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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陳“推理之王”系列 Part 5-10 被拋棄的孩子

5暑假到了,朱朝陽覺得終于可以和晦氣說聲再見了。這是一套才六十平米的九十年代老商品房,兩室一廳。地上依舊鋪著當(dāng)年很流行的塑料地毯,墻上刷著石灰,很多地方顯得烏黑油亮,沾滿了歲月的味道。右手邊的房間里,頭頂上的鐵制大吊扇正呼啦呼啦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動著,朱朝陽上身赤裸,穿了條小短褲躺在地上的席子上,手里捧著一本書,書大約才五六十頁,印刷粗糙,封面有四個大字“長高秘籍”。這是他從某個雜志上看到的廣告,給對方匯去了二十塊錢,果然寄來了這本“秘籍”。秘籍寫了各種長高的方法,他用筆一一圈出重點(diǎn)。此外,有一點(diǎn)引起他的特別重視,想要長高就不能喝碳酸飲料,碳酸飲料會影響鈣的吸收,看來以后可樂絕對不能喝了,他在這一條上額外加注了一個五角星。正當(dāng)他看得入迷,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他把秘籍合上塞進(jìn)書架,起身打開鐵門,外面還隔了扇老式鐵柵欄的防盜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年紀(jì)與自己相仿,男孩的個子大約有一米六五,比他高一個頭,女生比他還矮一些,兩人的表情似乎顯得很驚慌。他遲疑一下:“你們找誰?”“朱朝陽,你果然還住在這里!”男孩眼中放出光芒,激動地指著他自己,“還認(rèn)得出我嗎?”“你?”朱朝陽打量著他,沒過幾秒鐘就脫口而出,“丁浩!你……你怎么會在這里?”“來投靠你的,別說了,快開門!”門開后,丁浩領(lǐng)著后面的女孩快步走進(jìn)屋,忙把門合上,急促問:“有水嗎?渴死了?!敝斐柦o兩人倒了水,丁浩咕咕就喝,女孩微微側(cè)過頭,喝得很細(xì)致。那個女孩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流露過表情,像是冰塊做成的。“她是?”朱朝陽指指女孩?!捌掌眨憬兴掌蘸昧?,她是我結(jié)拜妹妹。普普,這是我總跟你說起的朱朝陽,我們小學(xué)時是最要好的哥們,嗯……四年級到現(xiàn)在,都五年沒見面了?!薄澳愫?。”普普面無表情地朝他點(diǎn)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由于有女生在場,朱朝陽只穿條小短褲不合適,回去套了件短袖,領(lǐng)他們到自己房間坐,道:“耗子,幾年沒見,你怎么長這么高了?”“哈哈,高嗎?我也不知道啊。”丁浩有些難為情地?fù)蠐项^?!斑怼瓌偛趴茨銈兒芗钡臉幼?,發(fā)生了什么事?”“哎,一言難盡,”丁浩甩甩手,做出個很老成的動作,“有人要抓我們走,我們是從車上逃下來的。”朱朝陽驚慌道:“人販子嗎?要不要報(bào)警?”“不不,不是人販子,人販子哪有抓我們這么大的小孩的?而是……”丁浩欲言又止,呵呵笑了下,隨后又吐了口氣,“真是一言難盡啊?!敝斐柛硬唤猓骸暗降装l(fā)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來了?你這幾年都在哪讀書?四年級一開學(xué),老師就說你們家搬去外地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當(dāng)時你走得真匆忙,都沒跟我打聲招呼?,F(xiàn)在搬回來了?”丁浩表情變了下,看了眼普普,普普仿佛像根木頭,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談話,臉上毫無波瀾?!霸趺戳??”朱朝陽愈發(fā)感覺奇怪。丁浩吐了口氣,低聲問:“你真不知道我為什么去外地了?”“你又沒跟我說過,我怎么會知道?”“嗯……那是因?yàn)椤野謰尞?dāng)時被抓了?!薄笆裁匆馑??”丁浩抿了抿嘴:“我爸媽殺了人,被抓了,槍斃了?!薄笆裁?!”朱朝陽睜大了眼睛,隨即用警惕的眼神掃了兩人一眼,尤其是身高塊頭都大他一圈的丁浩,咳嗽一聲,道:“我……我們怎么從不知道?”“嗯……大概老師想保密,不想讓你們知道,你們有個同學(xué)是殺人犯的兒子吧?!倍『谱旖菗P(yáng)著一絲自嘲般的笑容。“咳咳……你千萬不要這么說啊,你爸媽殺人了,跟你又沒關(guān)系。唔……你爸媽為什么殺人?”他其實(shí)并不想知道,只想隨便扯點(diǎn)什么,好盡快想辦法打發(fā)這兩人走。他一聽到丁浩爸媽殺了人,立刻起了警惕心,殺人犯的小孩,他可從來沒接觸過,一別五年,昔日友情也淡了,突然跑到他家來,他一個人在家,可不好應(yīng)付。丁浩微微脹紅臉,低頭道:“我也不清楚,我聽他們說,我媽曾出過軌,我爸很記恨,就要我媽替他找女人,然后……然后我媽扮成孕婦,路上裝暈倒,騙了一個好心的女大學(xué)生送回家,嗯……然后被我爸強(qiáng)奸了,后來……他們倆一起把人殺了,很快被抓到,最后槍斃了?!薄斑@個樣子……”朱朝陽聽他簡單的幾句描述,又被嚇了一跳,心中忐忑不安,更想早點(diǎn)把他們打發(fā)走,過了好久,才問:“那這幾年你去哪了?”“北京的一家孤兒院,像我這樣的殺人犯小孩,家里親戚都不要養(yǎng),只能送去孤兒院。普普也和我一樣,我們都是第一監(jiān)護(hù)人沒了,第二監(jiān)護(hù)人不愿養(yǎng),就被送到那家孤兒院了?!