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折緗桃蒲帽簪(一)
卻說徐挽瀾梳妝罷了,行步如風,揣著財禮羹果,匆匆往那釣月樓趕去,可誰知待到她入了席間,坐于客位之后,一眾客人延頸而望,蹺足而待,苦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卻只見得跑堂的來來回回地添酒加菜,遲遲不見那新官上任的崔娘子露面。
眾人等得扒耳搔腮,心焦不已,難免也是狐疑不定,可誰也不敢埋怨出口,更不敢流露出一絲不耐。徐挽瀾瞧著這副場面,知道急也沒用,只能時不時地抿兩口酒,夾兩筷子菜,至于崔鈿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她猜不透,便也懶得去想。
緊挨著她坐著的婦人,名喚王瑞芝,也是這壽春縣里數(shù)的上來的訟師。雖說同行是冤家,可這王瑞芝卻是個厚道之人,與徐三素來交情不錯,對徐三還有些提攜之恩。她比徐三娘足足大了一輪,已是而立之年,徐三娘平日里見了她,都要喊聲阿芝姐。
眼瞧著等了半個時辰,王瑞芝心里也是疑疑惑惑的,卻也不好多說些甚么,只和徐挽瀾閑談起來,溫聲道:“我瞧你近來紅光滿面,精神抖擻,難不成是遇著甚么喜事了?你接的那幾個案子,莫不是十拿九穩(wěn)?”
徐挽瀾笑了一笑,道:“阿芝姐,你又不是不懂我。我這人心氣兒低,能沒病沒災地活著,便覺得高興。若還有飯可吃,有衣裳穿,那就是喜事。至于這案子甚么的……”
話及此處,徐挽瀾輕輕抬眼,朝著鄰桌一位黃衫娘子一瞥。說來也巧,那女子也正拿眼兒打量著她。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那女子忽而笑了,隨即輕挽蓮袖,勾出一只小指來,那指甲蓄得極長,還拿金鳳花染作艷紅之色,煞是乍眼。接著,這小娘子便用那染得通紅的小指甲,輕輕蘸了蘸杯中濁酒,隨即稍稍彈了一下。
這便叫做“蘸甲”之禮,在這宋朝,很是時興。敬酒之時,蘸一蘸甲,彈一彈酒,也算是一種禮節(jié)。
徐三娘是個愛干凈的人兒,因而對于這等禮節(jié),實在是不太能接受,可此時那小娘子做了,徐三娘也只得硬著頭皮,有樣學樣,蘸了回去。
那小娘子見她回禮,勾唇一笑,這便回過了頭,不再看這徐三。王瑞芝在旁瞧著二人的往來,不由得憋著笑,對一臉郁悶的徐三道:“你們兩個小丫頭,倒還真是宿世冤家。瞧她這小模樣,可真是卯足了勁兒,專門嗆上你了。”
徐挽瀾無奈輕笑,接著晃著手中小盞,卻是搖頭一嘆。
這位偏和她做“宿世冤家”的小娘子,也是做訟師的,本姓秦,名喚嬌娥。這秦嬌娥是個心氣兒極高的,凡事都要爭強顯勝,非要壓到旁人頭上不可,可自打遇上了徐三娘之后,秦家娘子每次和她對打,都是損兵折將,大敗虧輸,自然是心有不甘。
現(xiàn)如今,秦嬌娥儼然已經(jīng)是入了魔障了。徐挽瀾接哪一樁官司,秦嬌娥便非要做對家不可,便說現(xiàn)在,徐三娘手里頭這三個案子,每一樁的對家都是她,實在是教徐挽瀾十分無奈。
一想起這些事來,徐挽瀾忍不住伸出手來,用指肚兒好好揉了揉眉心。其實秦嬌娥這般行事,她倒也能理解。前生的時候,她和秦嬌娥是一類人,題目做不出來,便夜以繼日,死磕到底;考試沒考到第一,恨不得左右開弓,大力扇自己幾個耳光。
這種精神,倒也可以說是有銜石填海、力爭上游之志,只是徐三娘如今卻是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貴在“坦然”,雖說要堅信自己能做到,可也要學會坦然接受自己做不到。若是接受不了,那真真是自己找罪受。
這般想著,徐挽瀾以手支頤,望著窗楹之外,兀自出起神來。天色已晚,夜渚月明,徐挽瀾遙遙見得湖上小舟點點,漂浮似葉,舟上燈火如星,望之熒煌無數(shù),實在美不勝收,她也不由得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