,咱們老凌家世代行醫(yī),樂善好施,你爹我更是仁心妙手,懸壺濟世……”
凌審言搖著蒲扇,正義凜然的說。
“爹,你少在我面前擺譜了!上回你往黃家老伯的領子里丟了把癢癢粉進去,害他貼著墻蹭了半晌,差點沒把背上的皮給蹭掉了,莫非這也是為了治病?”
凌端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
“那是自然。”
凌審言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神色自若道,“我早看出他內(nèi)火很重,特意讓他做個背部熱灸來排毒,順帶還能活血化瘀?!?br/> “無恥!”
凌端聽得直打哆嗦,針頭一歪,險些戳到自己的手。
“爹,妹妹?!?br/> 凌準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了進來。
“他一定是跟許娘子結(jié)伴而歸的?!?br/> 凌審言得意洋洋的道。
“切!我就說了,阿兄怎么可能干出這種尾隨的下作事來?”
凌端伸長了脖子望出去,見他是獨自一人進來的,不由喜上眉梢。
“咦?他手上拿著的帷帽,好像是你的。”
凌審言也伸長了脖子望去。
“那是許娘子早上出門時帶的?!?br/> 凌端立刻反應過來,旋即又疑惑上了,“那這么說,阿兄是見過她的?那為何沒有一道回家?”
“她已經(jīng)走了?!?br/> 凌準把帷帽遙遙的拋了過來,準確的扔進針線筐里。
“你說什么?”
“她走了?”
父女倆立刻忘了先前的較勁,面面相覷道。
凌準沒有馬上答話,而是走進自己的房間,把桃木箱拖了出來,抱到樹下。
隨著箱蓋緩緩開啟,璀璨明亮的光華驟然瀉了出來,幾乎晃花了父女倆的眼睛。
水晶琉璃,玳瑁犀角,象牙瑪瑙,珠翠釵環(huán)。
都不用看材質(zhì),只需看細致精巧的做工,便知其價值不菲。
“這不是許娘子昨日帶進來的東西么?”
凌端直愣愣的道。
“驅(qū)邪還真是一門好生意,日進斗金啊。”
短暫的眩暈過后,凌審言陷入了深深的自卑。
自己行醫(yī)多年,也算是小有身家。數(shù)年前更是大手筆的砸錢,在東市附近的升平坊買了這所昂貴的宅子。
這兒的幾個坊大都是官宦人家和文人墨客扎堆,房價自是比別的地方要高上好幾倍,且宅子的格局也小,還不能隨意擴充改建,但他還是寧愿在這里安定下來。
只因有些便宜的坊區(qū)環(huán)境很糟糕,胡漢混居,地痞流氓滿街亂竄,時不時就鬧出打家劫舍,坑蒙拐騙的丑事。
就像他多年前住的那個坊一樣。
自己要是有許娘子的本事,只怕早就能搬到這邊來了,自然也就可以避免后來發(fā)生的悲劇。
可惜了。
只可惜了。
“阿兄,你是誆我們玩吧?許娘子若是真走了,定會把這些財物都帶上?!?br/> 凌端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一支紅寶石綴八瓣寶相花的赤金流蘇釵上移開,很是不解的道,“她已經(jīng)在咱們家住下了,而且和我們也處得不錯,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一個年紀輕輕,又貌美得過了分的小娘子,居然敢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獨自上路,光想想就覺得危險和匪夷所思。
“她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留下來。”
凌準皺緊了眉頭。
一路上他已經(jīng)漸漸冷靜下來,將很多沒注意到的細節(jié)都理清了。
她迅速融入了他的家庭,讓他全家人,包括他在內(nèi),都以為她是真心實意想要長住下來的。
翌日就借著去見盧氏的名義,想要一走了之。
沒有盧氏,也會有張王李氏。
只要想離開,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怪不得她從小船上出來,一見他在岸邊杵著,就有些不快。
大好的脫身計劃被人破壞了,任誰也是會惱的。
而在他夸她好心時,她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想到又要欺騙他,不告而別,所以才帶出了那點異樣吧。
她也真是個心思重的,為了不讓他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便刻意做了些曖昧的舉動,輕而易舉擊潰了他的神智。
而箱子里的這些東西,不止是給他的謝禮。
幾天前的一個夜晚,她說讓他幫著照看被岑六郎帶走的那個胡姬,叮囑道對方如果又被賣掉了,就讓他幫忙贖回來。
這里頭的一部分,便是那胡姬的贖金吧。
“許娘子可真是好人??!”
得知了許含章在酒肆出手搭救胡姬的事,凌端不由對她多添了幾分好感,接著又訝異道,“那岑六郎不是在議親么,怎敢在這節(jié)骨眼上買了個胡姬回去,也不怕他舅父發(fā)火?”
“議親?”
凌準倒是沒聽岑六郎提過這茬。
“好像說的是他舅父家的三妹的表姑的侄女,和坊口住的杜大娘的堂嫂的兄長的表哥還沾了點兒親。”
凌端早就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三姑六婆那里知道此事了。
岑家在升平坊開了個香料鋪的分店。半月前,東頭的李嬸在店里買沉香,無意間瞅見老板娘岑母挽了個白白凈凈的小娘子進來,左右簇擁著眉開眼笑的長輩們,一看這陣仗,就知是在提前相看女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