逼掌仗ь^看了朱朝陽一眼,又把頭轉(zhuǎn)開。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尷尬。兩個都是殺人犯小孩!朱朝陽再一次被震住。他真后悔剛剛開門,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該躲在房間里,裝作屋里沒人?,F(xiàn)在他們來找自己干嗎?隔了好久,朱朝陽咳嗽一聲,打破沉默,道:“對了,你們在北京,怎么會回這里了?”丁浩表情有些古怪,撇撇嘴:“逃出來的唄,反正我們都不想待了,花了好幾個月,才從北京一路找回了寧市。普普是江蘇的,她不想回老家,我其他地方也不認(rèn)識,只能回這里了。我不敢找親人,他們知道我們逃出來,肯定要找警察把我們送回去的。本來我們想在寧市待幾天,再去想以后去哪落腳,可今天真不走運(yùn),我們在路邊—”說到這里,他突然閉了嘴,不說了?!霸诼愤吀墒裁??”丁浩猶豫了片刻,哈哈一笑:“我們身上錢不多了,只能在路邊討飯咯?!薄笆裁?!”朱朝陽根本無法想象,昔日最要好的小學(xué)同學(xué),現(xiàn)在竟會淪落到路邊乞討的境地。“我知道我說了你會看不起我的,不過我也沒辦法。”他低下頭。“不不,我沒有半點(diǎn)看不起你的意思?!薄案赂?,是嗎?”丁浩又笑了笑,抬起頭,“后來嘛,有輛車停下來,車上寫著……普普,寫著什么?”“城管執(zhí)法。”普普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對對,城管執(zhí)法,說這里不能乞討,讓我們換別處。我們就先走了,那時肚子餓了,我們就去旁邊一家小面店吃東西,還沒開始吃呢,又來一輛面包車,下來的人說他們是民政局的,說有人打電話,有兩個小孩乞討,他們要把我們帶去收容站,聯(lián)系家長。沒辦法,幾個成年人要帶我們走,我也不敢怎么樣。但如果真回去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不是又要把我們送回去嗎?所以半路我和普普借口要小便,讓他們停下車等我們,我們就趕緊逃了。剛好跑到你家附近,我記得你家住址,就碰碰運(yùn)氣來敲門,沒想到你果然還住在這里??!”聽了他的描述,朱朝陽心中愈加忐忑不安,盡管丁浩是他小學(xué)時最好的玩伴,可是幾年不見,感情早已淡漠,現(xiàn)在這兩個“問題少年”進(jìn)了家門,該如何是好呢?直接趕出去,會不會發(fā)生一些危險的事?如果留他們待家里,接下去會怎么樣呢?他微微皺起眉頭,吞吞吐吐道:“那你們……你們有什么打算?”丁浩雙手一攤:“還沒想好呢,也許我去找份工作,不過普普太小了,你看她個子也小啊,她比我們小兩歲,虛歲才十二呢。最好她能有個地方讀書?!薄澳隳??你不讀書了?”“我在孤兒院最不愿意的就是上課,哈哈,我早就想出來打工了?!薄翱墒悄氵@個年紀(jì),是童工,沒人敢用你的啊?!倍『撇恍家恍Γ骸拔也徽f,誰知道呢,你看我,個子這么高,哪點(diǎn)像童工了?”朱朝陽想了想,有些尷尬地問:“那……那你們最近什么打算?我是說……你們打算住哪里?哦……我家就這么點(diǎn)大,嗯……你們也看到了。”丁浩仿佛看穿他的心事,笑道:“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賴你家的,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我們暫時住個一兩天,休息一下就走?!薄斑@個……”朱朝陽露出為難的表情,留兩個問題少年在家住,這是很危險的事。普普抬起頭,道:“耗子,算了,我們走吧。”丁浩湊近普普,小聲道:“今天包落在那個車上了,身上錢不多,我怕……怕沒地方住?!薄皼]關(guān)系,總有辦法的。”普普波瀾不驚地說。丁浩看了普普一眼,又看了眼朱朝陽,站起身,哈哈笑了笑:“好吧,那我們就先走吧。朝陽,再見,等我以后找到工作再來看你?!敝斐柊欀?,把兩人送到了門口?!跋麓蔚任夜ぷ髻嵙隋X,再來請你吃肯德基,嘿嘿。朝陽,再見啦!”丁浩朝他揮揮手,轉(zhuǎn)身帶普普走,走出幾步,又返身道,“差點(diǎn)忘了,朝陽,我包里有袋冰糖葫蘆,是北京買的,一顆顆包裝起來的,你肯定沒吃過,我本來就說,如果還能見到你,就給你嘗嘗—”普普白了丁浩一眼:“包不是落車上了嗎?”丁浩啊了一聲,隨后尷尬地摸摸頭、聳聳肩:“那只能以后有機(jī)會再給你帶了。好吧,你多保重,拜拜!”“這個—嗯—等等—”朱朝陽聽他這么說,心中頗有幾分愧疚,畢竟,丁浩曾是他小學(xué)時最要好的朋友,兩人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形影不離好幾年。朱朝陽有回被一個高年級的學(xué)生欺負(fù)時,丁浩還出頭幫他打架,結(jié)果丁浩被人揍了一頓,他卻自己逃走了,事后丁浩半句怪他的話都沒說,反而說如果你不逃,兩人都要被打,一人被打總比兩人都被打要好。想到昔日的交情,朱朝陽不禁感動,一瞬間忘了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鼓起勇氣道:“你們今天沒地方住的話,先住我家吧,我媽在景區(qū)上班,隔幾天回一次家,明后兩天都不在,你們暫時住我家好了。”“真的?”丁浩顯得有些喜出望外?!班?,我媽房間不方便住,要不普普睡床上,我跟你睡地上,行嗎?”丁浩看著朱朝陽,又轉(zhuǎn)向普普:“你覺得呢?”普普面無表情地沉默幾秒,搖搖頭:“打擾別人不好?!敝斐栠B忙道:“真的沒關(guān)系。”