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敏明辯超無倫(二)
隔日東方既白,雞鳴叫罷,徐挽瀾早早起身,這就開始梳洗裹幘。雖說今日要唇槍舌劍,連辯三案,且不知是贏是虧,徐三娘卻仍是意氣自如,從容不迫,悠哉悠哉地坐到了桌邊,享用起了早膳來。
按著這時代的規(guī)矩,男人是萬萬不可上桌吃飯的。往常徐阿母不在時,徐挽瀾眼里可沒這規(guī)矩,常常軟硬兼施,逼著弟弟貞哥兒與她同坐同食。只是這貞哥兒,卻著實是個膽兒小的,他素來不敢坐下,往往是立在她邊兒上,小臉兒憋得通紅,急匆匆地吃上兩筷子,這便逃也似的,隨便找個由頭,去做旁的事了。
今日徐阿母在家,貞哥兒便只能在自己房中用膳,且還必須要等到阿姐阿母吃完之后,他才能動筷子。至于唐家小郎這做奴仆的,便更是可憐,天還沒亮就得起身,先忍饑挨餓,炊火燒飯,接著還要服侍徐三娘梳洗盥漱,整整一個早晨,都只能空聞著麥飯豆羹之香,卻是一絲半粟也入不得口。
若是旁的奴仆,多半都是肩勞任怨,可謂是黃牛咬黃連——吃苦耐勞。只是這唐家小郎,早摸準了徐三娘的性子,曉得她外冷而內(nèi)熱,心軟而意活,故而這唐玉藻,在徐挽瀾面前,向來是有一分的辛苦,便賣弄一分的委屈,接著再以此為餌,鉤來她一分的心軟。
眼瞧著徐三娘要往縣衙去了,唐玉藻趁著徐阿母回房,便借著收拾碗筷的空當兒,近了徐挽瀾的身側(cè),假作無意,笑瞇瞇地道:
“早先便聽人說,娘子替人打起官司來,當真是‘槍刀不見鐵,蜇人不見蝎’??上霾坏瞄T,不然若是能親眼見識一番,那可當真是三生有幸?!?br/>
徐挽瀾一聽這話,不由輕笑,先拿巾帕拭了拭嘴,隨即便抬眼看向唐小郎,笑道:“你這鸚鵡學舌都能學錯,原話那是‘槍刀不見鐵,殺人不見血’,分明是明夸暗損,埋汰我黑白不分呢。你這一大清早,趕著我出門之際,還要在這兒暗罵我一通,你這是何居心?”
唐玉藻彎著一雙桃花眼兒,只低頭拿抹布凈著桌子,笑吟吟的,卻是默然不語。徐三娘眼上眼下,掃量著他,見他袖子濕了大半,多半是浣洗抹布時沾上了水,又聽他腹中咕咕作響,可謂是蟬腹龜蛇,饑不可堪。即如唐小郎事先所料,這徐挽瀾,到底還是動了惻怛之心。
她心底暗嘆一聲,隨即佯做隨口一說,道:“你既沒開過眼界,今日我便替你向阿母請情,讓她允你出去。等三樁案子了結(jié),就帶你東游西逛一番?!?br/>
唐玉藻喜逐歡容,卻是不敢就此放松。徐三娘是一道關,徐阿母便是又一道卡。若是討了徐阿母的嫌,那他這如意算盤,真是不打也罷。
待到徐阿母打屋里頭走出來,坐到這凳子上,徐挽瀾把這話兒一說,徐阿母果然是不大高興,皺眉道:“帶他出去作甚?男人合該守在家里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做奴仆的,便是得了寵,也不能生出那等歪心思來?!?br/>
唐小郎聞言,心上一緊。徐三娘卻是不慌不忙,笑了笑,道:“有我看著,他敢生甚么心思?實在是阿娘你考慮不周,我才要帶他上街一轉(zhuǎn)?!?br/>
徐阿母皺眉不解,嘴一撇,尖聲利氣地反駁道:“我哪里考慮不周?他能進咱們家的門兒,算不得是我的考慮?”
徐三娘飲了口茶,漫不經(jīng)心地應道:“你瞧瞧他這衣裳,都是和貞哥兒混著穿的,且不說這衣裳短手短腳,極不合身,就說這主仆兩個穿一身兒衣裳,真是足上首下,冠履倒施,沒半點兒規(guī)矩。等旁人來了咱家,把這事兒傳出去,平白污了貞哥兒的名聲?!?br/>
徐阿母一聽,立時沒了脾氣,但她這人,便是知道自己錯了,也是死鴨子嘴硬,絕不服一絲的軟。她只斜睨著低眉順眼的唐小郎,冷哼了一聲,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說。趕緊出去賺銀子,攢你自個兒的婚幣彩禮去罷?!?br/>
徐三娘立起身來,轉(zhuǎn)過身去,邊往門口走去,邊負手而笑,道:“得嘞,我這做閨女的,這就給你賺買瓜子兒的錢去。”
走了兩步,她回過頭來,挑眉看向唐小郎,朗聲道:“你還愣著作甚?趕緊歡天喜地迎上來,也不枉我為你費這一番口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