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gè)下起雨的黃昏,我送了一些水果去崇光那邊之后,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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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顧源和顧里兩個(gè)人挨坐著,彼此沒有說話.房間里一片寂靜,我看見顧源臉上的神色,有點(diǎn)被嚇到了.在幾個(gè)月前,顧里的生日會(huì)上,我看見過相似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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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diǎn)不知所措地走到他們面前坐下來,鼓起所有的勇氣,裝作幽默的樣子,調(diào)侃地問:"誰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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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源抬起頭看著我,沒有說話.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像是停止了一樣,我有一種直覺,我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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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臉色一片蒼白的時(shí)候,顧源輕輕地對我說:"簡溪要走了,離開上海,今天晚上的飛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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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這個(gè)消息,我整個(gè)人卻突然放松了下來,甚至有一種想要喝酒的輕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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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聳了聳肩膀,笑了笑,說:"你看,差不多啊,無論是死了,還是離開上海,都是可以形容為'他要走了'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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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里`顧源還有我,我們?nèi)齻€(gè)坐在光線越來越暗的客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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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還是顧里忍不住了,起身把燈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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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源對我說:"林蕭,我知道簡溪一直都是愛你的.我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我只知道,他肯定愛你.這么多年,我和他從小一起親密地長大,我了解他就像你了解顧里一樣."他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激動(dòng),我知道他是一個(gè)幾乎不會(huì)激動(dòng)的人.我唯一知道他哭過的場合,就是顧里第一次和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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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其他的都是狗屁,和誰上床,和誰接吻,這些完全不重要.愛一個(gè)人,是想要和他一輩子,漫長的時(shí)間里,陪伴他,溫暖他,和他一起消耗掉巨大的人生。就像顧里一樣,無論她身上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還是愛她,盡管她也與那個(gè)狗都不如的人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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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顧里動(dòng)了動(dòng),想要和他爭論.但是她看了看我臉上沉痛的表情,忍住了,沒有說話.她站起來,給了顧源一個(gè)暗示的眼神,然后他們兩個(gè)就走進(jìn)房間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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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gè)人坐在空曠的客廳里流眼淚,雖然沒有哭出聲,但是中途差點(diǎn)被滲透到鼻腔里的眼淚給活活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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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fā)現(xiàn)這么多日子過去了,我還是騙不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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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顧源寫給我的航班時(shí)間和航站樓信息,坐在出租車上朝虹橋機(jī)場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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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連綿的雨,密密麻麻的交織成一張寒冷刺骨的網(wǎng)。他裹住整個(gè)上海,把上海托進(jìn)黑暗而寒冷的洞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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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是上海永遠(yuǎn)都讓人膩煩的冬天。陰冷的,潮濕的,上海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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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橋機(jī)場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一起。廣播里冷冰冰的女聲在播報(bào)著各個(gè)航班起飛或誤點(diǎn)的信息,無數(shù)條長隊(duì)排在換登機(jī)牌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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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群里,艱難地一個(gè)一個(gè)擠過去,目光尋找著記憶中的那個(gè)簡溪,干干凈凈、個(gè)子高高的簡溪。他的頭發(fā)也許留長了,或者剛剛剪短了劉海。他也許帶著那個(gè)黑色的旅行箱子,上面有一條醒目的紅色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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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終于越過無人的頭頂和肩膀縫隙,看見前面靜靜站著看電子牌的簡溪的時(shí)候,我得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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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側(cè)臉在即長白色的燈光下,顯得又清瘦,又孱弱,像是輕輕地捧著也會(hu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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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舞著手,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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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溪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點(diǎn)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在尋找了一會(huì)兒之后,目光輕輕的落下來。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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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顯得特別孤獨(dú),他的笑容襯托的他更加孤獨(dú)。也許是因?yàn)樗錆M笑意的眼睛里,同時(shí)也充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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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來的林泉,張開了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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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泉用力地抱緊簡溪,把臉埋進(jìn)他寬闊的胸膛,滾燙的眼淚全部流進(jìn)他深藍(lán)色的毛衣里。她一邊哭泣,一邊低著頭說:“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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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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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長戀愛歲月的最終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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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簡溪送我的球鞋,穿著他喜歡的小羊皮外套,站在機(jī)場的安檢口,看著他牽著林泉,一步一步的離開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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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高大一個(gè)小巧的背影,他們依偎在一起,就像我們曾經(jīng)依偎的樣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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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溪提著巨大的旅行包,也提著林泉的白色背包。他伸過手,攬過臨泉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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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走向他們共同擁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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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機(jī)場安檢的人在他們身上來回檢查了幾下,就放他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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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們的背影,就消失在來回?fù)頂D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藍(lán)色紅色電子數(shù)字牌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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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廁所洗了把臉,掏出包里簡溪的手帕擦干凈臉上的淚水,然后把手帕丟進(jìn)了廁所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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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航站樓的時(shí)候,我看見了站在門口等我的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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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他喜歡的neilbarrett淺灰色的及膝長風(fēng)衣,軟軟的羊毛絨混合織物,永遠(yuǎn)都可以給人的皮膚非常非常柔軟和細(xì)膩的觸感。他戴著一頂毛茸茸的毛線帽子,稍微遮掩一下他的偶像身份,但他并沒有戴墨鏡,所以我可以看見他的眼睛,像兩面深沉的湖泊,盛滿了溫柔,和一些難以察覺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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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吹過他的眼睛,讓他的眼眶變得發(fā)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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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我伸出手,站在原地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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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過去抱住他的腰,把臉靠近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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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香味溫暖又和煦,但也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想到這里又紅了眼眶。我本來以為經(jīng)過了剛剛躲在廁所隔間里面的大肆哭號(hào)、差點(diǎn)引來機(jī)場保安之后,我的眼淚已經(jīng)流完了,但是現(xiàn)在,我在他如同太陽般暖煦的羊絨風(fēng)衣里,再一嗡嗡嗡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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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地抬起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拍著,像當(dāng)初在醫(yī)院里,在白被單上和著音樂拍打的樣子。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陪著我站在人潮洶涌的航站樓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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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暮色里的上海。無數(shù)人來到這里,無數(shù)人離開這里。這個(gè)見鬼的城市,這個(gè)永恒的城市。我看見周圍年輕的女孩子對崇光投過來疑惑而稍許激動(dòng)的眼神,也看見夜空中不斷沖上天空的飛機(jī)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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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轟隆隆的飛機(jī)轟鳴里,我發(fā)現(xiàn)崇光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gè)頑劣的少年了。他安靜、沉默,像所有那些成熟的男人一樣,年輕的臉龐上甚至有些滄桑,眼角裝點(diǎn)著兩個(gè)被風(fēng)雪輕輕吹亮的冬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