普普又沉默了一陣,最后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麻煩朝陽哥哥了,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我們不會賴在你家?!敝斐栆魂嚹樇t。6“普普面條做得真不錯,比我做的好多了。”朱朝陽手里捧著一碗面條?!笆堑模郧霸诠聝涸?,她經(jīng)常幫阿姨做飯?!倍『频?。普普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很小口地吃著面條,咬得很細(xì)致,從頭到尾沒說過幾句話,似乎一點(diǎn)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粗桓崩浔臉幼?,朱朝陽試圖去討好她:“普普,你吃這么點(diǎn)面條就夠了嗎?”“嗯,夠了?!逼掌蘸芷届o地應(yīng)一句。丁浩瞧了她一眼,替她解釋:“她一直吃很少的?,F(xiàn)在又是中午,天氣太熱,我都沒什么胃口了。”他嘴里雖說沒胃口,可朱朝陽明明看著他已經(jīng)捧起第三碗了。“那么……普普,你家里也是同樣的原因,你才到了孤兒院的?”丁浩替她回答:“當(dāng)然了,我們這個孤兒院里都是沒有第一監(jiān)護(hù)人,其他監(jiān)護(hù)人不要的,哈哈,我們這樣的小孩全國有一百多個?!薄芭?,”看著丁浩開朗的神情,朱朝陽很難想象如果自己也是這樣的經(jīng)歷,是否能這么笑著說出來,仿佛在說別人無關(guān)緊要的事,他現(xiàn)在和兩人接觸了一陣,已經(jīng)對他們是殺人犯小孩的身份不太介意了,“嗯……那普普的爸媽是因?yàn)槭裁丛蚰??”“咯噔”,話音一落,普普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桌子上,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面前的碗。朱朝陽連忙慌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逼掌諞]有說話,重新拾起筷子,吸了一口面條。丁浩故意哈哈一笑,揮著手說:“沒關(guān)系的,你是自己人,告訴你也沒關(guān)系。對吧,普普?”普普表情木然,沒有回答。丁浩就當(dāng)她默認(rèn)了,聲音垂了下來,嘆口氣:“她爸爸殺了她媽媽和她弟弟,然后她爸爸被抓了,判了死刑?!薄安?,我爸沒有殺人!”普普頓時抬起眼,認(rèn)真地看著丁浩,“我告訴過你,真的,我爸沒有殺人?!薄翱墒恰渌虒?dǎo)員都這么說?!薄安?,他們都不知道。我爸槍斃前一個小時,我見到他,他親口告訴我,他要我相信他,他真的沒有殺了媽媽,雖然他和媽媽不合,會吵架,可是他很愛我,為了我,他不可能殺了媽媽的?!敝斐柌唤鈫枺骸澳菫槭裁淳熳チ四惆职??警察不會抓錯人的?!薄皶模麄兙褪亲ュe人了,他們就是冤枉我爸的!我爸告訴我,警察不讓他睡覺,逼著問了他很多天,他沒辦法才承認(rèn)殺人的??伤鏇]有殺人!那時我七歲,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爸跟我說,現(xiàn)在說什么都來不及了,他只希望我知道,他真的沒有殺媽媽,他永遠(yuǎn)愛我,即便他死了,也會一直愛我?!逼掌盏谋砬楹苷J(rèn)真,可她卻沒流半點(diǎn)淚,甚至眼眶發(fā)紅都沒有。朱朝陽默然無語。這時,普普又道:“朝陽哥哥,你有相機(jī)嗎?”“相機(jī)?做什么用?”“我爸說讓我以后有空把我的照片燒給他,讓他看到我在長大,我每年在我爸忌日時,都會拍照片,還寫一封信給他。下個月是我爸爸忌日,可是我今年沒有照片了。”“這樣啊,”朱朝陽抿抿嘴,“相機(jī)我沒有,看來只能去照相館拍一張了?!薄芭恼掌嗌馘X?”丁浩連忙問,他的包丟民政局車上了,他現(xiàn)在必須為身上僅存的一點(diǎn)錢做精打細(xì)算的準(zhǔn)備?!按蟾拧畮讐K吧。”朱朝陽也不能確定?!笆畮讐K啊……”丁浩皺眉摸進(jìn)口袋,過了會兒又笑起來,“嗯,照片是一定要拍的,十幾塊,也不貴,呵呵,普普,我有錢的?!薄班拧!逼掌粘c(diǎn)點(diǎn)頭。吃完面條,三人又開始了聊天。畢竟都是小孩子,彼此熟絡(luò)得很快,不似成年人總會有所保留。三人聊著這幾年的經(jīng)歷,知道朱朝陽成績年級第一,兩人羨慕不已。隨后又聊到丁浩和普普從北京花幾個月時間回到寧市的經(jīng)歷,看得出,他們倆都不想談這幾個月的事,總之,有很多朱朝陽想象不到的困難和遭遇,他們騙過好心人的錢,也偶爾偷過超市里的零食。說到曾偷過東西,朱朝陽原本已經(jīng)放松的心又開始糾結(jié),再度后悔留兩人住下了。他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媽的房間,那里柜子里有幾千現(xiàn)金,待會兒就去把門關(guān)了,千萬不要被發(fā)現(xiàn)。他打量著丁浩和普普,兩人似乎都沒發(fā)覺他的這個想法,遂稍微放下了心。正聊得開心,家里電話響了,他跑到媽媽房間接了電話,掛斷后,思索了幾秒,連忙把抽屜里的現(xiàn)金拿出來,塞到了床頭柜后面,又找到一根毛線,走出房間時,關(guān)上門,同時把毛線壓在門縫上,這樣如果門開過,那么毛線就會掉到地上,他長了個心眼。出來后,朱朝陽說:“我爸剛打電話來,讓我現(xiàn)在去他那兒一趟,那么下午……你們待哪兒好呢?”丁浩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和普普到樓下逛逛,等你回來?!