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樣一個夢，我站在不知道什么塔的頂部，月亮大得嚇人，就像一張巨大的海報貼滿了整個夜空，我感受不到一絲冷意，但明明滿地都是積雪，本該刺骨的寒風(fēng)吹在我臉上，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突然，一個身披斗篷的家伙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它就像是從天而降，沒有一絲聲響，長得特奇怪，就跟晴天娃娃一樣，圓滾滾的腦袋也套在了斗篷里，看不到五官。它慢慢的靠近我，我感受到了它的惡意，可我無法退卻，身子不聽使喚，但我本該害怕，本該逃跑，可我就是無動于衷，就好像我已經(jīng)麻木了。
　　突然，它腦袋上嘴巴的位置打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就好像它張開了血盆大口，要一口吞掉我一般。它張著嘴，靠近了我的額頭，我頓時感覺額頭發(fā)麻，好像有什么被抽離了出去。
　　就在這時，我又看到了那刺眼的金光，在我腦門閃現(xiàn)，那個“晴天娃娃”好像很怕的樣子，發(fā)出一聲怪叫。
　　我再睜開眼時，我就醒了過來。
　　這一切，只是一個夢，但是很清晰，而且，這個夢跟隨了我好久好久。
　　“醫(yī)生，你有在聽嗎？”
　　白馬筱講完了這個夢后，這個神態(tài)安詳?shù)鼐拖褚呀?jīng)安樂死了的醫(yī)生，看著他，眼神迷離恍惚，“有，我當(dāng)然在聽。你這個情況典型的是白天電影看多了，導(dǎo)致夢里還在看，甚至幻想自己就是電影里的人物。”
　　“怎么會呢？我從沒看過這種類型的片子?。俊?br/>　　醫(yī)生很堅定地說，“沒錯，像你們這種臨近高考的學(xué)生，的確在這時候會有些焦慮，有些緊張，做噩夢也是十有八九，但像你這種在夢里自己就能驅(qū)散夢里恐怖的東西的焦慮患者，我還真沒見過，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你根本不焦慮，相反還?？纯措娪?，打打游戲?！?br/>　　白馬筱被他這句話說得心虛，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績，不管是玩死了還是學(xué)死了，都只能混個?？疲究平^對沒戲，所以他一點(diǎn)不緊張，還常常在外面上網(wǎng)打游戲，不過他絕沒有玩過這種類型的游戲——他不記得哪個boss長得像一只染了墨水的晴天娃娃。
　　既然自己沒焦慮，為什么常常做這種夢呢？
　　從他初中開始，就斷斷續(xù)續(xù)做這種夢，有時候一年只有一次，有時半年一次，高中開始變得頻繁了，尤其最近幾個月，竟然一周會有個一兩次。
　　就像看一部看了好幾遍的電影，都能背出后面的情節(jié)了還得一遍又一遍地看，即使是做夢，也覺得無聊。
　　睡覺做夢都覺得無聊到爆的人，估計除了白馬筱，就沒有第二個了。
　　好好的一個半天休息日，卻被堂兄拽到這來看醫(yī)生。
　　出了診所，堂兄白馬俊依靠在一輛嶄新的警車前，抱著胳膊，笑容滿面地看著他。
　　在白馬筱的印象里，堂兄就是個完美的男人，模樣好，有前途，還特溫柔，一張笑臉始終掛在臉上，跟粘了502似的。
　　“怎么樣？大夫說什么？”
　　“他說我沒病，以后少看僵尸電影就行了。”
　　他只想快點(diǎn)結(jié)束這一切，下午還得返校復(fù)習(xí)。
　　臨近高考，各大高中緊張得不行，雙休的周末變成了單休，白馬筱的高中干脆變成了半休，只有一個星期天上午可以休息，但還得寫份試卷，為了下午評講時要用。
　　這一點(diǎn)白馬筱始終如一，試卷他是不會寫的，老師評講時抄下答案就好了，他認(rèn)為這對他這種人來說是徒勞的，努力了也考不上本科，何必費(fèi)神。
　　回到學(xué)校，他就和一群和他一樣想法的同學(xué)聊起了游戲，他覺得既然不能在學(xué)校稱王，在服務(wù)器里制霸也是可以的。
　　短暫的上課前夕，白馬筱一邊和他們聊著，一邊關(guān)注著門口。
　　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來了。
　　她來了。
　　一席洗的雪白的校服，披散開的頭發(fā)如海藻一般，背著厚厚的書包還捧著三五本書，走進(jìn)來，看了他一眼，像是看見了，像是沒有，坐回座位上，掏出一本素描簿來，開始完成她的繪畫班作業(yè)。
