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滿滿酌金甌(二)
唐小郎一愣,先看了看徐三娘那俏生生的眉眼,再看看她手里捧著的兩小碗菜,及那揣在懷里的青白瓷酒壺,看得他忍不住瞇起眼兒,心里暖融融的,忙不迭站起身來,先將徐三娘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隨即甜甜笑道:“奴就知道,三娘是個疼人兒的。”
他說罷之后,又單手搬起月牙凳,一個勁兒地拿著小凳往徐三娘屁股下擱,同時笑瞇瞇地道:“娘子你趕緊坐下,奴站著吃便行?!?br/>
徐挽瀾持著那青白瓷蓮瓣紋的酒壺,笑看著他,緩緩說道:“不必了。你好生坐著吃。我待一會兒就走?!?br/>
唐玉藻卻是不肯坐下。他緊緊捧著那小瓷碗,笑吟吟地看著徐三娘,又不動聲色地瞥了兩眼那酒壺,清聲道:“三娘這酒,可也是帶給奴的?”
徐挽瀾揚起眉來,晃了晃那酒壺,隨即笑道:“這你就甭惦記了。你家徐三娘,是個酒量不濟的渾貨,三甌落肚,立馬東倒西歪,不知今夕何夕。咱兩個既要一起回去,總得有一個清醒的不是?因而今日便不準你吃酒了?!?br/>
唐玉藻眨了眨那桃花眼兒,稍稍一頓,又追問道:“你喝不得,奴也喝不得,那這酒,哪個能喝得?”
徐挽瀾緩緩垂眸,輕輕一嘆,摩挲著那瓶身上的蓮瓣紋,道:“詩曰:斷送馀生事,惟酒可忘憂。我沒有憂,你也沒有憂,咱們自然不必喝。這酒乃是我跟魏大娘點名要的,頂好的羊羔酒,千里迢迢,打從開封府運來的。這般好酒,最能忘憂。”
唐玉藻卻是不解,猶疑著還想再問,可徐三娘卻擺了擺手,對他笑道:“你帶著薄紗,在院子里吃也不方便。我瞧那間廂房空著沒人,你趕緊進去吃罷。”
這做奴仆的,主人有吩咐,那便不得不從。唐玉藻私心里雖想和她多待會兒,可卻無計奈何,只得邁著小步子,捧著小瓷碗,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子里去。便是入了廂房,這小郎君也偏要坐到門口兒,非得拿眼神守著徐挽瀾不可,活似一只撒嬌乞憐的小狐貍一般。
徐挽瀾心底覺得好笑,她手持蓮紋瓷壺,緩緩移步,這就走出了唐玉藻的視線范圍。唐小郎一見,連忙匆匆扒了兩口菜肉,接著擱下瓷碗,放下薄紗,倚到門邊,盯著徐三娘不放。可誰知他這一看,便看見徐挽瀾揣著瓷壺,朝著那韓小犬走了過去,這唐玉藻的心里,立時便泛起了醋勁兒來。
而徐三娘揣著酒壺,緩緩站到韓小犬跟前,接著眼上眼下,打量了這韓郎君一番,先看那韓小犬垂頭不語,滿面憔悴,接著又看他左拳緊握不開,左臂青筋凸起,最后再看他身前地上,則還有數(shù)點殷紅血滴,落于塵埃之中。
方才魏大娘來此罵他時,徐三娘在旁看著,便覺得有幾分蹊蹺。方才那商婦也說了,只等魏大娘回來后,再發(fā)落這韓郎君。而看他這赤露在外的上半身,雖說瘡疤滿眼,但卻并沒有甚么新傷,那么這血,又是怎么來的呢?
徐三娘兀自想著,忽地又瞥見他那褲腳處,也沾染了數(shù)點血跡,而那血的顏色尚還鮮亮,可見是才染上不久的。徐挽瀾一看,心里有了計量,接著抬起頭來,看向那守著韓小犬的兩個粗壯娘子,含笑道:
“兩位娘子都同我打過照臉,我便是那給咱家大姐打官司的徐三娘。今兒魏大娘派我過來,令我好好提點規(guī)勸這郎君一番。古者貴以德而賤用兵,若能用咱這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這小子,倒也省得兩位姐姐費恁多力氣了。姐姐們在此看守,實是辛苦,我特地帶了開封府的羊羔酒來,還請阿姐賞我一回臉,嘗上兩小盅。姐姐們放心,必不會誤事?!?br/>
徐三娘這些日子常來魏府,因而這魏府上下,便是沒見過她,也聽過她的名頭,更何況這兩個娘子,方才還親眼看見她跟在魏大娘身邊,和魏大娘談笑往來,很是親近。這二人便毫不懷疑,眼見有好酒送來,更是喜不自勝,連忙自廂房拿了幾個酒盞出來。
徐挽瀾挽袖抬手,給這二人滿上酒盞,隨即便聽得其中一個婦人拉著她,蹙眉道:“徐家娘子,你與那廝說話時,可得站得遠些。那廝是個瘋狗,咱家大姐都挨過他兩口,咬得血淋淋的,慘得很。咱家大姐,那是多好的人兒,心疼他,連那‘旱苗喜雨膏’都舍不得給他下。”
這所謂的“旱苗喜雨膏”,即是在這極端女尊男卑的宋朝,應時所需而制出來的一種壯/陽藥膏,亦可稱之為“喜雨膏”。此膏效用十足,涂抹罷了,便燥熱難止,金槍不倒。只是這等藥物,服用多了,肯定會對男子有所損害,小則折壽,大則猝亡。這魏大娘不給他用藥,勉強也算沒做得太絕。
徐挽瀾抿了抿唇,又聽得另一婦人啐道:“我瞧這小子,只當自己還是開封府的公子哥兒呢,多半覺得自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不日便可東山再起。他也是又傻又蠢,也不想想,咱魏府這么大,每個門兒都有人把守,哪能讓他逃出去?他還偷了咱家大姐的首飾,多半是要當做盤纏。嘖,不量其力!”
徐挽瀾細細聽著二人所說之語,暗暗記在心間,隨即緩緩起身,含笑道:“兩位姐姐,你二人好生在此吃酒,我還要跟他去說道說道,非要說得他改惡從善,棄暗投明不可。”
這兩個婦人也算有些分寸,不曾跟到徐挽瀾身后去聽她怎么說道,只遠遠地坐在院中,隔了段距離,時不時瞥上幾眼。而徐三娘持著一個小盞,再帶上那半壺羔兒酒,緩緩走到韓小犬身邊,接著收好裙據(jù),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