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三年,春。
陳嬌嬌依靠在窗邊,黑鴉長發(fā)一片素凈,身上裹著件薄襖,袖口上是她尚沒病的時候繡的兩朵臘梅。梅花并蒂而開,花瓣嫣紅,栩栩如生,似乎只要她揮揮衣袖就能嗅得到滿室芬芳。
“姐姐,我和瑯玉哥哥的大婚你可一定要來!”
陳蕓蕓說話時,頭上的鳳銜珠金步搖得意作響,明月珍珠耳鐺晃得人刺眼目眩。
陳嬌嬌笑,“一定?!?br/> 她神態(tài)自若,一點也看不出被堂妹搶了未婚夫婿的震怒。
陳蕓蕓不滿她的反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瞳仁一轉(zhuǎn),“瞧我,竟忘了正事。凌驍侯班師回朝,大勝蠻夷,圣上一高興就賜了他一位美嬌娘。姐姐猜是誰?”
聽到這個人物,陳嬌嬌喝茶的動作一頓。
凌霄侯,是顧瑯玉的親叔叔。
那本是風光霽月的天才少年,卻不想在一場惡戰(zhàn)中炸傷了根基,如今與閹人無異。
若說今日這位二堂妹特意來鄉(xiāng)下,只為和她講些市井趣聞,她是萬萬不相信的。
陳嬌嬌雙波瀾不興的水眸中浮現(xiàn)著一絲隱隱擔憂,“總歸不應該是我吧?!?br/> 這句話她不像是對陳蕓蕓說,倒像是對自己說。
今年除夕夜,她病重,差點沒熬過去。
昏迷中,她看到了一本書,才知道自己竟是書中的一個人物,下場凄慘、滿門死絕。
而她悲劇的起點,便嫁給了凌驍侯。
陳蕓蕓先是一愣,緊接著揚起笑靨,“姐姐果然是蘭心蕙質(zhì),連這都猜到了。今天妹妹來,就是給姐姐道喜的!”
陳嬌嬌心中一沉,“圣上賜婚?”
“正是?!?br/> 咯噔——
陳嬌嬌手心緊握。
如今發(fā)生種種,竟然一點點都和書中所寫吻合起來!
書中,她和陳蕓蕓同天嫁入侯府。
當晚,侯爺舊疾突發(fā),死了。
侯府秘不發(fā)喪,對外只稱侯爺身體抱恙,并讓她每日給尸體擦身。并許諾,只要她乖乖做一個不問世事的深院寡婦,侯府就能讓她遠在邊塞的大哥三年內(nèi)調(diào)回京城,讓他們一家團聚。
可是,直到她被陳蕓蕓污蔑爬上顧瑯玉的床,被冠上嬸侄亂/倫的莫須有罪名,被侯府老夫人亂棍打死的時候,她才知道:
早在她嫁入侯府的第三個月,哥哥就在戰(zhàn)場犧牲,爹娘也因傷心過度雙雙去了。
陳家長房從此湮滅,而她被瞞得死死的,甚至連父母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陳嬌嬌握緊茶杯,粉潤的指骨此時泛著青白。
她絕不能任由書中的事情發(fā)生!
見陳嬌嬌臉色不虞,陳蕓蕓眼中滿是藏不住的得意。
天知道,她盼這一天多久了!
從小到大,無論是樣貌、才情還是家世,她樣樣都不如陳嬌嬌。
她就像是影子一樣,活在別人的光環(huán)下,甚至她心心念念的瑯玉哥哥,眼中也只有陳嬌嬌一人。
可是,誰想得到呢!
三年前,陳嬌嬌的祖父疑犯通敵叛國之罪,死于獄中,陳家長房不復風光,灰溜溜舉家搬至鄉(xiāng)下。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最后嫁給瑯玉哥哥的人,是她陳蕓蕓。
至于陳嬌嬌?
只能嫁給暴戾詭譎、無歡好能力的老男人守活寡!
陳蕓蕓難掩狂喜,余光瞥見妝臺前的胭脂膏時,笑容頓時凝結(jié)在唇邊。
她曾見貴妃表姐用過一模一樣的。
她表姐乃當今陛下寵妃,吃穿用度皆是頂奢侈的。
表姐親口說過,這一塊指甲大小的口脂比起黃金都貴十倍還不止,就算是皇后也未必買得到。
陳蕓蕓晃了晃腦袋。
定是她眼睛花了,陳嬌嬌這個破落戶哪能用得起這么貴重的東西?
想到這,陳蕓蕓越發(fā)得意,臨走前從袖口里掏出一張銀票。
“這些錢留給姐姐布置嫁妝,若是不夠盡管告訴妹妹?!?br/> “如今家父升了官職,家中商鋪也都有盈余,還有我表姐,如今得了圣寵升為貴妃,常常送我些奇珍異寶,家中堆放的金銀首飾用都用不完?!?br/> “姐姐可別舍不得用這錢,你我一同嫁到侯府,往后再見你,妹妹可得尊稱一聲嬸嬸了。若姐姐的嫁妝太寒酸,可不落了我的面子嗎!”
說完,陳蕓蕓就笑著離開了。
很快,喜梅走了進來。
看到銀票,她便猜到了經(jīng)過,當即呸了一聲,就把銀票扔在地上。
“姑娘,二姑娘實在小人得志,這一百兩之前不過是您的一件衣服錢,她搶了您的未婚夫,如今竟好意思來炫耀!”
陳嬌嬌彎腰,笑著捋平了銀票,“你啊,當真當我們長房還是祖父位居天子帝師時的富貴豪奢嗎?爹賦閑在家,我這身子又時好時壞,就靠藥吊著,今后用錢的地方多著,何須和白來的錢置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