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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錄 七十一 寶妃

七十一寶妃
  長夜漫漫。
  燭火下的兩人遙遙對坐著。
  漸漸被寒夜的陰冷侵襲,華服的男子垂著頭,不經意地把手縮進了衣袖。卻被女子瞧見了,于是她低眉順眼,嚶嚶開口,
  “皇上,夜深了,就寢吧。”
  男子依舊垂著臉,但順勢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一旁久候的宮女們紛紛涌了過來,但女子卻依然定定地坐著,只是抬頭,幽幽看著對方,
  “皇上,該就寢了???,您需要臣妾侍寢嗎?”
  皇上看著她,并不答話。
  女子于是禁不住地笑了,她起身,淺淺地向他行禮,然后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長長的羅裙摩擦著漢白玉的地面,女子走出正殿,仰起頭,是層層綿綿的烏云背后,隱約露出一絲皎然的明月。
  女子笑著說,“中秋又快到了……”
  世人
  世人都知道寶妃,不僅因為她是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子,更是因為寶妃的來歷奇特。
  寶妃,入宮前的閨名是寶兒,并非貴族千金出身,她原本只是宋將軍府上的一名丫鬟。
  年輕的皇帝登基掌權才沒幾年,但天資傲人,雄才偉略,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宋將軍這般的虎將。那一年,邊疆動蕩,宋將軍數度領了圣旨前去平亂,幾度波折,終于取了反賊的項上人頭進貢給皇上,更是加官進爵,賞賜的黃金白銀堆了整整一屋子。
  寶兒原本是宋將軍的妹妹,琉月身邊的丫鬟。在哥哥為皇上頻頻出征的歲月里,寂寞的琉月幸有寶兒的相伴,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女總是緊緊執(zhí)著彼此的手,絲毫不介意主仆的名分。
  世人都不曾見過深宮中的寶妃,但世人都稱頌著她的美貌。
  若非是天上有,地上無的仙人,皇上怎會對她驚鴻一瞥,不顧她丫鬟的身份接她入宮呢?
  謠傳,那一日是中秋?;噬涎怂螌④娕c妹妹琉月進宮賞月,寶兒便跟了一起去。
  朗朗月色下,皇上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寶兒身上。寶兒被看得怯了,悄悄往眾宮女身后挪了挪,皇上便笑了。這一笑,迎著宋將軍狐疑的目光,更顯得意味深長。
  宋將軍于是賠罪道,
  “府上的丫鬟不懂事,還請皇上見諒?!?br/>  皇上卻始終不答話,目光追著寶兒,卻已悄然溜出了御花園。
  幾個月后,皇上接寶兒入宮。
  宋將軍也待她不薄,收寶兒做了義妹,皇上更直接冊封她為寶妃。
  這般境遇,未免太過讓人羨慕。冊封之后,皇上對寶妃也恩寵有加,常常在寶妃的寢宮過夜,引得其他嬪妃們好生妒忌。
  但,得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寶妃,卻是從來不笑的。
  聽說她尚在宋將軍府上時便是個矜持的女子,進了宮,卻連笑都不會了。
  皇上真的寵愛寶妃嗎?亦或者,面對皇上的恩寵,竟也會有女子毫不動容?
  深宮之中,謠言總是趁著風到處飄散。
  但有時,也并非是謠言,是說不出口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呢?
  寶妃殿中的宮女無意間透露了,皇上雖常常過來,卻往往不與寶妃同床。
  那多話的宮女,沒幾天就不見了。倒是花園深處多栽了一盆牡丹。
  于是,謠言的翅膀被折斷了。
  世人都緘默不語。只是偶爾被好奇之人纏不過了,那些深知宮廷之道的人便會輕輕說,
  “吾皇登基才沒幾年,根基尚還不扎實。宋將軍又是久經沙場,威望甚高……皇上,相當重視宋將軍呢……”
  好奇之人聽了,也頓時悟到了??捎謫?,“既是皇上有意結親示好,為何不娶宋將軍的妹妹?”
