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塵消搖吐妙言(四)
丁香一吐出這殺母二字,魏大娘不由得驚愕失色,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猛地抬眼,朝著那同胞姊妹看去。而那魏二娘,卻只是閉了兩下眼,待那雙細(xì)長眼兒再睜開時,這面孔白凈的小娘子,依舊是負(fù)袖而立,泰然處之,行若無事。秦嬌娥站在魏二娘身邊,驚疑不定,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而那端坐堂上的知縣娘子,先前連審了兩場官司,再看這第三樁案子,也無甚稀奇之處,原本都有些興趣索然了,哪料到這案情竟是急轉(zhuǎn)直下,愣是從那普普通通的遺產(chǎn)案,忽地變成驚世駭俗的殺母案了。
崔鈿新官上任,不曾審過這樣的大案要案,自然是興致勃發(fā),精神頭兒也大了起來。她眼瞧著那燒火丫頭說完那驚世之語后,整個人抖抖簌簌,哭哭啼啼,連忙一拍驚堂木,挑眉高聲道:
“丁香娘子,你慌成這樣,腦子里多半已是七斤面粉,調(diào)了三斤漿糊,便是張嘴說話,也是字不成句,句不成文。這樣好了,我問你一句,你便答上一句。我先問你,你說魏二娘殺母,可是你親眼所見?”
丁香哆嗦道:“正是奴親眼所見?!?br/>
崔鈿又問道:“何時何地親眼所見?”
丁香顫聲道:“五月初六,午時三刻,陽氣最盛之時。主母房中,二娘殺母,奴親眼所見,無半句虛言?!?br/>
崔鈿追問道:“那她又是如何殺的?”
丁香泣涕答曰:“以滾燙火釘,刺入主母頭中?!?br/>
崔鈿聞言,微微偏頭,疑惑道:“火釘?哪里來的火釘?就算有火釘,瞧魏二娘這身量,她也不像是有這力氣的人,如何能將火釘整根釘入生母頭中?再說了,那魏阿母故去之時,死狀安詳,既沒有掙扎過,四周也沒有濺上血。丁香娘子,你又要作何解釋?”
似丁香這般自小為奴的,一進(jìn)衙門,便已然腿軟?,F(xiàn)如今知縣娘子拋出這一連串疑問,更是令丁香抖抖索索,連張口應(yīng)答都十分艱難,只得細(xì)聲細(xì)氣,斷斷續(xù)續(xù)地道:“火釘,火釘,釘子是……是奴送來的。奴先前偷藏禁/書,被魏二娘抓了把柄……她說……她在尼姑庵里修行之時,學(xué)了個甚么五行奇術(shù),能治好主母的病……”
宋十三娘開國之后,將許多前朝典籍列為禁/書,仔細(xì)算來,數(shù)以萬計。就連宋人所說的“經(jīng)史子集”,指的也不是什么大學(xué)中庸、老子莊子、論語史記,而是宋十三娘著人專門修撰、篡改之后的全新版本。這就是所謂政治洗腦及思想控制。
而這丁香偷藏禁/書,被魏二娘抓個正著,若是魏二娘將她告上衙門,對于丁香來說,這可就是個麻煩事兒了。偷閱禁/書,那便要依據(jù)書的內(nèi)容、數(shù)量來定罪,罪輕的話,就是杖刑,罪重的話,就是極刑。
徐挽瀾看她說話愈發(fā)吃力,整個人都如同泄了勁兒一般,便出聲幫她道:“魏二娘是不是這么說的?要想治好魏阿母的病,非得用這五行奇術(shù)不可,而若要施展這五行奇術(shù),那就不能少了這有‘火’又有‘金’的火釘。只是她久不在魏府,奴仆不聽她使喚,所以她便軟硬兼施,求了你這燒火丫頭,讓你給她帶根鐵釘過去。丁香娘子,我說的可對?”
丁香一見徐挽瀾果然幫她說話,心上一緊,生出了些底氣來,說話也利落了許多:“三娘真是料事如神,物無遁情,猜得分毫不差。魏二娘就是這么誆我的!她讓我隔日晌午去送火釘,偏巧那日后院著了火,諸位姐姐都在忙著救急,又看我細(xì)胳膊細(xì)腿兒,幫不上忙,便讓我去主母院子送膳。我心想巧了,便借著送飯,燒了兩根鐵釘,一并帶了過去。
待我進(jìn)屋之后,主母已被魏二娘哄得睡著了。魏二娘接了火釘,說要施法,結(jié)果卻將火釘直直刺入主母頭頂。我嚇得魂飛魄喪,魏二娘卻要挾我,說我也脫不了干系。她又拿了紙筆,逼著我代寫遺囑,接著又拿出一方章印,蓋到了那遺囑上。她唬我說,如此一來,我便也上了賊船,上衙門也撇不清了。我所說句句是真,知縣娘子一查便知,主母頭頂,確有一根長釘?!?br/>
說完這一大通之后,丁香急得滿面通紅,目露乞求,殷殷看向徐挽瀾。徐挽瀾則仰頭看向崔鈿,平聲道:“知縣娘子方才問火釘從何而來,現(xiàn)如今真相大白,這火釘,乃是魏二娘從燒火丫頭那兒騙來的。至于娘子的第二問,魏二娘如何會有這般力氣,我想請差役娘子察驗?zāi)俏憾锏挠沂帜粗??!?br/>
崔鈿努了努嘴,示意差役娘子去察驗魏二。那差役虎背熊腰,臂上刺青,大步走到魏二娘前頭,一扯她那胳膊,接著扳直她的指頭。眾人探頭一看,便見那細(xì)皮白肉之間,一塊黃繭,煞是惹眼。
徐挽瀾見狀,緩聲道:“魏二娘長年帶發(fā)修行,吃齋念佛,不是習(xí)武之人,也不用干勞力之事。那她手上這塊兒繭,又是怎么生出來的呢?方才丁香說了,這魏二娘有一塊印章,與魏阿母的名章一般無二,而這塊兒印章,顯然不是真的,且多半是魏二娘自己刻的。我不必多說,諸位聽到此處,多半也是心知肚明了。她魏二娘,還真有這個力氣,能將長釘釘入人頭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