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湘城的秋天跟往常沒有太大分別，黃葉滿地，風(fēng)沙迷眼；每天都有新的樓盤竣工，每天都有舊的民房被搗毀，打樁機的聲音夜以繼日，不知疲倦，寫著巨型“拆”字的破舊建筑在茍延殘喘；醫(yī)院里人滿為患，太平間里每天都會有新的尸體，數(shù)小時前他們還是一個個帶著溫度的生命，數(shù)小時后將會變成一堆骨灰；產(chǎn)房里不時傳來啼聲，聲音或明亮或嘶啞，但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幼小的生命降生在什么樣的家庭，這或許決定了他們的未來：醫(yī)生、農(nóng)民、教師、藝術(shù)家、警察、黑道人物、性工作者……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或者農(nóng)民工二代等這些身份，在臍帶剪斷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有人貧窮、有人富有，有人奮斗一生也抵不過別人一頓飯、一瓶酒、一款送給女友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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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兵后的歐陽俊說：生命不過是一發(fā)意外上靶的子彈。這話聽著玄乎，想起來倒也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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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俊遇上了點麻煩，準確地說是他的家里遇上了麻煩。歐陽俊的老子因為在某個大工程中存在經(jīng)濟問題被“雙規(guī)”，禍不單行，其母也因涉嫌違規(guī)放貸被停職查辦。事實上，他們涉及的是同一個案子。老公負責(zé)工程，老婆提供經(jīng)濟支持，聽起來有點像開人肉包子店的張青和孫二娘。雖然平時大家都是“憤青”，特別是安哥，一聽到貪官便怒發(fā)沖冠，恨不得拿個炸藥包要跟誰拼了（要真能實現(xiàn)，中國早已流血漂櫓了），但這事畢竟是落在歐陽俊頭上，搞得我們都很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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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結(jié)果沒想象的那么嚴重，歐陽俊老爸調(diào)離原崗，退居二線，升遷基本無望；他老媽提前辦了內(nèi)退，每月領(lǐng)取一筆可觀的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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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歐陽俊的畢業(yè)去向，一下成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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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哥，我可能要跟你干了?！焙染频臅r候歐陽俊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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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因為上一個項目賺了點錢，加之工作后跟宿舍幾個人聯(lián)系更少，便叫上他們幾個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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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這是幾個意思??？”我大著舌頭問道，“他馬上就要去當兵了?！?br/>　　?
　　“對，當兵。我也去當兵?！睔W陽俊像個武功蓋世的武林俠客，他只消一開口便封住了我們所有人的穴道，讓我們動彈不得，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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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俊似乎很是滿意這效果，他夾起一顆花生扔進嘴里，再慢條斯理地抿一口酒，“我爸的意思是，我去部隊待上兩年，混個‘退伍軍人安置卡’回來，就可以直接當公務(wù)員了，連考都不用考——到時候，我爸這邊的風(fēng)頭也算是過去了?！?br/>　　?
　　“你自己怎么想的呢？”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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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好的！比直接上班要來勁，”歐陽俊看看我，再看看大家，“其實我也有過當兵的夢想，只是過去沒機會而已?！?br/>　　?
　　“你知道當兵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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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苦受難?！?br/>　　?
　　“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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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約束，沒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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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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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味著要禁欲，聽說那里面一個女的都沒有，歐陽俊你扛得住嗎？”易子夢確實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不過他說得確實在理——尤其是對于歐陽俊來說。把一個天天葷腥的人改變成素食主義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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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哥狠狠地剜了易子夢一眼，義正詞嚴道：“意味著奉獻，意味著犧牲，犧牲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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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俊笑著拼命搖頭、擺手，沖著我說：“你告訴我，當兵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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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變自己。你要嘗試的是一種全新的生活，跟你的現(xiàn)在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人進了部隊就得像打碎自己重新捏過一般，那會是脫胎換骨的變化?！?br/>　　?
　　歐陽俊笑笑說，沒那么邪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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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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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尚榮國際”又接到一個某知名化妝品牌的單子，榮濤交給我，幾個通宵之后，初稿獲得通過，榮濤狠賺了一筆，我也順便接了點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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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顏亦冰的第一場演唱會在省體育館舉辦，演唱會的主題便是《飛翔》，據(jù)說萬人空巷、一票難求，效果非常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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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易子夢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搞大了“朋克”的肚子。據(jù)我們估計，很有可能是這小子摳門兒舍不得買套子，一不小心就讓人中彈了。幾番忐忑幾番彷徨幾番糾結(jié)他還是找我借了兩千塊錢，帶著“朋克”去了電視里一直宣傳“三分鐘、無痛”的那家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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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安哥和吳曲如膠似漆，堪稱模范戀人。吳曲說，一想起他再過幾個月就要享受“非人”待遇后，她就心疼得要命，所以她要抓緊時間對安哥好點，讓他盡情享受生活的美好。這些話非但安哥聽了受寵若驚，就連我們都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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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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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的一個周末，劉菁拉我陪她逛街買衣服。說是買衣服，其實并非她自己要買，是要為我買——還要買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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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買什么正裝？傻不傻??！”我對西服領(lǐng)帶皮鞋那一類玩意兒向來極不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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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就傻了？街上這么多人穿，他們都是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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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堅決抵制資本主義腐朽文化的入侵！”我學(xué)著安哥的樣子義正詞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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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那我就給你買中山裝去?！眲⑤碱^也不回就往商場里面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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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哎，”我一把拉住她，問道，“干嗎非要給我買正裝??？到底什么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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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帶你見家長，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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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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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說了，周三讓我?guī)闳ゼ依锍酝盹?。?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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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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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也沒見你跟我商量一下，你懂不懂得尊重別人？！”我火冒三丈，正在宣泄中，猛然劉菁的眼眶里便有淚水集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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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拙，下周三是我的生日，你真的忘了嗎？還是你壓根兒就不想見我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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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恍然大悟，但已經(jīng)有些遲了。我趕緊跑過去連哄帶騙，總算是堵住那即將潰壩的洪水。遵照她的指示安排，買了一身稍微休閑的西裝和皮鞋，總算是不用買領(lǐng)帶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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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給你爸媽帶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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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家里什么都有?！?br/>　　?
　　“對了你爸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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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做：酒店、期貨、房地產(chǎn)……具體我也不大清楚?！?br/>　　?
　　“我明白了，哪里有錢賺哪里就有他的身影?！?br/>　　?
　　“哈哈，雖然刻薄，但也確實是這樣?！?br/>　　?
　　“那我去中東買一塊油田送給他吧，否則真是沒什么可送的了?！蔽也粺o沮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