  “這……”
  這倒是沒人能說了。
  琉月
  宋琉月還有三個多月就年滿十八歲了。
  這般花樣的年齡,對琉月而言,卻并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但她心甘情愿。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只是,她自覺得害了寶兒。
  做深宮帷幔中的貴妃,絕不是所有天下女子的夢想。
  比如,憑著多年來對寶兒的了解,這絕不是寶兒會稀罕的。
  又比如,她自己,琉月深深內疚著,因為這絕不是她自己所稀罕的,才會將這禍水降到寶兒身上。
  哥哥問她,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琉月笑了笑,不經意地伸手撫了撫垂在耳邊的發(fā)絲。
  哥哥憐惜地說,“寶兒都代你嫁了,皇上也認了,你又何苦……?”
  琉月的手指輕輕止住了哥哥的嘴,“出家,是琉月自己選的。琉月罪孽深重,說得出口,便一定做到。十八歲生日那天,還勞煩哥哥親自送我到庵里?!?br/>  宋將軍的嘴唇被琉月的纖纖手指封著,他只得陰郁地點點頭。
  琉月轉身,聽見哥哥在身后說,“后日是中秋,皇上邀我們進宮去賞月。”
  琉月笑了,“好呀……我好想念寶兒……哥哥也一定是吧。”
  宋將軍沒有答話,但琉月的心里已經知道了答案。
  回了屋,鎖了門,琉月執(zhí)起梳子對著鏡子梳頭。滿頭的青絲在三個月后就會紛紛落地了,但,怎么也比壓著沉重的美玉珠釵要來得好吧。
  琉月重重地嘆氣著,“對不起,寶兒?!?br/>  寶兒是琉月的丫鬟,但琉月從未把寶兒當成丫鬟對待。
  當琉月還是個不懂事的女娃娃,哥哥就已經為皇上馳騁沙場了。長年累月地不歸家,讓琉月對哥哥的相思里充滿了擔憂的毒素。偏偏家中人都覺得她還小,戰(zhàn)場上有什么消息,從不肯告訴她。琉月每次都偷偷躲在關得緊緊的堂外,扒著門板竊竊地聽。
  她好怕,怕忽然有一天,家人告訴她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哥哥陣亡了。
  寶兒,是上天賜給琉月的寶貝。
  那日,琉月由仆從跟著外出踏青,在門外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子。瘦弱的身子靠在府前的石獅子上,身上滿是泥沙,一對眼睛卻亮得出奇,定定地瞧著琉月。仆從要去趕她走,但琉月卻說,
  “給她點吃的吧。她好像走了很遠的路,問問她從哪里來的?”
  仆從照做了,隨即告訴琉月,那女孩是從前線戰(zhàn)場一路逃難而來的。
  琉月聽了,趕緊親自去問那女孩,“你是從戰(zhàn)場那里來的?”
  女孩點點頭,“走了半個月了,都說京城最安全。”
  “那,你,你可知道我哥哥?我哥哥就是帶兵打仗的將軍!”
  “……你是說,宋將軍?”
  “對?。∧阒浪??”琉月歡喜極了。
  “知道?!迸⒋诡^,淡淡笑了,“宋將軍是好人。他殺退了敵人,否則,我們村里就沒活人了?!?br/>  這,就是琉月與寶兒的相遇。
  琉月自此收留了寶兒,天天纏著她,讓寶兒告訴她前線的事情,哥哥的事情。
  寶兒告訴了琉月許多,說在那遙遠的北方,是自己住著的貧瘠的村子。那些翻山而來的家伙兒總是會停留在他們的村莊,搶走他們最好的美酒,搶走他們辛苦種的糧食,和他們最美的姑娘。終于,戰(zhàn)火燃了起來,雖然村子在硝煙中灰飛煙滅了,但寶兒說,她站在山坡上,遠遠看著披著戰(zhàn)甲的宋將軍把刀子挺進了反賊的胸膛,她高興得哭了起來。
  這個故事,琉月聽了無數遍。每次都是靠在寶兒身上,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身上便多了件衣裳。她看著寶兒站在遠遠的庭院里,回頭對她說,
  “小姐,你瞧外面鑼鼓喧天的……你哥哥似乎要回來了……”
  琉月從遙遠的記憶里回過神。
  年華就這么過去了,眼見著她就要出家了,而寶兒卻陰差陽錯成了貴妃。
  這一年,又是中秋。
  琉月跟著哥哥進宮,在出家之前最后見一見寶兒。
  現在,該叫她寶妃了。
  琉月遠遠就瞧見了寶妃,被綾羅綢緞緊緊包裹著,抬著眉眼,冷冷地看著月亮。
  寶妃問琉月,“這月亮怎么不是圓的?”
