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引著賈璉進(jìn)了兩江總督府門廳稍后，自己穿過前頭衙門，到了通向后院的儀門處，叫人喊黎碧舟的小廝出來，想想又叫人也支會了許玉珩，待黎碧舟的小廝出來，便與那小廝說了一通。
　　
　　????那小廝跟霍成等門子素日里玩在一處，受霍成所托，就在角門上叫人尋了黎碧舟的丫鬟來說話，細(xì)細(xì)叮囑了丫鬟一番。
　　
　　????那丫鬟又進(jìn)了黎家正在辦家宴的花廳里，叫在黎芮、黎碧舟、許玉珩席上溫酒斟酒的小幺兒告訴黎碧舟。
　　
　　????黎碧舟、許玉珩二人雙雙知道了，對視一眼，又看他們自家廳上一家人美酒佳肴享用著，談笑宴宴、其樂融融，好不快活。不由地想，大過節(jié)的，賈璉兄妹兩個(gè)頂著寒風(fēng)登門實(shí)在凄慘可憐，定是有了難事，才不得不如此，若不管，豈不是成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于是黎碧舟先起身行到黎芮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父親，賈家賈璉帶著胞妹過來了?！?br/>　　
　　????“他來做什么？”黎芮詫異了，許玉珩胡鬧叫何知府接了賈家的官司就罷了，賈家其他的事，他絕對不會插手。
　　
　　????黎碧舟躬身道：“聽說他們家老爺病了、太太跟著也病了，一大家子的事都壓在賈璉一個(gè)身上。賈璉唯恐宅子里亂成一團(tuán)有人趁機(jī)欺負(fù)亦或者拐帶走了他妹妹，想請?jiān)蹅兇鸀槭樟羲倚∶脦兹??！?br/>　　
　　????“這斷乎不行，他們賈家的親戚薛家在金陵，哪里用得著我們？”黎芮蹙眉，以他與賈家的交情，斷然不會替賈家養(yǎng)姑娘。若叫有心人再附會出黎家與賈家交情匪淺的話來，到時(shí)少不得要被攪合到賈家的事里頭了，“你與玉珩兩個(gè)去打發(fā)了他吧?！?br/>　　
　　????“不只來了一個(gè)賈璉，還有賈璉的妹妹呢。況且那薛家是賈家二房的親戚，跟他們又有什么相干？”許玉珩提醒黎芮，因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有些憐惜賈璉被賈家埋沒的天分，繼而越發(fā)厭憎賈家二房；因厭憎二房，就又同情起大房來。
　　
　　????黎太太聽見動靜，隔了一席，笑道：“是什么事？”
　　
　　????黎碧舟忙將賈璉要將妹妹托付給他們家的話說給黎太太聽。
　　
　　????黎太太忙道：“一群糊涂鬼，哪怕不答應(yīng)呢，先叫了人家小哥兒小姐兒進(jìn)來喝杯熱酒吃些熱菜暖暖身子，哪里能叫人家在風(fēng)口里站著，由著你們爺們慢慢商議？大家子的孩子?jì)缮鷳T養(yǎng)的，身子弱得很。”
　　
　　????黎芮向席上掃了眼，見三個(gè)女兒最大的已經(jīng)十五，最小的也有十二，璉二一張皮囊委實(shí)惑人，若叫他家清清白白的女兒見了璉二，心里生出點(diǎn)什么來，卻是他這父親失職了，于是不肯在這里見賈璉，起身道：“你叫了人接賈家姑娘過來暖暖身子，待我在書房見了賈璉，將他打發(fā)了吧。雖他們兄妹可憐，但非親非故，哪里好替人養(yǎng)著女兒？若出了差池，可怎么著？”
　　
　　????黎太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黎芮、黎碧舟、許玉珩離席出去，叫人將男子一席飯菜、桌椅收拾了，又在她手邊擺下碗筷、設(shè)下錦褥椅子令人再做了菜溫了酒，等著人將迎春請來。
　　
　　????卻說迎春坐在轎子里被人停放在兩江總督府寬大肅穆的門廳內(nèi)，賈璉絲毫不計(jì)較所謂公侯子弟的身份與門房里幾個(gè)門子說話。
　　
　　????再出塵脫俗的人，也難免會存了幾分媚俗的心。