　　白馬筱斟酌了一下，還是過去了。
　　她披散的頭發(fā)，繞過兩片小小的耳朵，垂在了桌面上，指尖輕握的素描筆在紙上飛速流轉(zhuǎn)，就像一只飛梭，編織著一副素雅的絲綢畫。
　　這幅畫面有種說不出的魅力，而這種魅力，她原來是沒有的。
　　第一次認(rèn)識她，是他搬來叔叔家的第一天，那時他九歲，看著鄰家門前有個靦腆害羞的女孩，上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也沒有爸爸媽媽嗎？”接著剛要出門的女孩的爸爸臉上掛滿了黑線。
　　但是，女孩的爸爸并沒有在意他，正如白馬筱的嬸嬸說的，“這孩子腦子不好，你別介意?！?br/>　　在嬸嬸眼里，他就是一個不正常的孩子，準(zhǔn)確來說，是一個吊兒郎當(dāng)，不思進(jìn)取的家伙，而且還會克死親人，比如他的父母，以及幾年前連尸體都看不到的叔叔。
　　漸漸的，街坊們都不愿看見他，甚至都會不由自主地后退，比見到那個有狐臭的街道主任還驚恐。
　　也沒有人愿意將他們的孩子送去他的高中，當(dāng)然，他們也沒這個必要特意跑到白馬筱的高中告誡他的同學(xué)老師，他是一個掃把星。一來事不關(guān)己，克死了同學(xué)老師和他們沒關(guān)系，二來刻意去嚼舌根也沒這個必要，所以他在學(xué)校的人際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
　　除了她爸爸，愿意把她放到這來，因?yàn)樗职直揪筒幌Ｍ钤谶@個世上。因?yàn)樗撬职衷卩l(xiāng)下的未婚妻生的孩子，在城里的妻子一直不喜歡她，她一直是個拖油瓶。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都是沒人愛的孩子。
　　他相處了六年的千芊，應(yīng)該是一個害羞的女孩，總是扎著最普通的馬尾辮，低著頭走路，說話不敢看人眼睛的女孩，可高中的這三年，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樣，開朗活潑，他覺得，這個女孩終于向女人的方向過渡了。
　　也不知什么時候，她開始有了自己的男性朋友，他不再是唯一。
　　那人比他們大兩歲，是鳳凰大學(xué)的在讀學(xué)生，名字很是拗口，好像叫聶澗楓。不止如此，她還和鳳凰大學(xué)的人有不少的聯(lián)系，甚至聽她說，她將報考這所大學(xué)。
　　鳳凰大學(xué)，一個歷年分?jǐn)?shù)線十分跳動的學(xué)校，沒人知道它今年的錄取條件是什么，這成了無聊的專家們的一個研究話題。
　　但對于一個名聲大噪的一類本科高校來說，錄取條件自然很是苛刻，可能除了分?jǐn)?shù)線還得看別的成績，白馬筱從不考慮自己能否上的了這所高校。
　　但高考將至，他與千芊的距離，也開始疏遠(yuǎn)了。
　　這個整天只知道黏在他身后的女孩，是什么時候離開他的呢？
　　聶澗楓。
　　他開始有點(diǎn)討厭這個人。
　　“看什么？”
　　思緒被拉了回來，白馬筱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看你畫鴨子呀?！?br/>　　“這是天鵝?！?br/>　　“有什么關(guān)系？烤熟了都一樣嘛。”
　　千芊瞪了他一眼，“你……滾?！?br/>　　滾。
　　她以前從不對他說這個字。
　　竟然有人能改變她，而那個人，竟然不是他。
　　突然，千芊說，“離高考還有最后一個月，你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我打算考到外地的大學(xué)去。”白馬筱的語氣里有些顫抖，因?yàn)樗?，一個月后，他將在外地的某?？圃盒＠锘爝^三年，找一個不太長臉的工作，安安靜靜過下半生，而她，將考上位于未來都市園——浮海市的鳳凰大學(xué)，然后找個月薪過萬的工作，轟轟烈烈地投向建設(shè)祖國的事業(yè)，從此他們分道揚(yáng)鑣，毫無交集，九年的相處將埋葬在未來九十年的時光中。
　　千芊低頭，棕色的素描筆在她的指尖轉(zhuǎn)動著，欲言又止。
　　白馬筱小半輩子玩樂慣了，從不因?yàn)閯e人難過，現(xiàn)在卻有種笑不起來的感覺。
　　人生之中，能錯過的事太多了，但可以不留遺憾的事卻很少。
　　終于，再三忖度后，白馬筱說，“放學(xué)后，有空嗎？”
　　新港的春天漸漸遠(yuǎn)去，夏天即將到來，很快就是暑假，分手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