甭牭竭@個回答,朱朝陽如釋重負(fù),看來他們倆并沒有其他壞主意,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7沿區(qū)政府往東五公里有片工業(yè)園區(qū),坐落著諸多規(guī)模不一的漁業(yè)冷凍廠。園區(qū)西面有家規(guī)模中等的廠子,叫“永平水產(chǎn)”,此刻,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桌上放著的都是軟中華,朱永平正在跟五六個旁邊工廠的老板打牌。這一把開牌后,朱永平看了一圈,大叫一聲:“通吃!”笑著將臺面上的三四千塊現(xiàn)金全部攏進(jìn)手里。“永平今天手氣好得不得了,連莊不知多少把了?”一個叫楊根長的老板說?!扒疤燧?shù)枚喟?,今天總要贏回來的!”朱永平笑呵呵地切起牌來?!板X贏這么多,給點(diǎn)你兒子啊?!绷硪晃唤蟹浇ㄆ降睦习宓?。“我給的啊。”“給個空氣??!”方建平搖頭冷笑,“昨天我?guī)壹饮惸热バ氯A書店,碰到你兒子坐地上看書,我問他怎么在這里看書,他說天氣太熱,新華書店有空調(diào)。你瞧瞧,爹做大老板,兒子弄得跟個討飯的一樣,要跑新華書店蹭空調(diào)?!敝煊榔侥樜⑽l(fā)紅,強(qiáng)自道:“錢我也給的啊,朝陽跟他媽都比較省,不舍得花?!狈浇ㄆ侥闷鸢l(fā)好的牌,一邊擺弄一邊繼續(xù)說:“肯定是你給的少。麗娜跟你兒子是同桌,她說你兒子衣服很少換,穿來穿去就那么幾套,你這做爹的,自己穿幾千上萬的名牌,把你老婆、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親兒子卻像個小討飯。我說句實(shí)在話,兒子總歸是兒子,就算離了婚,那也是你親兒子,總歸要照顧的?!睏罡L也說:“就是,我聽建平女兒說,你兒子全校第一,多爭氣的小孩,我們這些人的小孩里,就你兒子成績好?!薄八5谝话。俊敝煊榔诫S口問了句?!澳氵@做爹的連他考全校第一都不知道?”方建平冷笑起來,“你那個書讀不進(jìn)的寶貝女兒,才小學(xué)兩年級就考不及格了,這么沒用,你還每天弄得像塊寶,把這么聰明的兒子扔一邊不管。我們這些人里隨便哪個小孩有你兒子一半聰明,做夢都在笑了。”其他朋友也紛紛數(shù)落起朱永平來。朱永平臉上掛不住,尷尬道:“我過幾天把他叫來,給他些錢。”方建平道:“不用過幾天了,今天你老婆不是帶你那寶貝女兒去動物園了嗎?反正她們不在,你把你兒子叫過來玩玩好了,我也拜托他多教教我家麗娜,讓她成績提高點(diǎn),過完暑假都初三了呢。”楊根長道:“就是的,你老婆不讓你跟你兒子聯(lián)系我們也知道,平時你老婆和你女兒在,也曉得你不方便見兒子,今天她們出去玩了,不是剛剛好?讓你兒子教好建平他女兒,說不定教著教著,教出感情,建平將來就是你兒子老丈人了,建平那輛賓利就是你兒子開了,建平這么大的一爿廠,到時候就改姓朱了,你賺死了?!贝蠹夜笮?。朱永平經(jīng)不住朋友的揶揄,臉有愧色地拿起手機(jī),撥給了兒子。8“爸爸,方叔叔,楊叔叔,叔叔,伯伯,好。”朱朝陽走進(jìn)他爸的辦公室,依次有禮貌地跟每個人打招呼。楊根長笑道:“瞧你兒子多懂事,這叫知書達(dá)理,不像我那狗屁兒子。”朱永平略略得意地摸摸兒子的頭,道:“兒子,幫叔叔伯伯倒點(diǎn)水來?!敝斐栆姥哉兆?。方建平一邊配著手里的牌,一邊瞅向他:“朝陽,我家麗娜這次考的只有班上的二十幾名,這個成績連二中都不一定進(jìn),你跟她同桌,平時要多教教她啊?!敝斐桙c(diǎn)點(diǎn)頭:“嗯,我會的?!薄澳欠绞迨逑戎x謝你啦。”“方叔叔您太客氣了?!睅孜焕习宥歼B連點(diǎn)頭,覺得一個初中生如此彬彬有禮,實(shí)屬難得。方建平繼續(xù)道:“你爸平時有沒有給你錢?”“嗯……有的?!薄斑@次給了你多少?”“這次?”朱朝陽不解地看著他爸。朱永平連忙解釋:“暑假不是剛開始嗎,我還沒給過,等下給你。”方建平道:“上次你爸什么時候給你錢的?”朱朝陽低頭道:“過年的時候?!薄敖o了多少。”朱朝陽老實(shí)地回答:“兩千塊?!北娕笥炎炖锩俺鲆魂囆σ?。朱永平臉色發(fā)紅,看著手里的牌,解釋著:“過年時我手里也不寬裕,給少了。”方建平道:“今天你爸贏了一萬多了,等下你爸贏的錢都會給你的,對吧,永平?反正你老婆不在,賭桌上的錢她又不知道,我們也不會跟她說你贏了多少,你就說你輸了好了。”其他老板們也紛紛點(diǎn)頭,說就該這樣。朱永平只好道:“那必須的,兒子,到老爸這里來,看老爸今天能贏多少?!边@局打完,輪到了楊根長坐莊,他正在洗牌,有兩個人走進(jìn)了辦公室。前面一個女人三十出頭,裝扮艷麗,看上去很年輕,手上戴著翡翠鏈子,脖子上是鑲寶石的白金鏈,挎著一個皮包,手指上勾著一把寶馬的鑰匙,她身后跟著個九歲的小女孩,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哎喲,累死了?!迸税谚€匙扔桌上,揉著手臂?!澳銈冞@么早就回來啦?”朱永平一見她們倆,慌忙站起身,擋在朱朝陽前面,臉上寫滿了尷尬。“相機(jī)太老了,電池充電不行,沒拍幾張就關(guān)機(jī)了,只能早早回來。這相機(jī)可以扔掉了,都四五年了,明天去重新買一個?!彼岩粋€數(shù)碼相機(jī)扔到了桌子一角,一副很嫌棄的表情。“哦,那要不你們先回家,我們還要玩很久呢。”女人對丈夫打牌本來不感興趣,但感覺丈夫今天有點(diǎn)異樣,仔細(xì)看了眼,馬上注意到了他身后還坐著個小男孩,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是他兒子朱朝陽,臉上瞬時浮過一抹冷笑,瞪了朱永平一眼。