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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營盡是來自列尉郡的豬突豨勇,連軍吏也多是同郡人,兩個軍候,年紀(jì)大的叫戴恭,與校尉梁丘賜沾親帶故,年紀(jì)小的叫金丹,乃是池陽縣人。
此外還有十位當(dāng)百,二十名屯長,他們都聚于一堂,擺下了宴席招待第五倫。
戴恭早就得了梁丘賜的叮囑,對這位新來的軍司馬十分殷勤,親自持掃帚在前開道,入了堂內(nèi)又請第五倫上座。
第五倫倒也沒有拒絕,更沒有第一天就肅然表示要與士卒同衣食,而是笑著坐下,一一問起在座眾軍吏姓名,按照他們的級別,各送了些取暖的煤球,冬天里沒有比這種禮物更暖心了。
他自稱初次掌兵,還要多倚仗眾軍吏,這邊將他們穩(wěn)住,暗地里,第五倫卻讓第七彪帶著張魚出去,趕著外頭士卒吃飯的當(dāng)口代他巡視了半圈。
溫暖的廳堂上氣氛熱絡(luò)之際,張魚回來了,第五倫假裝要更衣如廁,回了屋舍片刻,張魚乘機湊到第五倫跟前,低聲報告了外頭的見聞。
“吃的都是藜菜羹,淡得跟水一般的粟粥,喝進(jìn)去五碗都不頂飽的?!?br/>
他一個半大孩子都如此,成年人食量更大,按照張魚的描述,軍隊里給每個人提供的食物數(shù)量,只能維持他們勉強不餓死,難怪第五倫進(jìn)入營中后,所見眾士卒皆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的,這群人風(fēng)吹就倒,走上百里路就歇菜了,能開到邊塞打仗?
第五倫才發(fā)覺,自己進(jìn)的根本不是軍營,而難民營??!
吃都吃不夠,更別談訓(xùn)練了,而這里面,恐怕有很大貓膩,他心中了然,讓張魚再去外頭觀察打聽,自己則重新回到了宴席上,用筷子敲打碗沿道:“既然諸君皆已飽食,同鄉(xiāng)之誼也論過了,吾等還是談?wù)劰珓?wù)罷?!?br/>
第五倫看向年紀(jì)稍長的戴恭:“戴軍候,我來之前,聽說是由你兼著軍司馬之事?”
“然也,老朽沒什么本事,管著如此多人時常惴惴不安,如今司馬既至,老叟也能松口氣了?!?br/>
戴恭倒是干脆,立刻將軍中名單薄冊等悉數(shù)交給第五倫,包括各當(dāng)百、屯的兵額數(shù)目,以及每月糧食、麻衣用度。
但第五倫是在郡縣基層當(dāng)過吏的,自然知道這些明面上的賬簿看看就算了,但他依然認(rèn)真地翻閱了一遍,堂上軍吏們的歡聲笑語也漸漸停了,干這行久的鎮(zhèn)定自若,剛?cè)胲姴痪玫膭t隱隱不安。
第五倫很快就看完了薄冊:“除去在座軍吏,本營初冬時共計一千余九十六人啊,如今還剩一千余二十人,那七十六人出了何事?”
另外一名軍候金丹稟報道:“敢告于司馬,其中二十五人因妄圖逃走,亦或是觸犯了軍中禁令,故被處死,頭懸轅門?!?br/>
“另外五十一人呢?”
“皆是凍病而亡?!贝鞴Ы舆^話,言語中滿是惋惜:“這個冬天,雪下得早,太冷了?!?br/>
大軍還在首都附近,就有1/20的折損率,軍營里的生存條件確實挺惡劣啊,難怪宗族中人聽說征徭役,都面色慘白,就算不打仗,也隨時可能有性命危險。
第五倫沉吟后道:“諸位可知我過去做過甚么官?”
他在列尉郡是大名人,眾人還真能說出點第五倫的事跡,或言他是孝廉、郎官,或有人記得,第五倫還做過近一年的戶曹掾。
“沒錯,戶曹。”第五倫道:“郡中各縣戶口、賦稅、田產(chǎn),多寡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我亦知道,豪右大戶,常常為了逃避租賦,便行隱匿之事,百畝田報上五十畝,三十名隸臣只報三人,都是常有之事?!?br/>
此言似有所指,席上心理素質(zhì)較低的幾個小士吏不安起來,但戴恭卻仍是泰然處之,只在第五倫話音畢后,索性愕然問道:“聽司馬之意,是以為本營人數(shù)不符?”
第五倫笑而不言,卻見戴恭猛地一拍案幾,罵道:“司馬懷疑是對的,老叟和金軍候,也早就懷疑過本營當(dāng)百、士吏欺上瞞下,隱匿了各自的人數(shù),是欲靠著空名額,多得幾人份的糧食?。 ?br/>
這個心照不宣的事實,卻是被戴恭率先捅破攤在眾人面前,場面一時有些尷尬,戴恭卻看著第五倫,想瞧瞧他如何應(yīng)對。
“既然不實,那便計實。”第五倫讓張魚等人將木牘和筆墨拿上來,意思明白無誤。
在座眾人都沒想到一頓飯吃成這結(jié)果,都有些不平,還是戴恭催促道:“都聽到了么?各自隱匿了多少,還不快快如實寫了交上來!若再有藏匿,就算軍司馬心善不追究,老朽也饒不了他!”
第五倫說話眾人要猶豫很久,戴恭發(fā)言,卻立刻照辦,嘖,他才是真正的軍司馬吧,而話語中的暗示更是明顯不過。
滿堂都是沙沙的落筆聲,作為當(dāng)百、屯長,不一定能將字認(rèn)全,但數(shù)肯定是會數(shù)的,只是第五倫見有幾人在那猶豫半響,這才隨便編了個數(shù)字上去,有人居然寫了后又涂改掉,有時當(dāng)百還得和手下屯長耳語,相互串好口供,也是好笑。
等所有人將各自百、屯的人數(shù)寫在木牘上交來后,第五倫用手指蘸著水一算,居然只有九百二十多人了。
一百人原地蒸發(fā),第五倫目光看向戴恭、金丹與眾人:“彼輩又是去了何處?”
戴恭這次沒有說話,倒是他使了個眼色后,軍候金丹言道:“軍司馬,一千余,乃是列尉郡的囚徒及人奴在長陵聚集時的人數(shù)?!?br/>
“從列尉過來,乃是隆冬,沿途百余里路呢,折損百人,也算尋常,或投渭水欲逃,或夜里休整時乘機開溜,有的人順利逃匿,有的則被追捕斬殺,難以計數(shù),籠統(tǒng)算了百余,仍算在總?cè)藬?shù)中?!?br/>
至于為何,那當(dāng)然是為方便軍吏們吃空餉了,雖然豬突豨勇不發(fā)錢帛,但每天吃的糧食是一筆大生意,朝廷按照軍中上報的總?cè)藬?shù)發(fā)下糧秣,再由更始將軍幕府分配到各將軍、校尉處,再往下分予小營,最后就成了豬突豨勇們每天吃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