　　
　　????若是尋常百姓與門子說話，那門子便會多心地以為這人要央求他辦事，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若是個(gè)出身尊貴的人，門子們雖想不到紆尊降貴等等文縐縐的話，但心里不免會覺得這是他們的體面，于是對此人便分外熱誠。
　　
　　????賈璉正與門子說話，就見霍成來說：“成了，璉二爺快隨著我向后院去吧。”
　　
　　????賈璉略謝了霍成一句，也不拿銀子打賞霍成，只與他一路說些“打攪?yán)璐笕艘患壹已?，心下過意不去”的話，到了后院朱門前，自有人接替霍成引著賈璉再向內(nèi)、又有人將賈家的轎夫換了下來。
　　
　　????向內(nèi)行了百步，黎碧舟迎了出來，望見賈璉雙眼泛紅、削瘦不少，與賈璉寒暄后，就對賈璉道：“叫令妹隨著母親的人進(jìn)去吧，母親在花廳里等著令妹呢。璉二弟且隨我來與父親說話?！?br/>　　
　　????賈璉原想見的是黎太太，畢竟女人心軟一些，瞧見他們兄妹兩個(gè)單薄的模樣，一動惻隱之心，這事就成了，不料黎碧舟又領(lǐng)著他去見黎芮，思忖著黎芮是個(gè)不講情面，至少不跟賈家人講情面的，待見了他，又該如何說才好？
　　
　　????“應(yīng)當(dāng)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冷不丁地，許玉珩斜地里冒出來，神色鄭重地對賈璉道。
　　
　　????賈璉愣了一愣，良久才記起這是至少一個(gè)月前，他為跟許玉珩、黎碧舟套近乎想出來的一句，登時(shí)認(rèn)定了許玉珩是個(gè)書呆子，不然換了尋常人，誰會為了這一句糾結(jié)至今？于是故作不解道：“倘若如此，那前頭那句‘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又何解？”
　　
　　????許玉珩冷笑道：“枉你賈家還自稱詩書傳家，這句也不知道？興，起也，言修身當(dāng)先學(xué)詩。禮所以立身。樂所以成性。樂，詩譜也；詩，樂詞也；禮，天然秩序，人事規(guī)范也。三者相輔相成?！?br/>　　
　　????賈璉笑道：“即使如此，孔圣人若對這‘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見解敝帚自珍，便只將這話貼在自己房中就是，只許自己并一干弟子‘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就罷了，何苦要叫弟子鈔謄下來，廣為流傳？既然流傳了，叫人人都知道‘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為何又勸說天子不叫人知道何為‘詩’何為‘禮’何為‘樂’？這豈不等于一邊說飲水可解渴，一邊又不許人飲水嗎？況且，圣人不想腳下匍匐著聰慧子民，反而想奴役一群愚民？”
　　
　　????“璉二弟不可妄論圣人！”黎碧舟忽地神色嚴(yán)肅地對賈璉沉聲道。
　　
　　????賈璉一個(gè)激靈，疑惑圣人又指皇帝又指孔圣人，黎碧舟這是不許他議論哪一個(gè)圣人？
　　
　　????許玉珩怔了半日，緩緩開口道：“碧舟，璉二弟的話也有些道理。圣人倘若無過，他不會說出自相矛盾的話，那就是后世人會錯(cuò)了他的意思，然后一代代傳下來的，才會曲解了圣人的意思，乃至于將曲解的話當(dāng)做金科律例……”
　　
　　????黎碧舟一凜，趕緊道：“錯(cuò)在我，早先不該拿了璉二弟的信給你看。好端端的書不讀，就叫你走上了歪門邪道。以后你我都不要再提這話了?！?br/>　　
　　????賈璉先疑心黎碧舟大題小做了，不過是《論語》中一句話罷了，怎么解讀不行？竟將他嚇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