朱朝陽當(dāng)然知道這女人就是勾引走他爸的人,那小女孩是這女人跟他爸生的,他抿抿嘴,側(cè)過頭,不知所措地坐在位子上,裝作沒看到她們母女。楊根長停下發(fā)牌,幾個朋友都臉帶笑意看著這一幕。小女孩也看見了朱朝陽,好奇地跑過來,指著問:“爸爸,這位哥哥是誰呀?”“是……”朱永平臉色尷尬,猶豫了片刻,道,“這是方叔叔的侄子,今天過來玩的?!薄肮 逼渌麕讉€打牌的朋友哄堂大笑。楊根長忍不住嚷道:“太有才了,實(shí)在太有才了,阿拉寧市的朱有才??!”“喂喂,你們別笑,”方建平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才哥說的沒錯啊,朝陽叫我叔叔,當(dāng)然是我侄子了?!迸宋⑽⒁汇?,隨即臉色也掠過一抹冷笑。楊根長笑嘻嘻地看著小女孩,道:“朱晶晶,聽說你這次期末考試不及格?。俊毙∨⒑π叩囟愕街煊榔缴砗?,拉著她爸的手臂撒嬌:“不是的,不是的,我粗心沒考好的……”楊根長指著朱朝陽,道:“你要跟哥哥學(xué)習(xí)啊,他是他們學(xué)校第一呢。”女人臉上浮過一抹不悅,但稍縱即逝,拉過女兒,也附和著說:“對呀,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要考得比這位哥哥還要好,知道嗎?”她把“還要好”這三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爸懒?,知道了啦!”小女孩一臉不高興。方建平又道:“瞧我侄子,衣服都洗得雪白了,有才哥,幫我?guī)е蹲尤ベI幾套衣服沒問題吧。待會兒花了多少錢,回來跟我算賬好了。”他朝朱朝陽眨了下眼睛,朱朝陽茫然無措地坐著?!斑@個……”朱永平很是尷尬?!叭グ桑阄蛔影⒔芴嫔?,”楊根長說,“建平侄子衣服這么舊了,多買幾件是應(yīng)該的。你說呢,阿嫂?”他瞧向朱永平老婆。女人不好在丈夫朋友面前駁了面子,只好道:“嗯,正好我們也準(zhǔn)備去買衣服,永平,你就帶上朝陽一起去吧。晶晶,我們先去車上,等下爸爸帶我們?nèi)ベI衣服?!毙∨㈤_心道:“好呀,我要去金光百貨!”女人又掃了朱朝陽一眼,笑了笑,拉著女兒先出去了。等她們出去后,朱永平在一幫人慫恿下,只好道:“兒子,爸爸帶你買衣服去。”“哦,”朱朝陽站起來,想了想,又搖頭,“爸,我不去了,我想早點(diǎn)回家?!逼渌麕孜焕习暹B聲給他鼓勵:“都說去了,怎么能不去?不差這么點(diǎn)時間,你爸等下會開車送你回家的,去吧!”朱朝陽只好緩緩點(diǎn)點(diǎn)頭。朱永平帶著兒子走出幾步,又停下腳步,低頭悄悄囑托:“你妹妹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現(xiàn)在她太小,告訴她你爸離過婚,對她心理影響不好,嗯……所以我說你是方叔叔的侄子,等她大了我再告訴她。等下你……你……你暫時叫我叔叔,好嗎?”“嗯。”朱朝陽低著頭,小聲應(yīng)了句。朱永平收了賭桌上的錢,點(diǎn)了下,摸出其中五千,交給兒子,道:“錢藏口袋里,不要拿出來,等下不要告訴你阿姨我給你錢了?!薄爸懒??!敝煊榔角敢獾嘏呐膬鹤蛹绨颍蛎蜃欤D(zhuǎn)頭對朋友們打了下招呼。為了顯得神態(tài)自若,他又拿起桌上的相機(jī),擺弄一下,道:“這相機(jī)歲數(shù)是有點(diǎn)大了,難怪拍不出,該扔掉了?!敝斐柾蝗挥浧鹌掌找恼掌?,連忙道:“爸,你這個相機(jī)真不要了?”“嗯,是啊,這個沒用了。”“哦,那能不能給我?”“你要相機(jī)?我下次買個新的給你?!敝斐栆稽c(diǎn)都不奢望爸爸真會買相機(jī)給他:“嗯,如果不要的話,給我吧,我有時候拍下玩玩?!敝煊榔近c(diǎn)頭爽快答應(yīng):“好吧,反正你還讀書,用不到專業(yè)相機(jī),你想要就拿去玩吧。我拿個盒子給你裝下?!睆淖线@輛寶馬越野車開始,朱朝陽一直忐忑不安。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幾乎都低垂著頭,一語不發(fā),偶爾幾次抬頭,看到車內(nèi)反光鏡上,女人也正朝他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他又連忙把頭低下。身旁三個人的歡聲笑語仿佛是另一個時空的,他完全是多余的。很快到了市里最好的商場金光百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朱永平和朱朝陽走在一起,女人帶著女兒卻跟在后面,沒跟上來,母女倆似乎在竊竊私語。朱朝陽走到一家運(yùn)動品牌店前,停下腳步。朱永平看著兒子,道:“你想買運(yùn)動服?”“我……我想看看運(yùn)動鞋?!爆F(xiàn)在中學(xué)生很早就有了攀比意識,穿名牌運(yùn)動鞋很流行。不過朱朝陽從沒穿過,他一直穿普通的膠鞋。他看中了一款學(xué)校里很多同學(xué)討論的鞋子,忍不住興奮道:“爸—”他突然醒悟,同時也發(fā)現(xiàn)朱永平咳嗽一聲,朝他眨了下眼睛,連忙改口:“叔叔,我想看看這個鞋子。”服務(wù)員馬上熱情地問了腳碼,拿出鞋子讓他試。朱永平在旁邊等著,他剛試到一半,小女孩在店外喊起來:“爸爸,快過來,我要買那個衣服!”“等下,等朝陽哥哥試好鞋子?!薄安?,我不要,我要你馬上過來!我要你馬上來!”小女孩帶著哭腔撒起嬌來?!鞍?,真麻煩,好好好,我馬上來。”朱朝陽抬起頭,看到女人站在女兒身邊,正在跟女兒悄悄說著話,臉上有一抹勝利者的微笑,他連忙把頭低下。