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滿滿酌金甌(一)
三樁案子一結(jié),眼見得崔鈿下了逐客令,那秦嬌娥縱是滿心不甘,卻只能以手撐地,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這秦家娘子一言不吭,微微含身,先將裙據(jù)上沾來的灰塵拂去,隨即立穩(wěn)身形,紅唇緊抿,朝著另一邊的徐挽瀾,直直地看了過去。
徐挽瀾一看她這怏怏不服的小眼神,便好似看到了前生的自己一般。那時候的她,也是這么倔頭倔腦的,爭強斗狠,死不低頭。唉,困獸猶斗,況且人乎?
徐三娘思及此處,心上兀自一嘆,隨即緩步上前,想要和那秦嬌娥說上兩句,也好暗暗提點她一番。可誰知她才一邁步,便被魏大娘死死扯住了胳膊。
金主兒在側(cè),徐三娘哪敢得罪,連忙眉眼含笑,朝著魏大娘看去。她一回頭,便見魏大娘不語而淚流,紅白脂粉全都糊作一團,染眉的黛墨沾上了眼尾紋路,紅艷艷的口脂也蹭到了頰邊。
徐三娘哭笑不得,連忙攙住魏大娘那結(jié)實的胳膊,一邊攜著她往衙門外走,一邊拿了手絹兒給魏大娘拭淚,口中則含笑勸道:
“阿姐莫哭,你這一哭,我這心肝兒都疼得直抽抽。你這淚珠兒一眨巴下來,直哭得山崩地裂水泉涌,九天仙女下凡來。阿姐你別不信,你低頭瞧瞧,你那鳳頭履上的鳳凰兒,是不是也跟你一頭哭呢?!?br/>
魏大娘聽了她這番甜言美語,哼了一聲,將那帕子從她手里頭奪了過來,接著眨巴著一對大眼兒,自己給自己拭去了淚珠兒。
待心緒稍穩(wěn)之后,這魏大娘一把握著徐挽瀾的細腕子,快聲道:“你先別急著回家。我那幾個姐妹,都在府里等著我呢,咱幾個湊一桌,吃吃酒,說會兒話,你阿姐我這心里頭,也能好受不少。”
徐挽瀾笑了笑,拿下巴指了指候在身側(cè)的唐小郎,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姐,你先回府里頭張羅,我一會兒便趕去找你。這唐小郎,是我新收的仆侍。阿母叮囑我了,今日出門,打完官司,便要帶這唐小郎去做幾件衣裳。若是吃酒吃得晚了,裁縫那兒關(guān)了門,我豈不是白帶他出門一回?”
她一說這話,那魏大娘立刻來了精神。她擠巴著眼兒,笑得極其曖昧,先斜瞥了那唐玉藻一眼,隨即嘖嘖兩聲,呵呵樂道:“哎喲,哎喲,這可真是千年的鐵樹開了花兒,萬年的枯藤發(fā)了芽兒,我還當你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卻原來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好事,大好事,這黃花女也會玩兒漢子了。”
她來了勁,眼上眼下,細細打量起那唐玉藻來,挑眉道:“我倒瞧不出來,原來你好的是這一口兒。你可比我想得平常多了。”
魏大娘這污言糟語,聽得徐挽瀾這個兩世為人的假少女,都覺得面上臊得慌。她嘴角抽了兩下,才要說話,不曾想那魏大娘忽地又扯住了她袖子,一本正經(jīng)地高聲道:
“如此一來,這便是雙喜臨門了。甭管它后果前因,咱這官司都算是贏了,你更是連勝三局,好不威風,自然算是一喜。這第二喜,就要喜你開了竅兒,打從今日起,咱兩個能說的話兒便更多了。往后阿姐跟你這小娘子打交道,便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不是要給他做衣服?這等小事兒,就包在阿姐身上了。跟我回府里頭,我教人給他量體裁衣?!?br/>
徐挽瀾聞言,兀自想道:那唐小郎,早晨急著出門,也來不及用膳。來的路上,她雖給這唐玉藻買了兩個燒餅,可這唐玉藻十七八歲,正是男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兩個餅?zāi)睦锾畹蔑柖亲樱咳羰堑搅宋捍竽锏母腥?,非但能蹭一頓好飯,便連做衣裳的事兒,魏大都給包圓兒了,去哪兒找這樣的好事兒!
徐挽瀾不由笑了,連忙道:“阿姐是我的知心人兒,還看不穿我么。我這人啊,一喜蹭吃蹭喝,腹為飯坑,腸為酒囊,二喜金銀財寶,七青八黃,一見錢就眼開。別多說了,走走走,去阿姐府上吃酒去!”
魏大娘喜笑顏開,這便拉著她一同登上車架,朝著魏府凱旋而歸。這徐三娘自然能和她并肩同坐,至于那唐玉藻,因身份卑微,便只能跟在車架后頭,干用兩條腿快步跟著,也實是辛苦。
好不容易到了魏府,奴仆先進去報了喜訊,待到徐挽瀾一下車架,便見與魏大娘相熟的幾個商婦皆面上帶笑,迎了過來。徐挽瀾心中有所惦記,微微側(cè)頭,不動聲色地瞥了那唐玉藻,見他面色如常,只額前微有薄汗,此外并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
魏大娘喜滋滋地登上石階,才要跨過門檻,卻聽得一婦人笑道:“老姐姐喲,你可回來了。這老虎不在家,猴子便作亂。你養(yǎng)的那只小狗兒,端是個不知好歹的,非要逃出去當野狗,結(jié)果逃了一半,被人抓了個正著。鏈子鎖上了,只等著你回來發(fā)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