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家大殿頂樓。
家主靠在老式的木椅上,身旁懸掛著一個空蕩蕩的鳥籠。
房間的陳設皆方方正正,窗戶用不透光的布封死,悶得像口棺材。
一道道布簾從梁上垂下,代替了屏風,古代神戰(zhàn)的彩繪鋪陳布簾之上,鮮艷如血。
桌椅博古架皆呈現(xiàn)著天然的貍面紋,各異的鳥籠擺在上面,那只小白雀便在其中。屋子的兩側(cè)是兵器架,其上的刀劍出鞘,匯聚成一片雪光。
這是最高處,從窗口俯瞰,巫家的一切都可盡收眼底。
但家主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這是一個鷹鉤鼻臉頰干瘦的老人。
他太老了,老得已經(jīng)難以動彈。
云真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老人面前,像是一縷從縫隙間漏入的風。
“查到那柄劍的下落了嗎?”老人問。
“沒有?!痹普嫒藫u頭。
“那它現(xiàn)在何處?”老人說。
“那柄劍此刻在殺妖院的劍閣里?!痹普嫒苏f。
“為何放在那里?那可是殺死了神靈的劍,理應用層層封印將它鎖住?!崩先松ひ羯硢。l(fā)出質(zhì)問。
“今日之后,我會將它封印?!痹普嫒苏f。
“今日之后?”老人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那些神選少年挑選劍經(jīng)與劍的日子?!痹普嫒苏f。
“你懷疑他們?”
老人雖年邁,腦子卻半點不遲鈍,“你懷疑殺死神靈之人,偽裝成少年混入了巫家?”
“嗯?!?br/> “這……有可能嗎?”
“我也覺得沒有可能?!?br/> 若有能力劍斬神靈,又怎會瞧得上他們這個家族?
云真人手指在袖中掐了掐,并無頭緒地搖頭,“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br/> 接著,真人與老人說了一些巫家的大小事宜,老人并不關心,只是象征性地聽了聽,他時日無多,對于大部分事已提不起興趣。
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喜歡看著手邊空空如也的鳥籠發(fā)呆。
“十多年了,這頭惡畜還是沒有找到嗎?”云真人也看向了籠子。
“沒有?!?br/> 老人扶著額頭,又開始頭痛了。
這些年他時常會頭痛。
嬰兒的啼哭,女子的叫喊,如注的雨,滿地的血,打開的鳥籠,雷電暴雨中穿梭的黑鳥……一幕幕場景夢魘般在他腦海里回放著,揮之不去。
“家主又在想十年前的事了嗎?”云真人問。
云真人的話語拉回了老人的思緒,老人嗯了一聲,臉色更加疲憊。
他永遠忘不了十四年前那個雨夜。
十四年前,暴雨之夜。
事關白凰隱秘的惡鳥被放出了籠子,它重獲自由,在巫家挑起了巨大的混亂,它還偷襲家主,搶走了他苦修而成的命珠,吞下了小妾新生的嬰兒,在雷鳴與暴雨中消失不見。
他是巫家家主,境界不俗,原本再多活一個甲子也不成問題。
可那夜小妾與嬰兒盡數(shù)喪生,他命珠丟失,身負重傷,不久之后也飛速蒼老了。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他已行將木就,隨時都可能咽氣。
“當時我們耗費了數(shù)十年,布下天羅地網(wǎng),付出了八位供奉的性命才終于將它抓獲,那時候它就發(fā)誓,一定會逃出去,啄死巫家的子孫,以血清洗整個巫家?!?br/> 云真人說起當年的往事,“這幾樣它都做到了,此刻,它應早已隱匿天涯海角,再不會冒險現(xiàn)身了?!?br/> “巫家的子孫……”
老人露出了一絲悲戚,他閉上眼,沉默了下去。
云真人靜立了一會兒,他以為家主睡著了,正欲離去,老人卻忽然睜眼,瞳孔中綻出了回光返照般的光。
“它會回來的!”
老人盯著空空如也的鳥籠,說:“它一定會回的……當年為了從它身上提取髓血,撬到上古白凰真正的秘密,我們用盡了手段,在它體內(nèi)種了數(shù)不盡的咒語和毒素,這些東西早晚會爆發(fā),它未必能比我活得更久……”
“是啊,只可惜我們用盡手段,也只得到了這種殘次的東西?!痹普嫒丝粗侵缓谕男“兹?,搖了搖頭。
小白雀驕傲地挺胸抬頭,還以為他是在夸自己。
家主像是沒有聽見云真人說話,他癡了般坐在那里,干瘦的軀體縮在椅中,口中不停喃喃:
“它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它還沒殺死我呢……我要殺了它。”
云真人嘆息一聲,就此離去。
……
“湛宮……”
林守溪輕喚劍鳴,半出鞘的劍身泛起銀亮的光澤,他不由想起慕師靖持劍而立的場景,仿佛風雨是靜的,她與劍才是快到極致的閃光。
哪怕此刻回想,他的心跳依舊會微微加速。
慕師靖的劍怎么會在巫家的劍閣?難道她也在巫家么?還是說,她已經(jīng)死了,這柄劍是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