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庸聽了一會,感覺這兩個人說的都是人話,可是組合到一起,卻不知道為什么,讓人覺得很費解。
他開始意識到,這個姓徐的人說的“炒股”,跟他老姨干的并不是一種事,起碼他從老姨嘴里只聽說“紅的是漲,綠的是跌,紅了就賺錢,綠了就賠錢”,沒聽說過還有誰“坐莊”。
他想,股票不是只能買和賣么?什么叫“做”一支股票?
李伯庸想象不出來,于是隱約明白了點。
這就好比同樣是玩電腦,上“學計算機專業(yè)”的人和開電腦掃雷空當接龍的人,做的其實是不一樣的事,同樣是炒股,專門在什么證券里工作的人,和每天對著電視關心紅還是綠的老姨,做的也是不一樣的事。
服務員已經(jīng)開始準備上菜了,正端著盤子走過來,一看李老板站在門外不進去,頓時立正了,眨巴著眼看看他,又看看雅間的門,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出來了。
李伯庸沖她擺擺手,示意她進去,然后自己拐到旁邊,給他的財物主管房宵打了個電話,讓他找兩個拿得出手的,火速過來陪桌。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是丟人了,不過心里也沒當回事。
丟人怎么樣呢?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有本事說自己什么都明白呢?說錯一回,全當是長見識了,下回就明白了。
當年他剛剛獨自一人來戶州城打拼的時候,連抽水馬桶都沒見過,第一次知道城里人居然坐著上廁所。從那時候開始,“不明白”“沒見過”和“丟人”這三個詞就時時縈繞在他的生活里,總有人笑話他是土老帽。
不過李伯庸大概天生有這個本事,從來也不往心里去——土老帽就土老帽,鄉(xiāng)巴佬就鄉(xiāng)巴佬,誰也不是生而知之,見識這玩意,澆水撒土都長不出來,非要慢慢看,慢慢經(jīng)歷才行。只不過有的人會投胎,知道得早一點,有的人上輩子沒把閻王小鬼賄賂好,知道得晚一點嘛。
他一進門,楊玄就停止了剛才的話題,李伯庸大大咧咧地指揮著服務員上菜,殷勤地讓這個讓那個。
可惜楊玄完全顧不上提筷子,因為傳說中的“松鼠桂魚”一上桌,鬧鬧就瘋了,蹦到椅子上,玩命地用爪子撓桌布,不把那盤子東西抓撓到自己面前誓不罷休似的。楊玄在它爪子上敲了一下,鬧鬧立刻呲牙示威,眼看又一場人貓大戰(zhàn)即將打響……
忽然,它面前伸過一根筷子,李伯庸夾了一大塊魚肉在它鼻子前湊了湊,鬧鬧立刻原地起跳,跟著那塊魚肉往前一撲,撲到了地上,肉塊也掉了下來,它得逞地瞄了一聲,無視服務員綠油油的臉,低頭享受大餐去了。
“給它吃唄,怪可憐的?!崩畈埂昂俸佟币恍?,這個囧囧有神的暴發(fā)戶居然一笑倆酒窩,看起來特別純良,楊玄不知道為什么,對他印象好了一點——看著傻乎乎的,比較容易讓人心情愉快。
過了沒多大一會功夫,房宵就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過來了。三個人一只貓不大像話,連酒席都湊不滿,又來了三個,氣氛就立刻熱絡了起來。
尤其是房宵帶著的這姑娘,叫穆曉蘭,是他助理,二十多歲,打扮得挺像那么回事,往那一坐,敬這個讓那個,一刻不帶消停,簡直是專門練出來地技能,一會就把氣氛炒熱了。
李伯庸冷眼旁觀,發(fā)現(xiàn)楊玄跟她還真是挺強烈的對比。這位姓楊的姑娘基本素面朝天,一條牛仔褲一件隨便挽起袖子的襯衫,坐穆曉蘭旁邊,看起來就像是個來蹭飯的大學生。別人不問她,她就不會主動開口,但是開口就不露怯,一旦需要她反應,她會反應得很得體,而且非常會避重就輕。
那種游刃有余、漫不經(jīng)心的氣場,以及敷衍又不叫人感覺到的本事——李伯庸突然有種錯覺,好像那坐著的不是個細胳膊細腿的姑娘,是個傳說中高上高下,來去無蹤的隱士高人似的。
他走了下神,就聽見穆曉蘭跟個八哥鳥似的,在一邊脆生生地問:“這個是姐姐還是妹妹?。俊?br/>
楊玄笑了笑:“姐姐吧。”
“哎呀不可能,一看你就是剛畢業(yè)的那種小姑娘,”穆曉蘭嘰嘰喳喳地說,“不化妝皮膚也好,唉,我們這種天天玩命加班,被電腦輻射熏陶的就不行了,沒幾年就一張老橘皮臉?!?br/>
房宵挑挑眉:“你聽聽,這叫什么話?那意思你老板我,和旁邊坐著的這位你老板的老板,是一直在壓榨你的青春美麗年華的地主老財???”
穆曉蘭捂著嘴笑起來,一臉天真爛漫:“呸,看見漂亮姐姐太激動了,一不留神說錯話了——我自罰三杯,漂亮姐姐陪一杯吧?”
楊玄二話也沒有,不顯得扭捏,然而也不顯得很豪放,只是隨手拿起旁邊的酒瓶子,倒了一杯滿的,端起來在穆曉蘭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杯口略微低于對方。
李伯庸突然覺得……這個穆曉蘭平時看起來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突然看起來有點上不得臺面呢?嘩眾取寵得都有點二百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