“爸,你快過來,快過來!”小女孩拖長音調(diào)撒嬌著?!昂煤?,來了。試好了嗎?”朱永平看著兒子試鞋,著急問,“大小合適嗎?”“嗯,剛剛好?!薄班?,那就不用試了,我看這雙挺好的,就買它了。小姐,多少錢?”他急著掏了錢。朱朝陽站起身,看著爸爸因小女孩撒個嬌就變得急迫的神色,抿了抿嘴,隨后道:“我鞋子買了,衣服褲子下次買吧,我先回家去了。”“嗯……等下我送你吧?!薄安挥昧?,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好。”“這樣子……那好吧。”朱永平也希望早些結(jié)束今天的尷尬。朱朝陽站起身,拎著打包起來的舊鞋子,拿著裝在盒子里的舊相機(jī),默默地朝商場門口走。朱永平則到了妻子女兒前,解釋說朱朝陽有事先走了,我們繼續(xù)逛之類的話。朱朝陽快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眼,女人正臉帶笑意瞅著他,小女孩則很生氣的樣子瞪著他,接著又做出一個鬼臉,朝他呸呸呸。朱朝陽緊緊握住拳頭,死命咬住牙關(guān),走出商場。9剛到家樓下,朱朝陽就瞧見了倚在墻邊聊天的丁浩和普普,丁浩皺著眉,一副苦悶的樣子,普普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兩人看見他后,丁浩馬上換上了笑臉,帶著普普朝他奔來?!澳阍趺催@么快就回來了?”丁浩問?!班拧瓫]什么事,就早點(diǎn)回來了。”普普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說了句:“你好像不高興?!薄班拧袉??我很好啊?!敝斐柟室庑Τ雎?,掩飾自己的心情?!八桓吲d嗎?我怎么看不出?”丁浩好奇地瞧著他。普普沒有搭理丁浩,只是盯著朱朝陽的眼睛,問:“你是不是哭過?”“怎么可能?。∥腋蓡峥薨。 倍『瓶粗劬?,也發(fā)現(xiàn)了:“咦,朝陽,你真的哭過吧?”普普用很平靜的語氣說著:“如果是因?yàn)槲覀兊耐蝗坏絹?,讓你不開心的話,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倍『埔汇?,低下了頭:“哎,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啦,沒有通知,突然就來你家找你了。我們這樣的小孩隨便找誰,都是帶來麻煩的,哎,朝陽,我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以后再見?!眱扇藦街币吡耍斐栴D時感覺一陣空蕩蕩的失落,突然間,他很想找人說話,在他們走出幾步后,連忙叫?。骸板e了,你們誤會了,不關(guān)你們的事?!逼掌瘴⑽櫫讼旅迹瑢⑿艑⒁傻赝骸安皇且?yàn)槲覀??如果是其他人,如果是誰欺負(fù)你的話,你告訴耗子,他打架很厲害,整個孤兒院沒人是他對手,你不要怕。”“對,我打架很厲害,朝陽,你放心,如果誰欺負(fù)你,我替你出頭!”丁浩得意洋洋地說著,立刻用著半帶痞腔的調(diào)子,吹噓起他以往跟人打架的豪華經(jīng)歷,總之意思是,不管誰欺負(fù)朱朝陽,就是欺負(fù)他丁浩,他丁浩可不是好惹的,分分鐘就能削死一個人。朱朝陽平時在學(xué)校,一心用功讀書,性格內(nèi)向,幾乎沒有朋友,更沒有能說心里話的人,見他們倆如此關(guān)心自己,瞬間感到了一股暖流,便把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向他們傾訴,唯獨(dú)略去了他口袋里裝著五千塊的事,因?yàn)樗麑λ麄儌z還是不放心,不敢讓他們面對五千塊的誘惑。聽完,丁浩道:“你畢竟是你爸的兒子,他怎么對你不關(guān)心,反而關(guān)心女兒呢?”他瞧了眼普普,忙補(bǔ)充一句,“男女平等我知道。我意思是說,一般大人都更寵兒子,怎么你爸是反過來的?”普普不屑地反駁道:“那也不一定,偏心眼的多了去了,同樣兩個孩子,有些人對其中一個不聞不問,對另一個好得要死?!敝斐栃箽獾?fù)u搖頭:“我媽說我爸怕那個婊子,一見到婊子,就丟了魂,整個人都被勾走了,婊子說什么就是什么。他也一直特別寵小婊子,那個小婊子很會撒嬌的。前幾年我爸還會經(jīng)常偷偷聯(lián)系我,給我錢,后來聽我奶奶說,為這事,婊子跟他吵了很多次,還要查他電話,這幾年他都很少聯(lián)系我了?!倍『屏x憤填膺地握起拳頭:“這個大婊子和她的小婊子這樣對你,實(shí)在太可惡了,要是沒她們,你爸肯定還是和你媽好好過下去的。嗯……可是現(xiàn)在是她們倆欺負(fù)你,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幫你?!敝斐柵呐乃绨?,苦笑下:“沒關(guān)系,誰都幫不了的。哦,對了,普普,這是相機(jī),我爸說電池充不太進(jìn),充了電只能用一小段時間,但我想拍幾張照片應(yīng)該夠了,到時我們自己拍好,再拿到打印店打印出來,你看好嗎?”普普微紅著臉低下頭,道:“謝謝朝陽哥哥?!倍『频溃骸俺栒媸谴蠛萌耍瑢Π桑掌??”“嗯。”朱朝陽被他們說得很不好意思。普普道:“朝陽哥哥,那個大婊子是大人,我們沒辦法,小婊子你知道是哪個學(xué)校的嗎?”“不知道,只知道讀小學(xué)二年級?!薄叭绻滥膫€學(xué)校就好辦了,下次我們?nèi)W(xué)校打她一頓,替你出氣!”丁浩連忙道:“好辦法,我想好了,到時你不要露面,只要告訴我哪個是她,我一把抱著她扔到垃圾桶里,再蓋上蓋子,哈哈,到時有的她哭了吧。”