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滿滿酌金甌(三)
徐挽瀾勸過了韓小犬,這便折回席間。眾婦人已是酒酣耳熱,眼見得她跨過門檻入內(nèi),便紛紛調(diào)笑起來,道:“瞧這小娘子,春風滿眼,桃腮暈淺,可見是顛鸞倒鳳,大大快活了一番,倒教我等,艷羨不已?!?br/>
徐挽瀾假作羞赧,含笑低首,待坐入席間,又舉起酒盞,緩緩道:“未能陪姐姐們縱酒盡歡,實是我有錯在身。我且自罰三盅,還請姐姐們寬諒?!?br/>
一婦人笑道:“知你才沾了葷腥,正是癮頭兒大的時候。咱們自是能寬宥你,只是你才罰三小盅,這豈不是不將咱幾個放在眼中?三盅哪里夠,非得要三十盅,將你這小娘子灌得酩酊爛醉不可!”
徐挽瀾一聽三十盅,立時頭皮發(fā)麻,接著好一番巧舌如簧,討價還價,總算是給自己打了個對折,喝上十五盅便可交差。這幾位婦人,都是富貴商賈,論起討價還價,還是人家在行,徐挽瀾能砍下一半,已然是十分能耐。
這前十盅黃湯下肚,徐三娘倒還算得上能輕松應對。可一到第十二盅,這酒的勁兒便如潮涌般躥上頭來,徐三娘心底嘆了口氣,只得半趴在桌上,擺手笑道:“好姐姐,饒我一回,且讓我緩一會兒。待緩過神兒了,我立時把剩下的喝完?!?br/>
其他婦人見她如此,倒也不曾相逼,只將她暫時饒過。徐三娘飲了這么多酒,再想吃甚么菜,也全都吃不下了,往日里朝思暮想的那些珍饈美味,此時一瞧,都覺得有些膩得慌。
魏大娘在旁瞧著她,忙給她夾了兩筷子菜,接著打量著她醉眼朦朧,卻還強自鎮(zhèn)定的模樣,不由撲哧一樂,道:“卻不知我現(xiàn)在跟你說事兒,你明日酒醒,還記得不記得?!?br/>
徐挽瀾雖然酒量不濟,飲少輒醉,一醉就犯困,但她這腦子,即便醉了,也是明白的。此時聽得魏大娘之語,徐挽瀾連忙強撐著坐直身子,笑道:“阿姐,你放妥心,我就是了忘了我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也必不會忘了你交待我的要緊事兒?!?br/>
這話聽來夸張,引得魏大娘瞇眼而笑,哪能料到面前這小娘子,是當真忘了她前世家在何方了。一別五載,音塵兩處隔,茫茫無所覓,她這腦海之中,只還殘余著些許瑣碎片段,至于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卻都早已模糊不清。這笑談之語,細細品來,卻是令人吁嘆。
魏大娘不解個中真意,只緩緩說道:“我方才給我那幾個姊妹送了信兒,后日便讓她們來我這兒,把這家產(chǎn),徹底分劃明白。按理來說,該不會再有甚么岔子。只是我為求心安,便想讓你來我府上。到時候若真有甚么變故,也有你幫我應對。對了,你那奴仆的衣裳,我方才也令裁縫去找他量身了,等做好了,便著人送到你家去?!?br/>
徐挽瀾笑了笑,連忙應道:“阿姐,只要你不嫌我,我當然樂意來。你這兒有酒有飯,讓我天天來我都樂意?!?br/>
她稍稍一頓,接著壓低聲音,拉起魏大娘的手兒,蹙眉說道:“阿姐,你莫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去給我那奴仆送飯時,恰好瞧見那韓小犬,也在院子里頭。那小子分不清好賴,又不曉得輕重,我哪里瞧得過眼,便上去說了他一通。誰曾想我這番口舌,倒也不曾白費,瞧著他那副模樣,似乎是將他說得服了軟兒了。”
魏大娘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反握住徐挽瀾的腕子,急聲道:“好三娘,你真是個能耐人兒,卻不知你怎么說動他的?”
徐挽瀾一笑,撒起謊來,緩緩說道:“我給他喝了點兒那羊羔酒,又問他這酒好不好喝。結(jié)果那小子是風鉆進鼓里,犁田甩鞭子——吹起了牛皮來,說甚么官家都給他賜過酒,還有甚么禁中御酒。我一聽他吹牛皮,立時將他看透了。這小子,富貴享慣了,吃軟不吃硬。他若果真是硬骨頭,早就尋死去了,現(xiàn)如今他還活著,且還有心思吹牛皮,可見他只是一時騎虎難下罷了,我么,就好人做到底,給他砌個如意踏跺,扶著他下那虎背。”
魏大娘一聽,覺得有理,心上自然高興,只是這高興之余,她也生出了幾分顧忌來。這魏大娘眼上眼下,打量著那徐三娘,隨即面上帶笑,可眼中卻并無笑意,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三娘子,你莫不是怕我打罵那賤蹄子,才特地出去,提點勸誡那韓小犬?便好似你先前跟我說,上衙門前不能見血,便好似你替那揭不開鍋的蔡老兒打官司,便好似你非說那吳樵婦是情理法不協(xié),便好似我那二妹妹,說起從前舊事時,你那眼神兒,也是倏然一變。就說這給奴仆送飯的事兒,擱了別人,也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