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敏明辯超無倫（三）
　　
　　徐三娘聞言，面不改容，毫無懼怯，笑問道：“蔡老兒，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
　　
　　蔡鰥夫聲弱氣微，顫顫巍巍地答道：“老兒七十有五。”
　　
　　徐三娘又平聲問道：“那我再問你，你幾時(shí)學(xué)的讀書寫字？”
　　
　　蔡老兒答道：“老兒生于書香門戶，祖上都是儒生俗士。兒三歲開蒙，六歲進(jìn)學(xué)，十三四歲，又念了官學(xué)，窺涉百家，力學(xué)篤行?！?br/>　　
　　徐三娘一笑，仰頭看向崔知縣，抱拳道：“我大宋開國距今，有五十三載，而這蔡老兒，則已有七十五歲。國策訂立之前，他便已通涉百家，學(xué)有所得，卻不知何罪之有？”
　　
　　秦嬌娥勾唇一哂，負(fù)手而立，高聲駁斥道：“國策有言，若是平籍及賤籍男子，早先已識字習(xí)文，那自然不必追究，只是開國之后，這些男子，就再不能多學(xué)一個(gè)字，必須棄舊從新，奉令承教，謹(jǐn)遵新宋之法。這蔡老兒，明知而故犯，重逆無道，天地不容！”
　　
　　徐挽瀾笑了笑，又平聲道：“蔡老兒所寫之冊子，共有三萬七千八百二十三個(gè)字。這原書么，算是證物，現(xiàn)如今在咱們崔知縣手里頭。差役娘子恪盡職守，著人抄了兩冊，送到了我和秦娘子手里頭，叫我二人詳聞顯據(jù)，以核理實(shí)。我是好好讀了，卻不知秦娘子，讀了沒有？”
　　
　　秦嬌娥盯著她，瞇眼道：“我自是讀了。這書冊便是如山鐵證，你哪兒來的膽子，竟然敢抱贓叫屈？莫非你也有違逆之心？”
　　
　　徐挽瀾有條不紊，反駁道：“先前已經(jīng)說過了，蔡老兒識字，這不是罪。國策里確實(shí)定了規(guī)矩，說這男子，若非貴籍，不得讀書，不得習(xí)字，可卻沒說不得寫書，對不對？我仔仔細(xì)細(xì)，上上下下，研讀了這《國策》，它只說這所有話本戲文，必須以女子為主角，可卻沒詳細(xì)規(guī)定，誰能寫書，誰不能寫書。既然律法并無明文定論，這蔡老兒識字寫書，識的是開國前的字，寫的是誰都能寫的書，又何罪之有？”
　　
　　秦嬌娥斜睨著她，咬牙道：“你這乃是乘間抵隙，強(qiáng)詞奪理！知縣娘子明察，她這分明是在鉆我大宋國策的空子！”
　　
　　崔鈿想了想，卻是摸著下巴，看著徐挽瀾，含笑駁問道：“你說的有理，他識字不是罪，著書之舉，也勉強(qiáng)不算是罪。只是你又如何證明，開國之后，這蔡老兒未曾讀書習(xí)字呢？還有秦娘子的第二問，他書里的主角，并非是女子，這可是明明白白，有違國策的大罪?！?br/>　　
　　徐挽瀾不急不忙，又低頭看向坐直了些的蔡老兒，凝聲問道：“蔡老兒，你且說說，太/祖開國濟(jì)民那年，你恰逢二十二歲，為了順應(yīng)時(shí)勢，你又做了什么？”
　　
　　比起之前，蔡老兒已然鎮(zhèn)定了許多，那股早年間養(yǎng)出來的儒士之風(fēng)，也隱隱流露而出。他挺直脊梁，聲音平穩(wěn)，將前塵往事娓娓道來：
　　
　　“開國前日，兒還在考科舉之試，可誰知坐在考場里頭，執(zhí)筆寫到一半，忽聽得窗外鬧鬧哄哄，接著便有小娘子闖入考場里頭，又是踹桌，又是潑墨。兒這才知道，這是改朝換姓，天下易主了。
　　
　　聽聞新朝行女尊男卑之制后，兒從考場趕回家中，當(dāng)即遣散兩名妾室，只留娘子一人在側(cè)。這件事，街坊鄰居上歲數(shù)的，皆可作證，足以見得，兒并無忤逆之心。只可惜開國后不過數(shù)年，娘子便早早故去，兒獨(dú)自煢煢，淪為單鵠寡鳧，無路謀財(cái)，只能困守家中。因無人說話，又對亡妻思念尤甚，這才偷偷寫了這……”
　　
　　言及此處，蔡老兒涕淚漣漣，再不能語，卻不知是哭的是炊臼喪妻之痛，還是這時(shí)易世變之傷。徐挽瀾見狀，連忙搶聲道：
　　
　　“蔡老兒泣不能言，那我便替他來說上一說。其一，太/祖開國之后，為了貫徹女尊之制，特地改了文字形制，由此便有了‘新體字’與‘舊體字’之分，而蔡老兒寫的這書冊，我一字一句的讀罷之后，發(fā)現(xiàn)此書所用整整三萬余字，全部都是舊體字。這足以說明，蔡氏老兒，開國之后，不曾新學(xué)過一字?！?br/>　　
　　誠如徐挽瀾所說，那開國的宋十三娘，真的是把女尊男卑的思想，貫徹到了方方面面，便連文字也不放過。徐挽瀾剛穿越來時(shí)，真的是被宋十三娘的喪心病狂所震驚——單單說這所有單人旁的字，宋如意就幾乎把所有單人旁都換成了女子旁，不過倒也有幾個(gè)字例外，比如“仆”字，由于男人合該為奴作仆，故而不曾改更。
　　
　　稍稍一頓，徐三娘見蔡老兒的情緒不復(fù)激動，于是凝聲道：“至于這蔡氏老兒，開國之后，有沒有再讀過書，更好證明了。蔡氏老兒，你告訴崔知縣，及秦娘子，天下易主之后，你可還讀過甚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