朱朝陽聽了他的“計(jì)謀”,仿佛眼前就出現(xiàn)了小婊子被人扔進(jìn)垃圾桶哇哇大哭的模樣,瞬間被逗得哈哈大笑。普普冷笑一聲:“這就夠了?最好是把她衣服脫光,把衣服扔進(jìn)廁所大便堆里。”她臉上露出怨毒的表情。朱朝陽微微吃驚地看著她,沒想到一個比他還小兩歲的小女孩,主意更毒辣,不過如果真能那樣,一定很酷。普普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以前我有個弟弟,我媽生了我弟弟后,對他很好,對我從不關(guān)心,我真恨死她們了,只有我爸才對我好。朝陽哥哥,你剛好跟我相反,你爸爸對你冷淡,對小婊子好,你媽媽對你好。”“那現(xiàn)在你和你弟弟還有聯(lián)系嗎?”“哼,”普普嘴角一撇,“已經(jīng)死了,跟我媽一起死的,聽說我弟弟是我媽偷偷跟其他男人生的野種,不是我爸親生的。所以別人冤枉我爸殺了她們倆,結(jié)果害我爸爸被槍斃,我真恨死她們了!我真恨不得她們倆再死一遍!”朱朝陽感同身受地點(diǎn)點(diǎn)頭,現(xiàn)在他明白為什么普普從之前的冷冰冰中,話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原來普普的經(jīng)歷跟他很像。也難怪普普這么想幫他報(bào)復(fù)那個小婊子??烧婺苣敲磮?bào)復(fù)嗎?恐怕也只能這樣背后說點(diǎn)玩笑話,出出氣吧。10吃過晚飯,丁浩和普普都迫不及待地去衛(wèi)生間洗澡,在他們幾個月的流浪中,并不是每天都有條件洗澡。稍后,三人坐一起閑聊,朱朝陽和丁浩都席地而坐,普普獨(dú)自靠近小陽臺的位置,似乎刻意與兩人保持了很遠(yuǎn)的距離。朱朝陽稍微感覺有點(diǎn)奇怪,不過也沒多問。“耗子,你們?yōu)槭裁匆獜墓聝涸号艹鰜恚俊薄斑@個嘛,”丁浩看了眼普普,道,“那里的人太壞了,實(shí)在待不下去了?!薄霸趺磯牧耍俊薄捌鋵?shí)也不是一直壞啦,以前院長是個老阿姨,她對我們大家可好了,把我們當(dāng)成她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樣。前年老阿姨退休了,換來了現(xiàn)在的院長,是個男人,一個死胖子?!逼掌绽浜咭宦?,補(bǔ)充道:“還是個惡心的大色狼?!薄吧??”丁浩嚴(yán)肅地點(diǎn)頭:“對,他摸普普了。”“摸什么?”盡管現(xiàn)在大部分初中生對性知識懂很多,不過朱朝陽平時不太和同學(xué)交流,對男女知識并不十分了解,僅限于電視上常見的牽手和接吻,雖然也聽到過一些男同學(xué)口中的做愛,但也一知半解。普普也才剛剛開始發(fā)育,對男女之事并沒多少害羞感,很直接地說:“他把我?guī)У絾为?dú)的房間,脫了我衣服褲子,要摸我?!薄斑@……怎么這樣子!”“有好多次,他還脫了他的褲子,把他的小雞雞塞我嘴里,臭死了,他小雞雞上還有很多毛,幾次吃到我嘴里,太惡心了,每次都想吐?!逼掌杖滩蛔「蓢I了一下?!八麨槭裁窗研‰u雞放你嘴里?”“不知道?!敝斐柨聪蚨『疲骸澳阒绬??”“我?嗯……”丁浩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看著他們倆渾然不知的模樣,嘿嘿笑了下?lián)u搖頭,“反正不是好事。后來有一次,死胖子又來找普普。普普之前跟我說過,要我去救她,死胖子還沒脫褲子,我就闖進(jìn)來了,他很生氣,把我關(guān)在一個小屋子里關(guān)了一天一夜,東西都沒給我吃,這死胖子,等我以后長大了,我一定回去揍死他!”他揉搓著雙手,做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普普補(bǔ)充道:“不光是我,他還強(qiáng)拉其他女生去,很多女生都被他摸過。”丁浩反駁:“李紅是自愿去的!她說死胖子給他買零食,對她特別好,她想做死胖子的老婆。”“哼,隨便她!反正我受不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也是,上回我偷偷出去玩,回來被他發(fā)現(xiàn),還被他揍了一頓,硬說我偷錢。”朱朝陽不解:“他為什么說你偷錢?”“我出去打游戲機(jī)了,他冤枉我偷了教導(dǎo)員的錢,說要不然我怎么會有錢的?!薄班拧悄阍趺磿绣X的?”“以前社會上有好心人來看我們的時候給的,我沒交出去。其他人都交上去了,死胖子說錢拿來給我們買零食,可每次交上去有幾百上千,也沒見他買什么東西給我們吃。所以我就不交,偷偷藏著,逃出來打了下游戲機(jī),這死胖子就冤枉我偷錢。”朱朝陽道:“那你們這次逃出來,孤兒院會找你們嗎?”兩人同時點(diǎn)頭,丁浩道:“肯定找的,我以前聽老阿姨說過,孤兒院里的每個小孩都是登記的,上級要來查人數(shù)。后來我們逃出來后,住在北京一間小旅館里時,看電視,有個新聞里還在找我們兩個呢,我們倆的照片都有,死胖子還在電視里假模假式哭著叫我們回去。我們就怕被他們抓回去。如果回去了,死胖子指不定會怎么對付我們呢!而且,哈哈,我們逃跑前,我偷偷到死胖子辦公室,偷了他的錢包,里面有整整四千多塊錢,要是沒這筆錢,我們逃出來沒幾天就過不下去了呢,正是靠這筆錢,我們才敢出逃,過了這么久日子呢。所以啊,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我們私自逃跑加上偷他錢包,死胖子一定會把我活活打死。”“你們?nèi)绻惶映鰜?,難道一輩子都要留在孤兒院里嗎?”丁浩道:“那也不是,只有到了十八周歲才能走,到那時,不走也會趕你走的。不過到十八歲還要好些年呢,我和普普都等不住了。