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沉下,黑色的夜幕來臨。說起來真的奇怪——前些天月亮一直高高地掛著,天地通明,而今晚,月亮如同被濃墨浸染,伸手不見五指。
五人沒敢再逗留,一切準備妥當,壯著膽子朝坡子嶺出發(fā)了。王大石走的時候特意將那只香瓶子裝在了隱秘之處,又把王里長為他準備的香草雞蛋帶在身上。
坡子嶺坐落在鄉(xiāng)土派的西南方向,是一座高低錯落,轉(zhuǎn)首擺尾的山嶺,這個山嶺曾經(jīng)是座窮山,所謂窮山,就是不長草木的荒山。民間有俗話:斷頭路斷頭臺,窮山窟里窮人來。意思就說路一定要四通八達,延伸遠處,如果延伸不遠陡然沒了路,那就如同是斷頭路,預示不好;山一定要郁郁蒼蒼,環(huán)水交縱,若逢不生長草木的枯山,主窮荒、居家不穩(wěn)、奔波遷移。
坡子嶺曾是一座窮山,寸草不生。那時候,楞菇在鄉(xiāng)村角落游走,給病人開方子,給不吉之人占歲星,漸漸名聲響了起來,她不收錢財,只囑咐人們到神廟燒香拜神,囑咐在這窮山嶺栽樹植草,人們仰慕她,依照她的囑托上香、栽植,沒過幾年,神廟香火鼎盛,窮山綠色豐郁。
人們漸漸發(fā)現(xiàn),生長了草木的窮山嶺像只橫臥的蛟龍,曾經(jīng)干枯的松梁溝蓄水成了松梁河,此處成了一塊寶地,只有權(quán)貴的人家才不惜錢財與路途顛簸在此良地選穴下棺。按當?shù)氐恼f法:頭枕坡子山,腳蹬松梁河,視此地為陰宅葬人的風水寶地。
既然形成了風水寶地,安葬越來越多,小戶人家埋墳冢,達官貴族起大墓。這里的墳冢比古安寨子村的孤芳堆要大的多,多的多,陰氣越發(fā)重得多了。
走在路上,東方木白和東方清落兄弟倆一句話沒有說,大福右則是哼著小調(diào)兒,大福左念著四書五經(jīng)。
王大石從心里頭不喜歡東方木白和東方清落,不是因為驚跑了馬致使他沒娶上新娘,更多的是因為兩人錦衣華服、嬌生慣養(yǎng)和成長的落差感。不光是他們倆,他對一切這樣的人有隔閡和陌生感,遠遠而避之。在他的心底,翻起了兒時的記憶……
人總是盼著喜慶,孩子們尤其盼望著過年。古安寨村過年的年俗很濃,大人小孩都換上嶄新的衣裝,挨家挨戶都會準備一桌好菜,歡天喜地的孩子們?nèi)挤排谥瘛@些,在王大石的孩童時代既是有的又是沒有的。王里長沒有新衣服,會將自己和王大石換上洗干凈的陳衣裝;王里長會帶著王大石做兩道土菜頭,倒上兩碗自釀的粗糧苦酒;王里長會和王大石在院子里燒一堆竹笆,噼里啪啦算是土炮……孩子們串來耍去,每年都會到王大石家院前看“土炮”,羞得他不敢出門。壓歲,那是年辰里必不可少的,歡宴之后,尊長者上坐,受下輩禮拜磕頭道吉祥,尊長者會給小輩散發(fā)財物。散發(fā)的錢財是金銀裸錠,叫壓歲錢;散發(fā)的果物,如橘子、雞蛋、核桃等,叫壓歲果。古安寨村富裕的人家給孩子散發(fā)壓歲錢都是成串的,壓歲果都是稀罕少見的。東方木白和東方清落掛著金腚子,帶著銀手鐲,村里的同齡扯著長長的錢串子,他們的床頭枕邊放著壓歲果子。古代的人們一直認為孩子們年歲小,身上的真火低,容易受了鬼魔的侵擾,壓歲錢可以買通神祗,壓住年歲,以保孩子無病無災,逢兇化吉;那壓歲的果子放在枕頭邊,可以安神,可以醒腦,可以帶來吉利。這些習俗,古安寨村一直延續(xù)……然而,王大石從來沒有受過王里長的壓歲錢,更不用說那稀罕的壓歲果了……這些,王大石是沒有的,只能看在眼里。大概是家境拮據(jù),大概是王大石“丑陋”慣了,在人們的眼里,他成了蠢瓜笨蛋,成了茶余飯后的笑料,成了大人口說言教的反面教材。
如此,王大石就成了蠢瓜笨蛋,與人交情被人欺生,與人言語被人冷漠……歲月漸長,他孤單了,也被孤單著。如此的經(jīng)歷,使得他自卑、內(nèi)斂、忍受、忍耐、認命。他不喜言語,常在心里盤弄。許許,造成了他每與人搭訕,心里頭砰砰直跳,甚至羞得臉紅脖粗。
……
處于窘迫,東方木白和東方清落兩日未食,大福右的肚子此時咕咕地叫起來。王大石從口袋中掏出兩只香草雞蛋。這是王里長煮給他過路的,他沒有舍得吃完,此時雞蛋已經(jīng)嗖成了干蛋,正要分給大福右和大福左。
東方清落早就餓得不行,伸手就向雞蛋搶去,結(jié)果雞蛋掉在地上摔碎了。
大福右見東方清落這種霸道德行,氣得大喊一聲,道:“真倒勁!看你沒有出息的樣子!狗吃肉包子還要用尾巴掃掃主人的腿,你竟是連犬牙狗都不如?”接著,摔出兩巴掌,打得東方清落捂肩抱背,不敢動彈。
東方木白趕緊過來,扶了扶弟弟東方清落。