  琉月答不上來,只是拉著寶妃的手嚶嚶哭了起來。
  寶妃搖了搖頭,瞧著她發(fā)顫的肩,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說,“別哭了,皇上過來了……”
  琉月一愣,看見皇上疾步走了過來……
  皇上
  這一年,又是中秋。
  遙想著,歲月就這么過去了,眼見著宋將軍的威望更甚,他的妹妹琉月卻即將出家,而琉月的丫鬟寶兒,卻成為了皇上的妃子。
  皇上遐遐地想著,忽然茫然,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瞧見不遠處,琉月正拉著寶妃的手嚶嚶哭泣,他忽然覺得很痛。
  他屏退了身邊的太監(jiān),放下了一切尊貴,獨自朝著那個她走去。興許是腳步聲驚擾了,卻見她驀地抬頭,匆匆遠去了。
  只剩下寶妃留在原地,優(yōu)雅地向他行禮,“皇上,這么匆忙,您是在找誰?”
  “啊……”皇上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皇上來找的,恐怕不是臣妾吧。那臣妾告退了。”
  說完,寶妃丟下一抹冷冷的笑,福身告退了。
  有時,九五之尊的皇上也會后悔,為了某個決定,痛得難以言喻,卻怎么也說不出口,還要維持著泰然的假象。
  比如,娶了寶兒。
  雖然他手下的謀臣始終贊頌著皇上的決定,從皇上登基的第一天起,謀臣便對他說,不可以小看了宋將軍,不可以疏遠了宋將軍。而之后的幾年,宋將軍也確實用卓越的功勛證實了謀臣的進言,皇上于是開始考慮謀臣對他的另一條進言,親上加親。
  皇上并不討厭這條進言,因為宋將軍有一個妹妹,琉月,他是從小就見過的。
  當皇上還只是皇子時,便在御花園中和宋家的小女兒一起玩過捉迷藏,雖然只是片刻的,雖然轉身就被額娘呵斥了。但琉月笑彎了眉眼的模樣,始終刻在皇上的心里。
  始終,始終。
  如果相見的那一天是始,那何年何月才是終呢?
  皇上從遙遙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忽然拽緊了拳頭,不管不顧地往琉月離開的方向追去。
  她從小就是個迷糊鬼,每次進到宮里,都死死拉著她哥哥的手,否則定會迷路的。
  她走不遠。
  果然,皇上追了片刻,便瞧見那個娉娉婷婷的人影兒迷惑地站在長長的回廊邊,一轉身,落了滿面的錯愕。
  “皇上……”琉月屈了屈身,那眼神分明是盼著逃走,這讓皇上頓時冷靜了下來。
  追她,干嘛?
  追上了又能怎么樣?
  她早就找好了借口逃得遠遠的。
  “琉月,你又迷路了。御花園在那兒。”皇上示意她跟著,琉月的臉紅了下,順從地跟在了皇上身后。
  這場景,看著多少有些古怪。
  三個月后就要落發(fā)為尼的將軍妹妹,和娶了她的丫鬟的當朝皇帝,身邊沒有半個隨從,就這么慢慢地,一前一后地走著。
  說慢慢地,興許是因為皇上怎么也走不快吧。
  “三個月后,你就要出家了,可都準備妥當了?”皇上問她。
  琉月答,“都妥當了。是小女自愿服侍佛祖,也是為皇上,為江山祈福?!?br/>  皇上聽了,不禁地發(fā)笑。眼見著,御花園近在咫尺,他終于忍不住地問她,
  “若不是朕逼你進宮,你是不是就不會決心出家?”
  琉月的聲音好似從遠方飄過來,“是小女自愿服侍佛祖……皇上,小女罪孽深重……還請皇上好好對待寶兒……”
  說罷,進了御花園。
  琉月逃似地走遠了,走到她哥哥的身邊。寶妃迎了上來,恭敬道,“皇上,入座吧?!?br/>  宋將軍
  這一年,又是中秋。
  遙想著,歲月就這么過去了。眼見著當今皇上的根基越來越穩(wěn),而自己的妹妹卻快要出家,妹妹的丫鬟寶兒卻代替妹妹,嫁作貴妃。
  宋將軍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見到寶兒的情景。
  那日,他載著滿身的赫赫戰(zhàn)功回到家中,仆從跪了一地,卻只見一個女孩子直直地站在庭院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扣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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