住在里面就跟坐牢一樣,平時都不能出去玩,好像說我們這個孤兒院管得特別嚴(yán)格,決不許小孩私自逃出去的?!逼掌绽渎暤溃骸澳鞘且?yàn)槲覀儼謰尪际菤⑷朔?,他們也是這么看待我們的,覺得我們出去就是禍害!”這時,朱朝陽聽到“噗噗”幾聲放屁響,隨即聞到一股臭味,他皺眉道:“耗子,你放屁也不提前通知的啊?”丁浩看了眼普普,普普微微把頭側(cè)過,表情顯得黯淡,丁浩歪了下嘴,笑道:“好啦,下回我放屁一定提前三分鐘通知你。”三個人旋即又笑成一團(tuán)。笑過以后,丁浩神情又轉(zhuǎn)回沮喪,嘆了口氣:“真羨慕你,你雖然爸媽離婚了,可你至少有個家,有個學(xué)校讀書,有這么多同學(xué),不像我們,誰都不要,以后去哪里都不知道?!闭勗挼臍夥找幌伦幼兊貌皇亲涛?,朱朝陽看著丁浩和普普的神色,勉強(qiáng)笑了笑,道:“也別羨慕我了,我也不好,在學(xué)校總是被人欺負(fù)?!薄罢l欺負(fù)你?我削死他!”丁浩又?jǐn)[出了打架的天賦?!笆桥模愀掖蚺膯??”“女的?”丁浩尷尬地笑了笑,“好男不跟女斗,女的我不好打,讓普普打,哈哈,不過普普比我們小兩歲,恐怕打不過你的女同學(xué)。”普普撇撇嘴。朱朝陽吐口氣,道:“打她也沒用啦,她爸是派出所的,誰敢打她呀。而且這事也不是靠打能解決的?!敝斐栍魫灥匕讶~馳敏幾次在老師面前誣陷他的事說了一遍。丁浩皺眉道:“明明是她冤枉你,老師就是不肯相信你嗎?”朱朝陽冷哼一聲:“成年人就會聽一面之詞,尤其是女生的一面之詞,笨得跟豬一樣?!彼麘嵑薜匚兆∪霸诔赡耆搜劾?,小孩子永遠(yuǎn)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能馬上戳穿的。他們根本想象不到小孩子的詭計(jì)多端,哪怕他們自己也曾當(dāng)過小孩?!倍『坪推掌斩颊J(rèn)同地點(diǎn)頭。朱朝陽道:“成年人眼里,剛出生的嬰兒到十幾歲的學(xué)生,他們都一概視作小孩。幾歲大的小孩當(dāng)然很簡單,撒的謊也很容易識破,可是到了十幾歲,小孩已經(jīng)不再單純了,可是他們還是把小孩想象得很簡單。”普普道:“成年人更壞,你被你同學(xué)故意栽贓,我和耗子哥都被成年人多次冤枉過?!薄笆菃??”丁浩鼻子重重哼了聲,點(diǎn)點(diǎn)頭。普普道:“我爸被槍斃后,那時我叔叔家愿意收養(yǎng)我??墒遣胚^了幾個星期,有回一個女同學(xué)放學(xué)路上跟我吵架,她罵我是殺人犯小孩,我跟她打起來了,把她打哭,她逃走了。當(dāng)天晚上,她家里人在水庫里找到她,她淹死了,然后就說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到叔叔家找我,要打我,警察都來了,把我?guī)У脚沙鏊?,關(guān)了整整兩天,我說我沒推過她,不知道她怎么掉水庫里的,大家都不信。最后,警察也說沒證據(jù),把我放了,可她家里人又來找麻煩,嬸嬸不同意繼續(xù)收養(yǎng)我,最后把我送到孤兒院?!薄澳敲础敝斐栃⌒牡貑?,“那個女同學(xué),真的是你推下去的嗎?”普普失望地看他一眼,撇撇嘴:“當(dāng)然不是,我打了她幾下后就回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掉下去的?!倍『频溃骸拔野謰寗偙蛔ミM(jìn)去那會兒也一樣,我回了老家,親戚沒人要我,我一個人在外面玩時,店老板說我偷東西,明明不是我,我身上也搜不出來,硬要冤枉我偷的,店老板兒子還打了我一頓,當(dāng)天晚上我拿石頭砸了他家玻璃,結(jié)果被抓了,后來也被送到孤兒院來了。”三個小孩各自臉上都寫滿了憤恨和無奈,仿佛整個社會太多的不公加諸他們身上。過了一會兒,朱朝陽故意笑出聲打破氣惱的氛圍:“不提這些事情了,我們看下相機(jī),晚上充滿電,明天給普普拍照片吧。”“這相機(jī)你會用了嗎?”普普很期待地看著他。朱朝陽搖搖頭:“不會,得研究一下,我看別人是把數(shù)碼相機(jī)連到電腦上的,我床底下有臺舊電腦,我媽以前失業(yè)培訓(xùn)時,政府送的,幫助練打字,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彼麄儼岢鲭娔X,折騰了好久,依舊弄不來,最后找了隔壁鄰居的一個年輕哥哥來幫忙,總算弄好了電腦,又連上了相機(jī)。年輕哥哥簡單教了一下各種操作,朱朝陽本就聰明,很快學(xué)會了。他通過電腦打開相機(jī)里的文件,出現(xiàn)了很多照片,全是他爸爸和那女人、女兒的合影,他們一家非常親熱,爸爸總是抱起女兒親她。朱朝陽正想一股腦兒全刪掉,普普連忙道:“別刪完,留幾張,我們記下小婊子的長相,下次如果有機(jī)會,可以替你出氣。”朱朝陽看著照片中親密的一家,又想起下午那根本忘不了的記憶,用力地咬緊了牙,把刪照片的動作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調(diào)整好情緒,問普普:“明天你想去哪里拍照片?”“嗯……最好找個漂亮的地方?!薄笆裁吹胤剿闫粒俊薄拔乙膊恢?,朝陽哥哥你覺得呢?”朱朝陽想了一下,道:“要不去三名山吧,我媽在三名山檢票,我們進(jìn)去不用錢,那里風(fēng)景可好了,明天一起去玩一下?”“好啊,我一直沒爬過山啊?!倍『婆d奮地叫起來。普普望向窗外:“我爸爸看到我在山上玩的照片,一定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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