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坐在上首,看著兩個女徒弟,微微嘆了口氣,低聲說起秦州的事,“秦州瘟疫,死者數(shù)以千計。秦州郡守本想請我過去,然而我走不開,有意讓南星歷練,就讓南星代我去了。但是南星年少,初到秦州,又沒能立刻有所建樹,秦州郡守心下不安,又去請了鬼手圣醫(yī)?!?br/>
“鬼手圣醫(yī)……醫(yī)術(shù)還是不錯的。當(dāng)年我年少氣盛的時候,曾與他賭斗,他輸了,這么多年也許還懷恨在心。南星……受他所激,一時急功近利,竟然拿活人試藥,被當(dāng)眾人贓俱獲。本是死刑……后來打傷獄卒逃脫在外?!睕Q明兩鬢染了風(fēng)霜,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平板,有些頹唐,似乎所有的憤怒都在這兩天兩夜的奔波當(dāng)中消耗殆盡。
這次的事情,南星是著了鬼手圣醫(yī)的道。決明心里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沾就是不能沾。身為一個醫(yī)者,拿活人試藥,又被抓個正著,背后還有鬼手圣醫(yī)推波助瀾。在朝廷律法下保住南星的性命已是難得,南星這輩子,實在不宜再從醫(yī)。
“我已將南星逐出門墻,你們兩個……也要引以為戒!”
朱砂和蘇合看著師父,懵了。
決明一直不算溫和,很少講鼓勵的話,也沒時間循循善誘,但幾個徒弟心里其實都明白師父是個極心軟的人,即使他們犯了錯,他的懲罰也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他們從沒想過,師父有一天會決然地將他們中的某一個人逐出師門。
蘇合當(dāng)即忍不住求情,連一向與南星不和的朱砂也有點慌了,一起跪下求情。
然而這一次顯然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跟那些年少時闖出的無關(guān)痛癢的禍?zhǔn)露疾煌?br/>
看的出來決明也同樣傷了心,跟徒弟交代完經(jīng)過之后,就沉默下去,任由他們一再苦求,卻一言不發(fā)。
蘇合看著兩鬢斑白的師父,忽然覺得無所不能的師父好像突然老了許多,連脊背都不似從前筆挺。
“師父,師……南星他現(xiàn)在在哪兒?”蘇合苦求無果,見師父一副不可能回心轉(zhuǎn)意的模樣,只好先問明白南星的情況,退一步懇求,“就算,就算他不再是我們的師兄,難道就不能呆在神醫(yī)谷嗎?”
決明微微皺了皺眉,“他身上背了人命,如今是逃犯?!?br/>
蘇合與朱砂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俠以武犯禁,他們跟江湖人打交道多了,雖然沒見過殺人,但也沒覺得朝廷律法對他們有多少約束。他們沒想到有一天“逃犯”會跟南星扯上關(guān)系,也從未想過“逃犯”這個身份會成為南星不能回來的約束。
江湖豪客于曠野無人處殺幾個人官府自然無可奈何,然而南星卻是在秦州郡守眼皮子底下,拿活人試藥,被抓的人贓俱獲。雖然因決明與秦州郡守的私交,秦州郡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南星逃了,然而南星有名有姓,有根有底,若是再跑回枯榮谷公然露面,恐怕秦州郡守也要被牽連進(jìn)去。
決明看著兩個徒弟六神無主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他這三個徒弟自小養(yǎng)在枯榮谷,除了去鎮(zhèn)上采買,只有朱砂出過一次遠(yuǎn)門,還是陳娘子一直護(hù)著。醫(yī)之一道的天賦心性都還算好的,只是少不經(jīng)事,沒經(jīng)過風(fēng)浪,被人稍微一激,或是遇上點事,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南星這一次就是吃虧在防人之心太少。而遭此一劫,他這輩子想翻過身來恐怕都難了。
如今他還能護(hù)著他們的時候,還是要讓他們多歷練。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人心險惡,世事無常,這幾個孩子不知道會怎么樣。
“南星的事如今也不是你們能管的。學(xué)好自己的本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睕Q明疲憊地嘆了口氣,對于該怎么教導(dǎo)徒弟這件事,甚至有了幾分迷茫和挫敗。
他雖然將南星逐出師門,然而心里卻比任何人都自責(zé)。
蘇合心里混亂又擔(dān)憂,有無數(shù)的話想問師父,想再為南星求情,可是卻又理不出頭緒。似乎這件事,是連師父都無能為力的。
“你們出去吧,我想靜一靜?!睕Q明揮了揮手。
朱砂與蘇合失魂落魄地出來。本以為不過是出外診,兩個月便能回來,誰曾想會出這樣的事情
“師姐,怎么辦?”蘇合抓著朱砂的袖角,輕輕搖了搖。
“我也不知道啊。”朱砂茫然地說,眼圈有點紅,“早知道,以前就不跟他吵架生氣了。他走的時候,我連送都沒送他?!?br/>
兩人齊齊嘆了口氣,坐在師父書房外的石階上,只覺得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也許夢醒了,南星就回來了,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蘇合和朱砂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心事重重,還沒從這件事回過神來,決明竟然又把他們叫到書房。
“我有一個故交好友的母親病了,老夫人行動不便,朱砂,你過兩日代我出診一次,替老太太看病去吧?!?br/>
朱砂愣了下,看了蘇合一眼,心里竟有點畏怯。她也清楚獨立出外診是早晚的事,只不過沒想到南星剛出了事,決明還會立刻讓她也出去。
蘇合嘴唇微動,想阻止,卻明白這不是該阻止的事。當(dāng)初南星走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是件好事,可如今,卻開始覺得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不舍得師姐出去。
“并不遠(yuǎn),在湖城附近,大約半個月就能回來?!睕Q明難得溫言安撫。
“好,師父,我會早去早回的?!敝焐拔站o了拳,有點緊張地答應(yīng)了師父。她不能因為南星的事情就害怕出外診。南星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能做到。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